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想许什么愿?”
“帮我恢复双腿。我还有事情想去做,暂时不能残废。”
不等荣焉回答,又问:“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应该不会拿梦境来对付我吧?”
被他这么一说,雾隐山就成了拿虚妄糊弄人的神棍了。
“不会。你放心,我保证让你恢复如初。”
——此愿已解,此誓已成,三十年后,我来取你性命。曲净瑕。
灵堂里的白烛快燃尽了,烛台底部凝固着一层厚厚的烛油。
按照兖州的丧葬规矩,头一夜的烛火不能断,沈昼眠从抽屉里翻出一捆新白蜡烛,一一替换上去。
“沈小子。”曲净瑕换了一身白衣,走了进来,“给我,我来吧。”
沈昼眠将手中的白蜡烛交给了曲净瑕,重新坐到蒲团上。
“你的腿……”
“跟你师兄许了愿,三十年后就死了。”
沈昼眠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如此,兄长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他可能是觉得正道人多,不缺他一个。”
“……我知道。”曲净瑕换好白蜡,耐心地一一点燃,灯火照进他的眼底,漾出温柔的涟漪,“我是有其他事情要做,不止为了你兄长。”
沈昼眠无言以对,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
“去看看荣焉吧,这里有我。”
“我现在去看师兄,他只会更难过。”
“……我想跟你兄长说些话。”
“……”
沈昼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从越身体上的污血被擦的干干净净,一身素衣让他看起来有些寡淡。
曲净瑕一直觉得沈从越是个无趣的人,他天生对长得漂亮的人有好感,但是沈从越在他眼中,顶多就是个有些眉清目秀的呆子而已。
木讷真诚,不懂变通,有很多事情如果不亲口告诉,沈从越压根就想不通该怎么做。
曲净瑕偶尔也会在心里阴谋论一下,觉得正道那帮人把沈从越推上盟主之位,可能就是想扶持一个傀儡而已。
后来才发现,平时固执老实的沈从越,在处理起庞大繁杂的事务时,会变得格外游刃有余,细致入微。
沈从越有自己的管理之道,虽然笨了点,但是很有效。
他的为人处世同样笨拙的有些可笑。
这种人通常都活不长,所以沈从越躺在了棺材里,青白的面庞还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都说让你赶紧走了,偏不听。”曲净瑕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现在死了吧。活该。”
“我能记住你多久?他们很快就会选出一个新的盟主,我回西域继续花天酒地,等你爹娘兄弟死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你了。”
“你说你,亏不亏啊……”
荣焉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前,屋外的雨被风吹了进来,他也混不在意。
沈昼眠撑着伞推开了门。
荣焉头也不回道:“曲净瑕过去了?”
“嗯,他说有话跟我兄长说,所以我回来了。”沈昼眠合上伞,站在门口,“师兄……”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们沈家。不用特意来安慰我。”荣焉回过头,平静地看着沈昼眠,“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想办法,在……在半个月后,解决朱渐清。”
半个月后,如果再杀不掉朱渐清,就只能选择摧毁雾隐山。
如此一来,他和朱渐清就会消失在人世。
这是最坏的办法,也是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
最坏的结果就是小轮回的平衡被打破,人间乱上百二十年,然后重新恢复平静。
这其中会死多少人,荣焉无法估算,但是他已经无法忍受朱渐清再继续伤害别人。
半个月的时间,是他给自己的底线,如果别无他法,那就只能孤注一掷。
沈从越下葬时,沈不平也来了,他远远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自始至终都没有靠近半步。
端木笙再队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身体骤然僵硬。
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贴在他的喉咙上,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切开他的喉管,一刀毙命。
“大……大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端木笙举起双手,“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你可以不用给钱。”
“别说废话。”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她道,“你还有荣焉的血,对吧?帮我重铸武器,另外,我要沈从越的昭明剑。”
端木笙在当场暴毙和被人追杀中,选择了被人追杀。
他摸回无缘山庄,偷走了昭明剑,交给了那个不明身份的蒙面女子,又替她打了一把□□,随后就开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
