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番外
1
那天在地铁站里分开的时候, 阮宵把人叫住,当着周牧野的面,在手机短信上编辑信息,把自己知道的本市冰场地址位置都发过去。
周牧野看一眼阮宵的手机屏, 又抬眸看阮宵, 不知思索什么, 欲言又止:“你不用现在就发过来,我不急……”
阮宵茫然抬头, 反应过来后, 眯起眼,好性格地笑:“没事, 早发晚发都一样,拖晚一点, 我要是忘了就不好了。”
看阮宵继续勤勤恳恳按键盘,周牧野也就没再说什么。
淡淡垂睫,低声道:“忘了……我也会找你要。”
不过地铁站里人群熙熙攘攘,在一片嘈杂声中,阮宵没有听到。
跟周牧野在车站礼貌道别后,阮宵回去的一路上, 全程都是心情飞扬的状态, 整个人如同坠入蓬松柔软的云端。
地铁驶上陆地高架, 秋日傍晚的橙光乍现,落日在地平线上平铺开澄澈的鲜丽色彩,那光线照在阮宵净白的小脸上,暖洋洋的,像在人心里挠着痒,让人忍不住发笑。
离开那段高架, 地铁又“呼”的一下钻入地下隧道,城市的落日景象自眼前消失,外面只剩一片黑暗,而车窗玻璃上,映着阮宵泛着傻气的笑脸,盯着窗外回不过神。
阮宵细细品味了一下那个少年的名字。
周牧野。
很好听,好像又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看过。
接着,阮宵灵光一闪,想到之前花了两个晚上追完过一本耽美小说,里面有个渣攻就叫“周牧野”。
巧的是,自己正好跟里面的傻子受同名。
不过那本小说太过狗血,没有代入感,所以阮宵也只是快速扫了一遍而已。
想到少年周牧野,比小说男主还好看,但相处起来的时候,性格似乎有些冷淡,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阮宵将脑袋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又想起之前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年给他留下的惊鸿一瞥。
每次回想,心跳都会有刹那间小小的失速。
阮宵眼望车窗玻璃上的倒影,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他忍不住翘起唇角,眼里都洋溢着闪动的光芒。
殊不知他此刻面泛桃花的绝色面容,吸引了车厢里许多人的视线。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一整个下午储藏在阮宵心中的快乐和幸福就漏气漏没了。
阮宵躺在下铺的床上,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手机。
仍然没有未读消息。
阮宵苦恼又泄气地翻一个身,盯着老人机的宽屏,现在才意识到,下午的时候,他也太老实了。
下午分开的时候,就不该当面把冰场地址给那个帅哥,应该回来的时候再发,这样一来一回,说不定还能聊上几句,不像现在,想找帅哥聊天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阮宵咬了咬下唇,关掉手机,在下铺懊恼地翻来覆去。
“阮宵哥哥……”
就在这个时候。
上铺挂下来一个脑袋。
阮宵立即停止翻腾,偏过脸看向上方。
是跟他睡一个房间的赵虎虎。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
阮宵往上扯了扯被子,悄声道:“小虎,对不起,吵到你了吧?”
黑暗中,赵虎虎摇了摇脑袋,只是道:“你怎么啦阮宵哥哥?睡不着吗?”
阮宵在孤儿院里待的时间最久,平时又很照顾其他孩子,所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也很关心他。
阮宵将被子盖住半张脸,尴尬地摇摇头:“没……没事,马上睡了。”
赵虎虎声音憨憨的,很乖:“好,我也睡了。”
“嗯,晚安。”
“阮宵哥哥晚安。”
黑暗中,阮宵眨巴眨巴清亮的眼眸,又瞥了眼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叹气一声,被子蒙住头睡觉。
***
孤儿院里熄灯熄得早,在郊区的山间显得有些萧索。
但是位于城市二环的一处别墅依旧灯火通明,跟魔都彻夜不眠的夜景交相辉映。
客厅内的吧台一角,周佳怡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击论文。
周牧野也坐在吧台旁,正在看前方液晶屏里的TED演讲。
只是看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
周家堂姐终于忍受不了,自屏幕后方幽幽抬起头:“周同学,请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平均每隔三分钟就检查一次手机吗?你今晚是要抢银行还是去逃亡?等着同伙给你打暗号呢?”
