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悚然一惊,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时间段国家对于倒买倒卖的行为是采取打击态度的,可明明上辈子她跟着卢浩来来往往港城这么多次,从来都没有被警察给抓到过啊……

  这是怎么回事?

  惊恐的神情几乎就是不打自招,卢浩反应迅速,他忙把周萍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带着迷茫的眼神看向了警察,“警察同志您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这投机倒把是什么东西我都没听说过。”

  “我们这东西多是因为家里的亲戚也多,这好不容易跑一次港城,大城市里的东西我们这都没见过,”卢浩笑呵呵的贴近关系,“就想着给村里的大伙带点礼物回去,让他们都见见世面,我们可千万不敢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啊,警官。”

  “少在这装傻,”警察可不上他的当,他们早就从领导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更是提前查到了卢浩和周萍的车次,如今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们打算要抓现行的,又怎么可能仅凭卢浩的三言两语就放过,警察严肃起了脸,声音也严厉了些,“打开你们的包裹,配合检查。”

  “不是……警官……你听我说。”卢浩这下也有些慌了。

  即便他在村子里的时候是村头的一霸,大部分的人都害怕他,手下也管着一大帮的小弟,可终究也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平头老百姓,对于警察这种“当官的”,有着一种天生的敬畏。

  “我这只是带给老家的乡亲们的一些特产,”卢浩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好办法,能将贴身存放的钱夹给掏了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递给了警察,“您就行行好,不要检查了吧。”

  为首的那警察抬头睨了卢浩一眼,微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用右手抓着钱夹,轻轻的拍打在左手的手心上。

  卢浩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又染上了一抹鄙夷,只觉得眼前这穿着板板正正的制服的警察,终究也和他是一类人。

  探查了一番钱夹里的纸币,警察勾着唇笑了笑,语调有些意味深长,“你这是想要收买我啊?”

  卢浩看他的状态,以为这事儿是成了,立刻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哪有哪有,你说笑了,一点儿港城的特产而已,不成敬意。”

  “这样啊……”警察眯了眯眼,然后在卢浩的笑容当中,猛地变了脸色,“不配合检查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贿赂人民警察!”

  手中的钱夹重重的砸在了卢浩的身上,警察猛然间提高了音调,对着其他的同事开口,“把他的包裹全部都给我打开,好好的检查检查!”

  “不——”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的卢浩冷汗直冒,可他想要拒绝,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携带的包裹被挨个打开,里面成套成套的崭新服装全部都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满满的两大包包裹,装的全部都是港城那边最新款的时尚女装,不同花色不同尺码,西装长裙小洋装一应俱全。

  为首的那名警察走过去,从包裹里拿起了几件衣服看了一下,然后回头望向卢浩,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你们村子里就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也没有老人小孩?”

  “我……”卢浩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却始终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为首的那警察啧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将包裹整理好,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铐,“倒买倒卖,证据确凿,还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眼看着卢浩双手被铐住,周萍顿时慌了神。

  身体剧烈的一颤,莫大的悲哀从心底浮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未来二十多年的发展,她知道最流行的衣服的样子,她知道整个国家未来的经济方向,她知道无数赚钱的方法……

  她的宏图大业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攒下第一桶创业的本金,她怎么能够被警察给抓走?

  不——

  不可以!

  上天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是要让她摆脱上辈子的命运,活出更加璀璨的人生来。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绝对不能在才起步的时候就折了。

  “你……你不要过来。”周萍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紧紧的盯着眼前向她逼近的警察。

  她想要解释,想要说投机倒把的事情都是卢浩逼着她做的,想要把所有一切的责任都推脱出去。

  可在警察灼灼的目光之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难言的恐惧,宛如是一双大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凉。

  当那银色的手铐晃在她的眼前,即将铐上她手腕的一刹那,周萍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悔终生的决定。

