贺九卿赶紧抬眼望天,才不至于当场嚎啕痛哭。他残杀了那么多人,已经足够让师尊厌烦他了,所以,真的不能再大哭大闹惹师尊看不起了。

  口中只道:“忍不了啊,可我也只能忍着。”

  华笙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他那夜好不容易才破开了重重阵法,千里迢迢地赶至秘境。可也只能望着满地的尸山血海,一遍遍地唤贺九卿的名字。

  寻遍了秘境的每一寸土地,最终只寻回了青玄剑还有当初送给贺九卿的那枚玉坠子。彼时,两物皆是鲜血黄土。

  那时的心情,决计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在为师面前可以不用忍的。”华笙如此说,抬眼望着他。

  贺九卿不敢同他目光相接,生怕再溺进去,以后就舍不得死了。只好道:“以前小,有师尊护着,什么都有师尊在,忍不忍都行。可日后,倘若只有我自己,不忍的话,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就提前适应,以防来日被现实打得措手不及。”

  “你一定要同我这个样子么?你就不能说几句软话,求我饶了你么?”华笙语气徒然激烈起来,攥紧贺九卿的胳膊,眸子渐渐猩红,“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弟,为何你总是不让我省心!是不是只有我端起当师尊的架子,把你一辈子囚/禁起来,你才能安分守己?你闯了那么大的祸,你自己要怎么扛?你怎么扛!”

  贺九卿大声道:“我说了自己扛,就是自己扛!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认!我死有余辜,楚卫也必须跟我一起死!”

  华笙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若扛不住,为师粉身碎骨陪你一起死。”

  、因为我们是道侣~

  贺九卿攥紧拳头, 抿紧唇角,眼眶倏忽一热,赶紧抬眼望了望天,让眼泪倒流回去。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即便是有, 他也舍不得让师尊跟他一起死, 更别说是粉身碎骨了。

  哪怕只是在脑子里想一下,心脏就疼得受不了。

  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师尊, 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而他自己,就像是街头的小乞丐, 别人脚下踩的烂泥, 甚至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事到如今,他怎么样都无所谓,横竖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差了。可是师尊不行, 他不允许师尊沾染半点脏污。

  许久, 贺九卿才低低地笑道:“谁要你粉身碎骨陪我一起死?师尊, 我其实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你了。我怕你,怕得要死, 只要一听见你说话,我腿立马就软了,忍不住地想跪下。所以, 你不要同我死在一块,让我清净清净罢!”

  华笙实在是没法子处理贺九卿这条腿,若只是剑伤刀伤,缝合包扎皆容易, 可若是没了皮,没了肉,只有几根骨头搭在一起,如何缝合,总不能硬塞点东西进去。

  闻言,心尖一颤,缓缓摇头道:“你这张嘴,总是喜欢口是心非。你明明想要旁人爱你,可又从来都不说。小九,若非为师知晓你是个什么古怪脾气,我定然抬腿就走,再也不过问你的死活。”

  贺九卿道:“我都是跟师尊学的。”

  华笙愣了一下,随后很坦然地回道:“好的不学,你总学坏的做甚?欠打。”

  贺九卿无言以对。他现在不管说什么,师尊都能很容易地判断出来真假,唯独在楚卫那件事上,始终犹豫不决。

  当然,这也情有可原,能够理解。

  毕竟,将近三十年的师门情谊,也不是说能断就能断的。如果,华笙真的那么冷血无情,贺九卿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师尊,我这条腿还有救么?”

  贺九卿问出这话,心里很是忐忑。他此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现如今却被师尊直接扒了裤子,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空气中。无法继续退缩,只得硬着头皮问。

  华笙抬眼瞥他一眼,冷冷笑道:“你也会在意你的腿么?”

  “自然是在意的,谁也不想当个瘸子,”贺九卿心里凉飕飕的,要是真成了瘸子,以后同师尊站在一起,那得是多大的笑话,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入手便是坚硬冰凉的面具,眼泪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他神色黯然道:“治不好也没有关系,我做错了事情,就该受此苦楚。”

  华笙道:“你的确做错了事情,而且是弥天大祸。远远不是一条腿可以偿还得清的。”

  顿了顿,他掌心一翻,千年玉便浮现在掌心处,“为师问你,当日,你为何不把千年玉带走?你受了那么严重的剑伤。”

  贺九卿沉默片刻,垂着头揪着衣角道:“我当时只是想,怕师尊会疼。这千年玉虽然不能完全医治好师尊,可最起码可以止疼。”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华笙又问:“那你的伤……”

  “我的伤,”贺九卿苦笑,深深吸了口气,“一直以来都在利用鞭挞我的表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所有的灵力都给了我。说起来也可笑至极,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大哥,那日连一眼都不肯多看我。甚至还大声斥责我不要胡来……也许,我哪一天真的死了,他反而能大松口气了。并且说上一句,混蛋玩意儿,死有余辜。”

  华笙道:“可是师风语又活了过来,你犯下滔天大错,罪不可赦,可同时,你救活了你二哥。”

  贺九卿涩然道:“那又如何?救活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我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会有三种结果,第一,让师尊误会我心里喜欢的是他。第二,我既对师家有恩,又对师家有过,他们原是对不起我,可经此一事,我又是千古罪人了。第三……”

  他抿了抿唇,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