周牧野手一顿,瞥她,刚翻开一半的手机悬停两秒,再次倒扣回桌面上。
他抬头看向电视机屏,单手支颐,眉眼冷淡疏离:“写你的论文。”
提到这个,周佳怡眼神哀怨地看他,再次幽幽缩回屏幕后方。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周牧野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手机。
周佳怡眼也不抬:“你要是恋爱了就直说,都成年人了,不必遮遮掩掩,我猜婶婶要是知道了,反倒要笑醒。”
周牧野语气凉凉:“你又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周佳怡冷嗤一声,“你从小到大拒绝的人可能两个班都装不下,以前倒还好,念在你年纪小,很多事不懂也不要紧,直到上个月,你连你们学校那个八国混血的校花都拒绝,婶婶怀疑你是不是无欲无求,过于佛性,吓得去安远路那儿找大师给你算了一卦姻缘。”
周牧野用小指搔了搔眉尾,状似被引起了兴趣:“大师怎么说?”
周佳怡道:“结果还行,小婶婶松了口气。”
周牧野轻挑眉,看她:“嗯?”
周佳怡流畅地在键盘上击打:“大师说你红鸾星动了。”
周牧野轻舔唇,低睫,不再遮掩,翻过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一堆未读的消息提示间,却唯独没有短信的提示。
就算点开短信的垃圾信件箱,也没有。
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以社交软件联系,已经没有人会发短信了。
周佳怡这时看向周牧野,充满不屑地一撇嘴:“周同学,不是我说你,德智体美劳之外,也要学会在情商和人际上均衡发展,姐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集齐十二星座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啊?啥也不是。你是不是在等谁消息?真想联系,就算不能把人约出来,也能聊个来回,爽快点。”
周牧野再次按灭,看向前方电视,这次倒是没有否认,淡淡道:“太晚了,大概睡了。”
周佳怡“啧”了一声,摇头:“我就说有问题……恭喜小周少爷啊,情窦初开了。”
周牧野轻嗤:“我又没说喜欢。”
周佳怡又看一眼自己矜贵高冷的堂弟,冷笑。
长得再帅,性格再冷,不过就是个清纯菜鸡。
周牧野虽然没去看周佳怡,但仿佛能听见她的腹诽。
“看你还有时间管我闲事,大概是写好了。”他道,“时间不早了,写好了就回去吧,别打扰我们家休息。”
周佳怡不说话。
另一边却传来焦急的呜哇大叫声:“小叔叔,你别催!我还没写好呢!”
吧台对面,还坐着小学生周小方。
现在都快十点了,他还在磨自己的那几道数学应用题。
怪就怪他前面一直看电视,玩到了九点多,现在都快被接回家了才火急火燎地开始写作业。
周牧野用指尖敲了敲台面:“小朋友,还有多少?”
“不多了不多了,就六道题。”周小方烦得直挠头,见周牧野愿意理他,赶紧跳下凳子,整个人连同作业本一起滑过去,去抱周牧野大腿。
周牧野眼神薄凉看他一眼:“那你赶紧写。”
周小方仰头看他,愁眉苦脸:“我不会。”
周牧野凑过去看练习册:“哪里不会?”
周小方比划了两页留白很多的纸张,大言不惭:“都不会。”
“……”
周小方跟小狗崽子一样贴着周牧野,贴得紧紧的,哀求:“小叔叔,你教教我呗。”
周小方是家族里为数不多的学渣。
就说周牧野现在高三,就已经确认保送国内顶尖高校,但目前他个人正在申请国外TOP1的大学。而周佳怡大学期间则有两年都在常春藤联盟校当交换生。
作为学神,其实是不太能共情学渣的烦恼之处。
但周牧野看小学生急得可怜,难得好心,拿过周小方的作业本和铅笔,准备给他讲讲。
“谢谢小叔叔!”周小方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又拿手指作业本,“要不然你帮我全做了吧。”
周牧野拿笔的手悄悄紧了一下:“……”
周小方看到点阳光,又容易灿烂,骨头也轻了,看向周牧野:“小叔叔,你帮我做完这六道,我就负责帮你把人约出来,我在恋爱这方面,可比你有经验了。”
周佳怡“嗤”的一声,笑了。
带着对周牧野不如小学生的嘲讽。
周牧野面色冷峻,把笔往作业本上一拍,对周小方道:“自己写,我最烦给人辅导作业。”
“哎?小叔叔!”周小方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忙不迭地哭喊,“不行啊!一会儿我妈来接我,看我还剩这么多,得骂死我!”