  ——她拘捕,然后跑了。

  重生是真的不会长智商,跑出没多远就被摆在路上的行李挡住了去路以后,周萍这才突然意识到,火车上人来人往,她根本跑不过警察的围堵。

  果不其然,她刚刚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身后追来的警察就再次把她压在了地上。

  “周萍,拘捕逃逸罪加一等,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要不然你下半辈子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周萍都从未这般的屈辱过。

  警察的膝盖抵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给她铐上了口手铐,而她则是整个人都被压在地上。

  滑嫩的脸蛋与满是脏污的地面来了个十分亲密的接触,更让周萍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她的鼻子就刚刚好挨在了一只不知道穿了多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发着阵阵恶臭味道的鞋子旁边。

  扑面而来的味道让周萍差点呕出来,可无论她怎样的挣扎,警察都始终没有松开牵制着她的手。

  直到周萍的力气用尽,再也无法挣扎半分,警察的膝盖才终于从她的背上放下。

  而就在此时,周萍的脸在身体放松的情况下,不由自主的滑动了几分,然后她的嘴巴就正正好好的接触到了那个令她感到无比恶心的鞋底上。

  “呕——”

  周萍再也忍不住了,弓着腰缩在地上开始干呕。

  周围的乘客个个露出嫌弃的表情,警察也在一瞬间远离了她。

  被警察押着回去时,卢浩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急急忙忙的凑到了周萍的身边,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啊?”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你知不知道拘捕是会加重你的惩罚的?”

  “不过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你不要判的那么重的,”卢浩是真心的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孩,在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只有她冲着他笑,他这么一个烂人,即便没有办法和周萍在一起,只要她过的开心,他付出一切都值得,咬了咬牙,卢浩再次开口,“一会儿到了派出所警察问你的时候,你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就行,你就说是我逼你的,他们关不了你太久。”

  周萍的情绪早就崩溃,此时还陷入在那令她无比恶心的回忆当中,卢浩又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让她更是烦上加烦。

  前世的周萍就是一个万般自私的性子,从不去反思自己,永远在责怪别人,不然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因此根本没有去听卢浩究竟说了些什么,周萍就已然爆发了起来,“你说够了没有?!”

  周萍几乎是目眦欲裂,如果没有卢浩,她就会和柯时喻结婚,然后幸福的做她的富太太,而不是前世被一无所有地赶出家门,这辈子又被抓进监狱里去。

  前后两辈子的恨意在一瞬间爆发,美丽优雅的少女在倾刻间化为了凶狠丑陋的鬣狗,声音尖锐,声声指责,“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样的境地?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成天打架斗殴,不知上进,活该你被村子里所有的人嫌弃!”

  “说什么我会加重处罚,”周萍的脸不断的抽搐,扭曲成种种难堪的表情,“为什么会被抓?为什么会被判刑?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就是个祸害!谁跟着你谁倒霉!”周萍歇斯底里地喊着,全然不顾周围打探的目光,“你少在这假惺惺了,我变成这样全都是你害的!”

  卢浩如遭雷击一般,露出不敢置信又崩溃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他挂在心尖上的姑娘,美好的宛若天上的月亮一样的姑娘,那般纯粹天真的女孩,怎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呢?

  他听错了吧……卢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萍被刺激的狠了,再加上前世的记忆回笼,看着卢浩崩溃的神情,她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无法言说的畅快之感。

  前世的自己被赶出家门时一无所有,卢浩搂着小三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狗。

  可现在,他却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么悲哀的视线来。

  装给谁看呢?

  “你怎么不高高在上了?”周萍哈哈的笑着,癫狂的像一个疯子,“你也有今天啊……卢浩,你活该!”

  一声声恶毒的话语化作利剑,深深的刺入了卢浩的心脏,扎的他一颗心鲜血淋漓,“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把一颗真心奉上,换来的竟然会是这般的践踏?

  眼前周萍的样子渐渐的和村子里的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重合在了一起,鄙夷的视线,嫌弃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愤怒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烧,令卢浩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狰狞,“和他们那些人一样是不是?你从来都没有看得起我过?”

