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先坐下等等。”

  华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淡淡道,贺九卿点头,上前几步,坐在他的正对面。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好。

  难不成要他告诉华笙:你一直以来敬慕的师兄,其实是个自私自利胆小鬼,心狠手辣伪君子?

  或者是说,楚卫枉为人师,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可却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逼死了许念,还杀害了师陌寒,更是将一切罪责推给了陈悯生?

  这让贺九卿怎么说得出口!

  “这里的事情,还是得通知你师伯。当年是他将陈悯生就地诛杀的,按理说陈悯生不应该会以那种面貌再重返修真界为非作歹。”

  华笙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待墨迹干了,这才将信叠成两折塞进信封里封好。起身走至窗前,召来仙鸽。

  贺九卿道:“是啊,杀人容易,手起刀落的事。可为何一定要以那种残忍的手法,把陈悯生弄得面目全非。即便是上师府的人,也决计不会用这种手段。否则一旦传扬出去,难免惹人议论。”

  他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华笙的手,摇头道:“师尊,等听我说完,你再考虑要不要把这里的事告诉师伯,好吗?”

  华笙蹙起眉尖:“你是何意?你在怀疑你师伯?”

  贺九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手就一直压在华笙的腕上,寸步不移,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许久才又问:“可以么,师尊?”

  华笙沉默了片刻,抬手将仙鸽赶走,这才牵着贺九卿的手,重新落座。

  “可以,你说罢,我听着。”

  贺九卿大松口气,这才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将有关小九的事情,隐瞒住了。

  也许华笙和师风语两个直至今日,都不知晓当年同年幼的小九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华笙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越听神色越是复杂,凝眸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师陌寒和陈悯生都是你师伯杀的,就因为你师伯对逼死许念一事,心怀愧疚,所以事后才把仇恨转移到了陈悯生身上?”

  贺九卿点头,沉声道:“师尊,我这么说,你肯定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可事情正是如此。师伯动了凡情,他当年的确爱上了许念!他爱上了,可又懦弱,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得知许念的身份后,师伯并没有维护她,而是选择了同其他人一样,斥责她,诛杀她!”

  “小九,事情尚且还有疑点,你莫过早的下定论。你师伯不是那种人。”

  “不是的,师尊。师伯就是那种人,是他自己的不信任,才逼死了许念。可还要把一切罪行怪到别人头上!师尊,当年你不是亲眼目睹了凤凰台惨案吗?温城被屠戮的消息,不可能被隐瞒得滴水不漏。也许就是师伯在背后授意,所以梦家和其他门派才敢那般肆意妄为!”

  “小九,你先冷静点。”华笙伸手覆在贺九卿的手背上,沉声道:“即便你说得都是真的,你师伯将陈悯生关押起来,可为何又让他逃了出去?陈家庄又是被何人所屠?又是谁在背后捣鬼,引我们过来,这些还没有调查清楚。切莫自乱阵脚!”

  贺九卿渐渐平复了情绪,涩然道:“谢谢师尊愿意听我说完,也谢谢师尊愿意相信我。虽然我不知道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可有一样我知。”

  他攥紧拳头,压低声音道:“师忘昔决计不会放过师伯的!”

  华笙不可置否,许久,才蹙着眉尖道:“既然,师陌寒当年对许念……那么,许念的孩子去了哪里?”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极力保持镇定,勉强道:“也许早就死了罢,那么小的孩子,被仙门追杀。魔族又对他不管不问,怎么可能还有命活下来。”

  华笙却摇头:“那也不尽然。算算年岁,那孩子今年也应该十七、八岁了罢。”

  他说这话时,抬眼凝视着贺九卿的眼睛,深不可测的眸色里闪现出几丝审视意味,“听当年的幸存者说,沐家前任家主曾经唤那个孩子小九。”

  贺九卿耳边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一股子寒意从脚尖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脊背僵硬着,动弹不得。连头皮都一阵阵的刺痛。唇一张,道:“师尊,我是清白的,那个孩子绝不是我,师尊,你要相信我。”

  华笙摇头,沉沉叹了口气:“每次一提到当年的事,你比谁都要激愤。这些事又都同你有几分关系,换作是谁,都会怀疑你的。不过,你要是敢对我撒谎,我就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涩然唤道:“师尊。”

  “行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罢。”华笙捏了捏眉心,似乎不想再多问,只摆了摆手让贺九卿下去。

  “师尊,那弟子先告退。”

  贺九卿起身,对着华笙拱了拱手,这才退出了房门。

  弦月当空,夜色正浓。贺九卿毫无睡意,独自在华笙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灯火骤熄,这才怅然若失地下了楼。

  店里早早地打了烊,没什么可待的,偷了壶酒。索性抬步往外走,大街上空荡荡的,一遛的店门全部都被锁了起来。贺九卿双臂环着配剑,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酒水辛辣,灌在肚子里很快就烧了起来。他不知道华笙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只要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一番,什么事情都将水落石出。

  可华笙迟迟不肯那样做,也许就是惦念着两个人的感情。若是真走到那一步,两个人定然再也回不去了。

  贺九卿酒量不行,又是藏着心事的一顿猛灌,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地里偷了个大西瓜,一路抱着,跌跌撞撞来到了荒郊野岭。一脚踏平一座墓碑,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随后把西瓜放在地面,一拳头把瓜掏裂,趁着夜色捧着瓜啃。

  啃出了满脸的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