周牧野冷漠无情,关了电视,拿上自己手机回房间了。
***
第二天,阮宵上晚自习的时候,在宽大的校服衣袖里藏着手机看小说。
虽说是看小说,但他还是忍不住分神想,为什么昨天一见钟情的对象还不给他发消息?
阮宵找了一堆理由,猜对方可能是好学生,学习太忙,又或者说学校不给带手机,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清了一波手机通讯录,又把他号码给删了……
不过应该不会是最后那一点。
阮宵眨了下睫,掩住淡淡的失落。
就算要到了手机号,对他来说也是没用的。
他总是思前顾后,也不好意思去主动联系,有了号码也是躺在列表里,大概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
阮宵趴在桌子上,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虽然知道不能总这样,机会就是这样溜走的,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不懂去争取,总在害怕被拒绝……
这种感觉,好差劲。
然而正当这个时候,阮宵感觉身旁投下一道阴影。
他不太确定地抬起头,看去。
班主任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
阮宵:“……”
因为起身挪开了位置,桌子底下还能看到他手袖里映出的手机灯光。
班主任朝阮宵摊开手。
阮宵脸色霎时间涨得通红通红,没有多少挣扎,把手机放到了班主任的手上。
班主任朝老人机上瞄了一眼。
是一个女频小说网站。
正在阅读:《我的邪魅暴君》。
“……”
她用眼神警告了一下阮宵,很自然地把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
暂且没收。
阮宵装模作样翻出课本,盯着上面的字看,虽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但还是企图蒙混过关这漫长的尴尬时间。
周围同学们都在做试卷,班主任没有当面训斥阮宵,所以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她只是在慢悠悠踱步离开前,用手按住阮宵的脑袋,用力往下按了一把,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下,阮宵连耳根都红了。
下了晚自习,班主任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
她把从阮宵那儿手来的老人机放进抽屉里,准备帮他保管一周再说。
隔壁另一个女教师道:“这都高三了,还能收到战利品?”
班主任叹息一声:“阮宵的。”
女教师这才“哦哦”两声,见怪不怪:“宵宵啊……”又好笑道:“你收他的干嘛?宵宵读书又读不进去,以后还是要走特长生的呀。”
班主任责怪道:“那也不能让他自习课看小说,既然还在学校,就得管他……”
两个女教师聊着天,一起往外面走。
这时,刚扔进抽屉里的老人机“嗡嗡”震动两下,屏幕亮了,显示有封未读信件。
不过办公室里的灯也在这时被熄灭,之后也没人再翻动过那部手机。
***
第二天,阮宵放学后要去冰场打工,于是就请了晚自习的假。
他所在的滑冰场是商业性质的,专门对小朋友开放。
阮宵所要做的,就是在冰场周围巡视,确保冰面上不要有掉落的细小物件,也要防止小朋友摔倒后,没及时爬起来会被撞到。
一些小朋友是常年在这里跟着教练学习的,所以跟阮宵认识。
有两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特别喜欢阮宵,摔倒了就会故意趴在地上不起来,四处搜寻阮宵的身影,等看到人了,才嘻嘻哈哈地喊着阮宵小哥哥过来抱。
阮宵真把她们抱起来了,她们又借机搂着人不下来,说阮宵小哥哥这儿也香,那儿也香,长得好好看。
每次都搞得阮宵手足无措。
直到她们的教练严肃禁止了这样的行为,小女孩们才乖了一点。
阮宵今天在边缘巡视场地的时候,发现冰场里来了个小男孩。
看上去是个小学生,明显是被妈妈拖着来的,被交到教练手里的时候,还撅着嘴,满脸的不情愿。
男孩的妈妈正在训他,让他端正态度:
“不好好读书就来学点特长,你小叔叔以前就是学的这个,听说能加好多分呢,不过他跟你不一样,他在学校成绩本来就好,倒是你,看看你……”
小男孩皱着眉,看起来很气愤:“小叔叔那是别人家小孩,能拿他跟我比!?”