他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怕被沈昼眠追杀。
所有人都忙着,压根没注意到端木笙的动向,等沈昼眠发现昭明剑不见时,岁青练也跟着失踪了。
沈昼眠顿觉焦头烂额。
“别急。”沈伯庸拍了拍他的肩膀,“青练不是鲁莽之人,应该只是出去透透气。”
荣焉悄无声息地站在两人身后,听到岁青练失踪的消息后,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
乌鸦们叼着女子与老人残缺的尸体,在朱渐清的带领下,一路飞到了雾隐山。
武弃弱与沈不平被他带到了雾隐山中,两人帮朱渐清缝补好尸体的四肢头颅。
“把我阿爹阿姐带上,跟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抱起一具尸体,跟着朱渐清进入二楼书房。
朱渐清随手扭了扭墙上的烛台,书架缓缓向两边划开,露出一个两人宽的通道。
“过来,跟着我。”
密室之中放着一个约有成人巴掌宽的阴阳鱼,周围雕刻着八卦之象,正是侍道人手帐中记载的八卦轮回盘。
朱渐清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跑下去,将这些年来杀人收集到的寿命倒入八卦轮回盘。
女子与老人的尸体并列躺在八卦轮回盘附近,源源不断的寿命在朱渐清的强行干扰下,进入了两人的体内。
还差了一些。朱渐清紧紧盯着轮回八卦盘,眉头也跟着皱起。
“还差几条命……”他低声呢喃,“让我想想,用谁来弥补比较好……”
武弃弱对准朱渐清的背影,抬起了右手,短箭离弦而出,瞬间打透了朱渐清的右胸。
昭明剑划开朱渐清的咽喉,鲜血汹涌而出,朱渐清捂住脖子,后退三步,诧异地看着两人。
武弃弱与沈不平都没有动。
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朱渐清的头顶,手持长剑斜刺入朱渐清的肩胛,直接贯穿了他的上半身,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朱渐清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流淌成一片浅泊。
朱渐清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可以理解岁青练,也可以理解武弃弱。
但是沈不平,为什么要杀他?!
沈不平提剑走到他身边,一向温润随和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说:“你杀死了我的神明。”
他追逐沈从越的脚步,走过了一段漫长又寂寞的岁月,习武不可能一步登天,荣焉改变的只是他的资质,而后所有的成就,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
沈从越是他生命里的光。
偏系的孩子,再怎么听话,也还是难免被人瞧不起,但是沈从越从来不会。
沈不平并不贪图寿命的长久,他答应朱渐清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能够时刻注意朱渐清的动向,以便让沈从越远离危险。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这束光。
但是沈从越死了。
沈不平生命中的光,也随之消失。
愤怒仇恨接踵而至,他要朱渐清的命。
武弃弱从来都不是蠢笨之人,或者说,聪明的女人,更懂人心。
摆脱了祝忠宝控制的武弃弱,在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刺杀朱渐清,一击不中后,就另想办法。
她甚至比朱渐清还要擅长游说,答应朱渐清帮他打开雾隐山结界。
所以有了城墙上的那一幕。
荣焉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是并没有阻拦。
如果荣焉知道在这个计划里,她会牵扯上岁青练,或许还会稍加阻拦,但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
她以朱渐清身上的鸦羽为灵媒,在朱渐清施展缩地千里的瞬间,把岁青练也带到了雾隐山上。
所以有了这场刺杀。
朱渐清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他……死了?”沈不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经由荣先生的血改造过的兵器,杀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武弃弱看着朱渐清没有羽化的尸体,安自舒了口气,“走吧,这里太冷了。”
岁青练眉头紧蹙着,他还在顾虑着雾隐山使者不老不死的事情,直到沈不平和武弃弱的身影远去后,他才收剑离去。
在岁青莲转身的刹那,朱渐清的尸体突然羽化,消失在空气中……
“青练呢?回来了吗?”无刀推开院门,忧心忡忡地问。
“还没回来。”沈昼眠摇了摇头,“师兄也……不见了。”
“荣焉也不见了?!”无刀神色一凛,“怎么回事……这种时候还要到处乱跑……”
责备的话只说了一半,院门再次被人一脚踢开。
荣焉拖拽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武弃弱与沈不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师兄!”沈昼眠迅速起身,将荣焉从两人的身底下拉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