  “你说啊!”

  “行了,别吵了。”虽然收到上级的指示要让这两个人狗咬狗,但如果现在让他们俩继续这么吵下去的话,恐怕要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了,警察粗暴地打断了两个人,连人带货物一块带下了火车。

  卢浩狼狈地被两个警察给压着,丝毫没有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刚才周萍带给他的打击也是巨大的,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死气沉沉。

  然而,更要命的是,当下了火车被带到派出所了以后,卢浩发现和他分开走的小弟们也全部被抓到了这里。

  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卢浩知道,他真的要彻底的完了。

  带着他的警察幽幽撇了他一眼,“卢浩,坦白从宽,你可要想好一会儿到底该怎么说。”

  卢浩缓缓低下了头去,他知道在铁的事实面前,所有的一切狡辩都是没有用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知道这个道理。

  略微沉默了一瞬,卢浩咬牙,“我交代。”

  问询很快结束,签了字,按了指印,一开始带头抓他的那名警察却突然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视线在卢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录看了一眼,饶有兴味的叹了一声,“卢浩啊,你这所交代的内容,和周萍可是差的太多了。”

  卢浩在前世能够做下那么大的产业,可见他的脑子并不是很笨,他在瞬间就想明白了过来,手指死死地扣住了生前的桌子,脖子上青筋毕露,“她……是不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逼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警察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不如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卢浩自嘲一笑,看来他的真心,是真的很不值当啊!

  原本在火车上听了周萍的那些话,他很是生气,可再怎么说周萍也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在刚才录笔录的时候,他始终没有说过周萍一句坏话,可结果……

  罢了。

  就当他瞎了眼,识人不清吧。

  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卢浩微微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里面没有了丝毫的情绪,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冷,“我没有逼迫她,是她自己想要和我谈恋爱的,她不想嫁给她的那个未婚夫,所以和我偷偷私奔了。”

  卢浩生拉硬拽下嘴角,笑得满不在乎,“这件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调查。”

  “作证?”听明白了来人的来意,时喻轻皱起了眉头,给柯新月扎小辫的手有了一瞬间的停顿,“我和周萍有点矛盾,我的证词也会被采纳吗?”

  “这是当然,只要你实话实说,”警察拿着小本本一本正经的开口,“其他村民那里也有我的同事去询问了,我们会判断你们的证词是否被采纳的。”

  “可以,我愿意出庭作证,”绕过最后一圈皮筋,欣赏了一下柯新月头上漂亮的麻花辫,时喻点头。

  警察走后,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开口,“是周萍阿姨被警察叔叔给抓走了吗?”

  周萍阿姨是一个坏阿姨,不仅欺负她和太奶奶,还不想要嫁给她这么好的爸爸,如果是被警察叔叔给抓走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时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对呀,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小姑娘高兴地拍起了手,虽然如今的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报应,但对于如今的这个结果,她还是非常满意的。

  看着一大一小兴高采烈的样子,柯老太太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

  时喻仰头,深邃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浅笑,“自然是随了我。”

  柯老太太只觉得头大,无奈吐槽了一会,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个萍丫头不是个好的,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了,你这回不用再军队里三年五载的回不来,又在镇上的卫生院工作……”

  在柯老太太的眼中,自家大孙子是哪儿哪儿都好,长的又好,也会疼人,如今又有这么一个体面的工作,可不得要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媳妇才行,柯老太太眨了眨眼睛,“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看看镇上的姑娘啊?”

  这就是时喻害怕原主有长辈的缘由。

  ——年纪大了,总是要被催婚啊!

  “奶奶,”时喻轻轻喊了一声,表情有些严肃,“经历了这么些个事情,我也不想再找了。”

  “那不行!”柯老太太大惊失色,厉声道,“你这都没有个儿子,你是想让我们柯家绝后吗?”