男孩妈妈在他脑袋上扇一巴掌:“还理直气壮了?好好学!”
然后就把男孩扔给场馆里的教练了。
阮宵随意看了一眼,那孩子即便只是第一次来,都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坚持下去,但装备和鞋子都是质量最顶级的那一档,看得出家境十分优渥。
不过来这里学习滑冰的小孩,条件在这个城市都是中产朝上,有那样的装备也不奇怪。
现在快到饭点了,场上没什么人,阮宵便滑到角落去找裴湛。
裴湛还是那套灰色工装服,正倚着员工通道口抽烟。
明明就是个大帅哥,可整个人常年浸泡在一种阴郁沧桑的氛围里。
裴湛淡淡瞥阮宵一眼:“昨晚问你来不来吃饭,你怎么没回?”
阮宵看裴湛,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没收到?”裴湛吸入一口烟,道,“大概快十点的样子。”
阮宵想起来了,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没收到消息,自习课上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啧。”裴湛低头,烟灰弹落在手边易拉罐里,“就一个破老人机,还被你玩出花了……有那么好玩吗?”
阮宵吐吐舌头,不好说什么。
他也没有玩出花,就是大多时候都拿手机在看小说。
不过紧接着,一个念头在阮宵脑海里一闪而过。
手机被收上去的期间,有没有可能错过周牧野的信息?
即便只是想想,心里都不由自主地轻漾了一下。
不过很快,阮宵就撇开脑中的思绪。
觉得没那个可能。
上次说好的相约一起去滑冰,应该也只是周牧野出于客气,随口说说而已。
-
不远处的滑冰场上,周小方两手平举,正在做着基础的蹬冰练习。
不过皮孩子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角落里瞄去。
一个高壮的教练拧着周小方的脑袋,将小孩扳回正位:“看什么呢?”
周小方仰头看向教练,讨巧地“嘿嘿嘿”地笑。
过了没一会儿,他又耐不住寂寞地问:“教练,站在那边的那位哥哥是谁啊?”
“哪个?”教练顺着看向角落。
“就……”周小方努努嘴,难得感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比我佳怡姐姐还好看的那个。”
角落里,阮宵背靠在墙上,安静垂着睫,即便是在昏暗的光影下,五官也看得出精致,难免让人多看两眼。
教练已经见怪不怪,对周小方道:“你好好练习,练到后面了,我让那位哥哥来给你做示范,他花样滑冰特别厉害。”
周小方立即挺直脖子和腰背,圆睁着眼看前方,总算显出要好好学习的样子,道:“好!”
又不放心地转动黑眼珠子,瞥向一旁:“教练,你别骗我啊。”
教练直接被小孩气笑。
2
周五的时候,阮宵试图去班主任办公室拿手机。
按照经验,手机被没收,往常都只扣押一周时间。
可这次,班主任却没有立即给他,而是拿出手机放在桌上。
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班主任对阮宵道:“你要手机有什么用吗?”
阮宵:“我……”
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噎住了。
他想了想,高三学生过的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都很规律,要手机确实没什么用,他平时也不过是跟裴湛联系一下,平时都没人找他。
手机在他这儿,百分之九十多的用途都拿来看小说了。
而且班里其他同学也没几个带手机的,大家都忙着学习。
阮宵低头,捉着袖口,老老实实道:“没什么用……”
班主任欣慰地点点头。
虽然阮宵学□□是吊车尾,但是各科老师都没有烦他的,不仅是因为老师们知道阮宵是孤儿院里的,平时会多关照他一点,更是因为阮宵性格软,很乖,绝不是让人头疼的那种学生。
班主任也不想让孩子失望,只道:“这样,这学期市里还有一次统考,如果你能考进及格线之内,手机就还你。”
这要求已经够低了。
可班主任没想到的是,阮宵看她半刻,忽然大大叹气一声。
孩子看上去似乎更失望了。
不,是无望。
班主任:“……”
-
阮宵走之前,班主任突然把人叫住:“对了,宵宵,后天周日,上午有空吗?”
阮宵想了想,打工在傍晚,所以白天是空着的,于是点点头。
班主任道:“我们七中是这届全国生物竞赛的决赛考点,明天布置一天考场,后天就开考了,各年级要出几个学生出来辅助监考,你可以吗?”
阮宵很爽快地答应:“可以呀。”
班主任笑着透露:“有工资拿的,不让你白干。”
既然有钱拿,阮宵心里就更开心了。
生物竞赛的考场只征用了一层楼的一排教室。
阮宵被分到了第二考场,考前负责分发试卷,过程中就站在教室最后面。
因为都是尖子生,而且又是竞赛的场合,各个考生都专注于自己的试卷,所以监考起来十分轻松,阮宵站久了,还能看着窗外溜溜号。
等考试结束后,阮宵又帮忙收起草稿纸,等跟监考老师统计好试卷无误之后,才离开。
外面走廊里是结伴往外走的学生。阮宵跟老师道别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正当他边走边打开信封,朝里面看自己半天工资的时候,一只手绕过他后方,在他右耳边打了个响指。
阮宵暗暗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右边看。
右边是过道里洁白的墙壁。
“啪!”
那只手又快速换到他左耳甩个响指。
阮宵再次转过头,就见一个高大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正低睫看他。
少年眼眸漆黑冰冷,在长睫掩映下,那眼神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眼角下还有一颗精巧的泪痣。
阮宵心跳漏了半拍,接着,陡然跟压泵一样,血液急剧奔流,脸上红得发烫。
他说话都控制不住地结巴:“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不过很快,看少年松松垮垮单肩背着包,就意识到说了句废话。
果不其然,周牧野淡声道:“来考试。”
打量阮宵半刻,又问:“还记得我?”
阮宵想都没想:“当然!”
等了一周的消息呢!
可阮宵立刻又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殷勤,脸上又是一红,连忙收敛语气:“记得的……上周才见过嘛。”
周牧野目光在阮宵薄红的耳朵上停留。
阳光下,能看到上面纯洁柔软的绒毛,有种莫名的稚气感。
他不动声色错开视线,声音淡淡:“你也来考试?”
阮宵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来帮忙监考的。”
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低垂下脸,唇角的笑意有些惭愧,细声道:“我没你们那么厉害……”
周牧野看阮宵一眼,没接他的话,又顺势瞄向阮宵手中的牛皮信封,一扬下巴:“那是什么?”
阮宵抬起信封,不确定地晃了晃,又拿黑水水的眼睛望周牧野:“这个吗?是今天结给我的工资。”
周牧野随口问道:“做一上午有多少?”
“还没来得及看……”阮宵又撑开信封,朝里面看。
周牧野站得离阮宵近,瞥向阮宵认真打量的侧颜,弧度精致美好。
周牧野自知失礼,但还是微微倾身,跟阮宵一起朝信封口里看。若隐若现的橙花气息弥漫。
“两百。”
阮宵发自内心高兴,弯起眼睛笑,又下意识看向身旁人。
只是还不待他意识到自己跟少年几乎脸庞挨着脸庞。
周牧野也偏头看他,眼眸冰冷,却黑得很纯粹:“你很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分钱不会赚。”
阮宵心尖一跳,愣怔的同时,无法抑制从心底蔓上暖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察觉到了一份细致。
因为他说自己没那么厉害,周牧野就以这样的方式反驳他。
阮宵看着周牧野颜色漂亮的眼睛,终于反应过来距离有些近了。
他掩饰住脸红心跳,低头,放好信封,装作无事一般,声音细气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周牧野:“像你这么大。”
阮宵:“……”
所以说,明明就是同龄人嘛。
两人站在过道里,吸引了来来往往不少人的目光。
阮宵被有些女孩子直白地盯着看,很容易就羞涩了,对着周牧野道:“走吗?”