  时喻很是无奈,“奶奶,大清早就亡了很多年了,我们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说什么绝后不绝后的,再说了,我们月月这么懂事,你还怕以后没有人给我养老啊?”

  “我养老!”听到自家爸爸说自己,柯新月急忙举起了被养的有些肉乎乎的小胖手,奶声奶气的开口,“太奶奶,我会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像爸爸一样厉害的人,然后给你和爸爸养老,你不要凶爸爸好不好?”

  原主的妻子生下柯新月就难产去世了,原主又常年的待在部队里,小姑娘基本上就是柯老太太一个人一手带大的,看着小小年纪的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要给他们养老这话,她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但是……

  老一辈的思想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改变。

  “月月,”柯老太太柔声道,“太奶奶有些话想要和爸爸说,你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小姑娘撅了撅嘴巴,“那太奶奶你会凶我爸爸吗?”

  “这丫头……”柯老太太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凶他的。”

  小姑娘这才放心,“太奶奶不许骗人哦。”

  柯老太太又应了一声,“我们拉勾。”

  哄好了柯新月,柯老太太把时喻叫到了里屋,“刚才当着月月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你,但这个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明白,无论如何,柯家是不能绝后的。”

  重重一拍桌子,老人家冷下了脸,脸上的褶皱分明,“你必须要有个儿子!”

  劝服柯老太太似乎是有些困难,时喻眉毛微蹙,一时之间有些犯了难。

  但如果柯老太太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有个后,而不是为了让他娶媳妇儿的话……

  一个一劳永逸的想法涌上了时喻的心头。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随后眼帘掀起,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寂,时喻嗓音有些哑,透露着无边的落寞,“奶奶,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不是不想娶妻,而是……”

  嗓音停顿了许久,似乎是有些说不太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不断的颤抖着。

  心理防线步步崩塌,化为浓烈的愁怨,“我……其实我之所以会退伍,是因为……在任务过程当中伤到了身体,我以后……”

  作为男子的尊严被践踏,难以启齿的事情终于被说出,“我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刺骨的寒意在刹那间渗透进骨髓深处,柯老太太的脸上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脸颊不由自主的在抽动,“你……为什么不早说?”

  时喻低着头,不去看柯老太太的视线,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弱了下来,“这事……让我怎么主动去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去耽误人家姑娘呢?”

  说完这话,也不理会柯老太太接受的怎么样,时喻直接转身出了门。

  柯老太太重重的打了一个寒颤,整个人都有些惊慌无措。

  任柯老太太想破了天也想不出来,时喻为了避免催婚,会说出这样的一个理由。

  她无助的蹲下身体,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老头子……我要怎么向你交代啊……”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柯老太太看到时喻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盯的他都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什么转变,柯老太太的心态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再加上柯新月时不时的哄着她,偶尔的时候,柯老太太竟然觉得就这样也还挺不错的。

  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当中,卢浩和周萍开庭的日子也很快就到来了。

  村子里的许多村民都成了证人,什么周萍和卢浩偷偷约会,两个人私奔,周萍还怀了卢浩的孩子的事情,全部都被村民给说了出来,周萍想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卢浩身上的想法彻底的泡了汤。

  一直怨恨着卢浩,准备看卢浩好戏的周萍,在法官宣布要判处她十年有期徒刑的时候,终于是彻底的慌了神。

  “等……等一下!”恐惧和后悔宛如毒蛇一般游遍了周萍的全身,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她趴在被告席上,哭得像个孩子。

  重生前的她即便过得再差,那也没有坐过牢啊!

  如果她真的蹲了监狱,她这辈子就要彻底的完了。

  法官皱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萍扭头看向卢浩的方向,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说句话呀,卢浩!”

  在极致的恐慌之下,她突然想起了卢浩在火车上和她说过的会把一切都扛下来的话,“你说过你要护着我的,在火车上,你忘了你跟我怎么说的了吗?”