周牧野把这当作了一次邀请,捞了把书包背带,轻轻颔首。
正好到了饭点,阮宵在路上走的时候,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如何鼓起勇气邀请身旁人一起吃饭上,心里就像揣了面小鼓,咚咚咚咚敲个不停,十分忐忑。
因此周牧野问他问题的时候,他回答起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牧野见阮宵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于是也就不在说话。
阮宵太过紧张,没注意到前方路面一块翘起的地砖,一不小心跘了一跤。
“小心。”
一旁伸来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稳稳地托住。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带着幽兰清香的风。
阮宵心神一晃,刚站稳的瞬间,那些在心底乱窜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赶着回家吗?要一起吃饭吗?”
周牧野看阮宵,寡淡的神色略显矜贵。
阮宵怕他不来似的,连忙隔着书包拍了拍信封,道:“我请客!”
周牧野低睫,轻舔了下唇,浅浅笑开了。
“好。”
***
因为阮宵零花钱都是自己赚的,也请不了太好的东西,于是在街边的小馆里请了一碗香港的肥汁米线。
一碗三十,点一碗,可以无限续米线。
阮宵一个人先后续了三份米线,看得周牧野都有些猝不及防。
后来,才明白阮宵是那种长不胖的体质。
在狭小的餐馆内,两人通过聊天,了解了彼此都是哪所学校的,以及平时的一些兴趣爱好,都是男孩子之间的惯常话题。
周牧野虽然话不多,但是阮宵发现跟他聊天很舒服。周牧野的字句总能说到点子上,又很照顾他人的情绪,于是,阮宵也就没先前那么拘谨了。
阮宵有那么几次很想问周牧野,之前为什么不联系他?
但后来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正常男生之间,如果不是很好的朋友的话,除非现实生活中遇到会聊天,似乎都不太喜欢隔着手机闲聊。
于是慢慢的,他也就释怀了。
吃过饭后,就是道别的时候。
阮宵没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约下次见面,先前高昂的兴致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
阮宵背好书包,出了餐馆门口,望向城市上方的天色。
仍旧是晴朗的秋天模样。
跟上次见到周牧野时候的天气一样好。
阮宵低着头,用鞋尖轻踢门口的水泥地,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就当这个时候。
周牧野独特的冰冷嗓音道:“下次请你吃饭。”
阮宵眼一眨,略显温吞地偏头看周牧野。
周牧野也在看阮宵,一向波澜不惊的心底也难免泛起异样情绪。
就见眼前少年乌发,净白皮肤,一双黑眸尤其清亮水润,即便是长了一张明艳到近乎带上了性吸引力的脸,但由于过于温顺,看起来反而很软,很萌,像那种想让人抓进怀里rua一把的纯白色小动物。
阮宵这时:“噢,好。”
又低下头去。
其实他在心里没有当真。
之前周牧野也说过,有空的时候一起出来滑冰,但周牧野一直没给他发过信息。
那这次的“下次请你吃饭”,大概也就是分别前的客套话吧。
阮宵这么想着的时候。
周牧野却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低睫看了眼握着的手机,又问:“那提前一天短信约你?”
阮宵心里跳了一下,有些恍惚。
听周牧野有联系他的意思,好像多了几分真。
周牧野又接着低声道:“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直接回复,这样……”
阮宵抬头看他:“我手机被没收了。”
周牧野顿了一下,看向阮宵。
两个少年在餐馆的屋檐下对视稍许。
气氛沉默。
周牧野淡淡眨了下睫:“那怎么办?”
“啊?”阮宵莫名被周牧野看红了脸,更因为周牧野话语背后的意思而发起热。
周牧野似乎在问,联系不上他要怎么办。
周牧野也会想要找他吗……
阮宵局促地躲闪了一下视线,小声道:“要不然……要不然,你现在说个时间吧,我一定到。”
周牧野看着他:“就算不巧有事?”
阮宵抿了抿唇,脸已经烫得不行,最后一点头,细气的声音有些颤:“我会提前请好假……或者想办法找到你。”
周牧野移开视线,望向城市上方的天空。晴朗得像一面蓝色的镜子。
他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阮宵。”
“嗯?……什……什么事?”