  周萍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仿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听到周萍的话,卢浩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的疼,他还是爱她。

  但是……

  他也已经看透了她。

  漫不经心的掀起眼帘,卢浩说出了法庭上的第一句话,“火车上我和你说的话,我当然记得,但是你和我说的那些……”

  眼眸忽然变得冷冽,卢浩直起了身体,提高了音量,“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周萍愣愣的望着卢浩,过了许久,几乎有些不敢确认,原来她曾经说过那么过分的话啊。

  悲从中来,周萍不禁潸然泪下,强烈的后悔涌上心头,卢浩原本就答应她把一切责任都揽下来啊,可她做了什么?

  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一把炙热的火焰,放在她的身下,烤的她五脏六腑都在顿顿的疼。

  周萍面如白纸,瞳孔不住的颤抖,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我错了,卢浩,我知道错了,我是那说的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卢浩发出一声冷笑,平静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压迫,“究竟是不是真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收回自己的目光,卢浩对上方的法官开口,“法官大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宣判吧。”

  “不!”周萍面目狰狞的嘶吼出声,她才不要坐牢,她不要。

  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的捏住了桌子的边缘,摇晃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周萍孤注一掷,“我怀了你的孩子!卢浩,就算你不在乎我了,孩子你也不在乎了吗?”

  卢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头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记忆当中那个天真善良,会细心的安抚他的姑娘,似乎和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难道曾经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如此自私自利的样子,才是周萍的真面目?

  自嘲了一声,卢浩悠悠的抬起头,“无所谓。”

  周萍恐惧的面上一点血色都不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你……你怎么能?”

  明明时候已经来到了春末夏初,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照在她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可周萍却感觉自己仿佛是置身于冰窖。

  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穿透皮肤,直刺骨髓,弄得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当——”法官敲下法锤,“以投机倒把罪判处被告人卢浩有期徒刑十三年,周萍有期徒刑十年,缓刑一年……”

  完了……

  周萍双腿一软,瘫坐在了被告席上,她的人生,彻底完了。

  “爸爸,”从法院出来,柯新月摇着小脑袋喜笑颜开,“刚才那个法官叔叔好厉害呀,坏人都被他处罚了呢。”

  “所以,”时喻牵紧了她的小手,“我们可千万不能学那些坏人做不好的事情哦,做了坏事,是要被法官叔叔抓起来的。”

  “我知道。”小姑娘的脑袋一点一点。

  “那我们月月以后想不想成为抓坏人的法官呀?”柯老太太蹲下身子,目光直视着柯新月。

  “不要,”小姑娘摇了摇头,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开口,“法官叔叔很厉害,可以抓坏人,但是爸爸更厉害,他可以把生了病的人都给治好,我以后想要像爸爸一样做一个医生。”

  “好好好,我们月月有大志向嘞,”柯老太太笑着点头,“不管你是想要做法官还是做医生,太奶奶都支持你。”

  “好哎——”小姑娘冲到柯老太太的怀里,扭头就在她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太奶奶最棒了。”

  夏日的骄阳照在一老一少的身上,淡淡圆圆的光晕摇曳,清风乍起,搅乱满天碎金。

  那个自卑,懦弱,胆怯,即使鼓起满腔勇气,也换不来一份公平对待的女孩,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过去。

  ——

  十一年后——

  “出去了好好做人。”女警将整理好的包裹递给周萍,送她出了监狱的大门。

  鲜活的世界再次出现在眼前,周萍却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盛夏的阳光又刺又烈,照的周萍眼前直恍惚,路都有些站不稳。

  前世的记忆在这十年的牢狱生活当中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她再也没有了刚刚重生时那种自高自傲的劲。

  看着监狱前的柏油路上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和人们的穿着,她感觉自己好似是在梦里见过。

  周萍不明白,明明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她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难不成,这一世重生,老天爷是让她来赎罪的么?