“我给你写信吧。”
“啊?……那……可以啊……但我可能不太会写……”
***
这次,周牧野不是在说客套话。
过了三天,到周三的晚上,阮宵在孤儿院门口的保安爷爷那儿收到了自己的信。
信封是白色的,还飘着淡淡的香气。
阮宵拿着信封,躺倒在床上,仰着面,把信封贴在鼻子上嗅,心中充满了快乐。
接着,他爬起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拆信封,不让浇水破坏一丝一毫的纸张。
等把一张纸从里面抽出来,打开,就看到上面苍劲有力的字体。
阮宵翘起唇角,眼睛亮亮的,从没有这么一刻如此爱文字,如饥似渴地读着信。
周牧野的语言风格很简洁,就像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不过短短数百字,就说明了自己的近况,还对上次请吃饭的事表达了感谢,最后祝阮宵一切顺遂。
阮宵还从信中知道,周牧野这次生物竞赛拿了第一名。
“好厉害……”
阮宵眼睛弯弯,为周牧野感到高兴。
阮宵连忙又从门卫爷爷那里找来了信封和邮票,然后趴在桌前写回信。
可临到落笔的时候,阮宵卡住了。
他在桌前抓头发,苦思冥想,最后写到纸上,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将纸张小心叠好,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再一笔一划将回信地址填在封面上。
-
过了两天,周五的傍晚。
周牧野在家用餐时收到管家送来的信封。
当他看到上面的地址,罕见地轻扬一下唇角。
这一幕直接把对面的商瑶给惊了一下。
周牧野拿纸巾按按嘴角,起身:“你们慢吃。”
商瑶喝了口红酒压压惊,看向周佳怡:“他怎么了?”
周佳怡回国后经常来叔叔婶婶家蹭吃蹭喝,她看着周牧野离开的背影,道:“恋爱了吧。”
接着,又一言难尽地摇摇头:“都快2022年了,怎么还会有人靠写信谈恋爱?小周少爷的浪漫恕我不能懂。”
商瑶目光灼灼,连忙问:“谁啊?”
“牧野有喜欢的人了?”
“男的女的?”
“……不知道。”周佳怡说,“他嘴死严。”
周牧野来到卧室,关上房门,直接背靠着门,拆开了信封。
周牧野承认,在打开信的刹那,他心里是怀有期待的。
结果A4纸展开,大片空白的顶端。
阮宵写道:
【周牧野,你在干嘛呀?】
“……”
周牧野茫然一瞬,将纸张翻来覆去检查,然而确确实实只有那一句话,连上标点符号,十个字。
周牧野咬咬下唇,脑袋后仰,抵在门上,笑了。
信封邮递了两天,阮宵就问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是真不会写信。
***
阮宵忽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就算是周末,也天天跑去门卫爷爷那边问有没有自己的信。
但是过了一个周末,都到周一了,都没再收到周牧野的回信。
阮宵难免就有些多想了。
然而就在周二这天,阮宵走在出校门的路上,还在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信寄丢了的时候,听到有人隔着人群叫自己的名字。
阮宵抬头,顺着看去。
一群穿七中校服的学生间,周牧野穿一身白色镶淡紫边的运动服,明亮好看地站在那儿,要多抢眼就有多抢眼。
阮宵面上一喜,连忙背着书包跑过去。
“周牧野!你怎么在这儿?”
阮宵最后两步几乎是蹦到周牧野面前,乌黑柔软的发丝随风扬起,又缓缓落停,有几缕发丝散落在白皙干净的眼皮上,却掩不住乌沉眼底熠熠星光般的闪烁。
阮宵表情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因此笑容里带着明显的孩子气。
金色的阳光下,周牧野看着这样真诚可爱的阮宵,轻眯了下眼,又微微弯下脊背,凑近眼前人。
好闻的橙花气息环绕。
阮宵小幅度歪头,又忍不住笑着问了遍:“周牧野,你怎么在这儿?”
周牧野盯着阮宵黑亮的眼睛,声音不疾不徐,字句清晰:
“我嫌信封走得太慢。”
“就想跑来告诉你,我现在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