  心里的思绪还没有整理清楚,一声公鸭嗓的“妈”字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循声望去,远处的大树底下,站着神情局促的祖孙三人,是她的父母,和那个偷情得来的儿子。

  周萍晃晃悠悠地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招呼,“爸,妈。”没有询问为什么两个哥哥没有来。

  因为她坐了牢,她们家几乎成了村里谈之色变的存在,周老大尚且还好,毕竟已经娶了妻也生了子,但周老二却遭了殃,在那种情况之下,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愿意嫁给他。

  家里面争吵不断,还要每天接受来自旁人的白眼,再加上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养活,周家二老只觉得心力交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分了家。

  周老大在镇子里找了个活,带着媳妇孩子一块去了镇上,偶尔还能得到个消息。

  周老二却是一张火车票直接去了南方,这一去就是十多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原本幸福快乐的家,终究还是散了,要不是还有个外孙需要养着,恐怕他们老两口都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身心的疲惫让老两口看起来几乎是老了二十岁,即便看到女儿回来也没有多开心,只是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招呼,“出来了就行,以后别再去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周萍愣愣的点头答应。

  可等她回到曾经的那个家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母会是那样的表情。

  对比于村子里其他的漂漂亮亮的小洋楼,他们家里居住的泥瓦房就像是垃圾站一样。

  周萍匆忙扫向四周,绝望般的询问,“柯时喻呢?柯时喻家什么样?”

  她十岁的儿子周诚翻了个白眼,满口的讽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着人家呢?人家现在是镇上医院的副院长,早就在镇上买了大房子,哪里还看得上村子里这破房子?”

  周诚用力推了一把周萍,“别想了,认清现实吧你!”

  周萍傻了一般的看着眼前的男孩,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和记忆当中那个有礼貌,优秀的让她无比骄傲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周萍不敢置信,这个看上去像个街头混混一样吊儿郎当的男孩,怎么会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明明会说英语,会弹钢琴,一身小西装穿的板板正正,像是国外留洋回来的小少爷一样。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

  “不……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不是这样的!”周萍拒绝承认,她失心疯一样的到处找,“你们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把他还回来啊!”

  “你正常一点!”周诚呸了一口,一把将周萍推倒在地,然后绕过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子里,“你自己做的那些恶心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不想承认我是你儿子,我还不想承认你是我妈呢,你以为一个奸生子的名号很好听吗?”

  周萍终于崩溃,残酷的现实处境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她不甘心重来一回,却过得比上辈子还要穷困潦倒。

  朦胧的夜色下,当周家老两口和周诚全部都睡下了以后,周萍悄摸摸的来到了周家二老的屋子里,偷走了他们的存折,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

  “不得了,不得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柯丫头啊,你看咱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这个特效药的生产……可否赏脸让叔叔我给你帮帮忙啊?”

  酒会上,杯盏更酌,来来往往的各个医药界大佬都几乎把目光投在了身穿红裙的年轻女孩的身上。

  年仅27岁的医学博士,研制出了能够阻止癌细胞扩散的特效药,这又如何能不受人追捧呢。

  柯新月笑意盈盈的应付着一群人,但那笑容却不曾到达眼底。

  眼睛微微眨了眨,看着吵闹的宴会,她突然有些想念家里的那把藤椅。

  似乎这个时候,她的父亲应该正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屋外的月亮吧。

  多悠闲啊……

  明明是他带头研制出来的药物,却把一切都归到自己的身上。

  年轻女孩脸上终于浮现起一抹真诚的笑。

  杯盏胶着之间,她将一些不怀好意的公司都给推了去。

  等终于商量好了生产商,月亮都已经爬上了树梢,众星捧月般被送到酒店大门口,柯新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因她看见了停靠在路边的熟悉的车子。

  车门缓缓打开,一身休闲装的时喻从里面走了出来,拿过手里的外套披在柯新月的身上,时喻询问道,“冷不冷?”

  柯新月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时喻眨眨眼,“奶奶让我来接你。”

  柯新月不信,“你就没有想我?”

  同一时间,一个年纪有些大但穿着万般妖娆的女人搂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一旁的小门处走了出来。

  在看到时隔二十多年,容颜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喻的时候,周萍整个人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

  旁边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你认识柯院士?”

  周萍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院士?”

  “对啊,”男人拉着她的手就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介绍,“柯院士是我们国家最年轻的医学院士,他女儿研究出了能够减缓癌细胞扩散的特效药,今天正招标呢,你要早说你认识他们,说不定我也可以分一杯羹。”

  “不……我不认识!”周萍猛然间回过神来,开始大力的挣扎。

  当年她偷了家里所有的钱跑来了京都,遇到了身旁的这个男人,然后凭借自己知道的未来二十多年的经济发展变化,跟在男人身边做了他的情妇。

  周萍本以为她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自己欺骗自己,她有房有车有钱,她过的比时喻好的多。

  可现在……

  明晃晃的事实面前,她再也没有办法自我欺骗下去了。

  强烈的不甘和妒忌涌上心头,酒店巨大的玻璃门上倒映出周萍扭曲变形的脸。

  “好久不见。”时喻早就发现了周萍的存在,在男人强拉着她过来的时候,主动打了一个招呼。

  男人立马欣喜若狂,期待地搓着手指,“柯院士,柯博士,你们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萍似乎和你们还是老乡呢。”

  “确实是老乡。”在时喻说话之前柯新月率先开了口,虽然年幼时被周萍打骂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柯新月却始终记得那段疼痛的回忆,如果不是她的爸爸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她恐怕真的会像现在网络上说的那样,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略微沉默了一瞬,柯新月幽幽的开口,“周萍阿姨在我小时候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可是一件不落的,全部都记到了现在呢。”

  “不过,你觉得……”柯新月上前两步,直视着周萍的眼睛,“我们之间有叙旧的必要吗?”

  周萍打了个冷颤,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可还不等她开口,父女二人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上,时喻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你还是这么调皮。”

  柯新月毫不在乎地撅着嘴巴,娇憨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外人面前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年轻女博士,“她就是个坏女人,我就见不得她好。”

  而这一边,在所有的人离开以后,男人抬手掐住了周萍的下巴,冷冷的视线直视着她,“你是不是曾经做过得罪了柯院士的事?”

  那一瞬间,周萍有了一种仿佛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四肢百骸在刹那间变得无比的冰冷,指尖颤抖到痉挛。

  周萍想要否认,可跟在男人身边这么多年,她太清楚男人的脾气了。

  瑟缩着身体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近乎哀求的嗓音来,“是。”

  男人猛然甩开她的脸,丢垃圾一样将她抛在了原地,“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亏待过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之间,就这样了吧。”

  说完这话,丝毫不给周萍任何反应的时间,黑色的奥迪就飞快的驶离了她。

  孤寂的夜里,周萍独自一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泪如雨下。

  周萍整个人面如死灰,像是被抽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远处的高楼大厦,既熟悉又陌生,却没有任何一个属于她的容身之处。

  眼泪糊在脸上,花了妆容,让这张不再年轻的脸显得格外的丑陋。

  一辆辆车驶过,溅起的尘土洒满了周萍漂亮的裙子,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整个人仿佛成了失去魂魄的木偶,了无生气。

  周萍不明白,五十多岁的年纪,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她重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

  “爸……”满头白发,走,颤颤巍巍的柯新月从摇椅上把同样满头白发的时喻喊起来,“我做的那个可以暂时锁住人的生机,延长治疗时间的实验有结果了,您去帮我看看呗?”

  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喻:……

  怎么明明这个世界的女儿这么能干,他却还是一个劳碌命呢?

  看完了实验数据,眼瞅着柯新月还有其他想法要说出口,时喻赶忙从识海深处扒拉出了2333,“快走快走!这个世界我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