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118章 风云变

  “不得无礼。”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公园。

  没有内力修为的人听着, 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极大, 听得人耳朵生疼。有内力修为的人却能察觉到说话之人的内力深不可测,他的声音如有实质,仿佛一块千斤重的巨大石板压在自己心口上。

  何常元方才用力过猛,尚未平复气息, 被这道声音打了个措手不及, 气息紊乱,喷出一口鲜血。崆峒派的人立马上前查看他的伤情, 劝说他不要冲动。

  四名密宗僧人放下步辇,仁多光目在万众瞩目中登场。

  这位僧人面如满月,耳垂饱满, 神态慈祥端庄, 皮肤白里透红, 一身华丽的装束在日光照耀下散发着光华。但体态、动作都表明了他是一个武道高手, 举手投足间威严自现,仅看外表, 的确很符合人们对圣僧的想象。

  但见他双手合掌,口诵:“无量寿佛。”

  同样只说了四个字, 但这一声与之前那一声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之前那一声有多威猛, 现在这一声就有多柔和温暖,仿佛蕴藏着佛菩萨悲天悯人的力量。

  仁多光目随手一挥,无形的真气便将掉在地上的黄金拜帖托了起来, 沉重的帖子如同轻盈的蝴蝶般飘到周廷兰面前。

  王清夷眼睛半睁半闭, 别人看着, 以为这是玄门真仙在入定, 灵霄道的弟子们却知道, 掌门这是无聊得快要打瞌睡了。

  张琰目光凌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别人看不出她喜怒,只有玄冥道的弟子知道,掌门想吐出腹中剑戳死找茬的人,了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然而,沈玄风好不容易才开口请她帮一次忙,她不想让宝贝徒弟失望,不得不喝口茶把剑气压下去。

  周廷兰见状,赶忙伸手接住拜帖,告诉浣川在嘉宾席里“给大师加个座”,继而起身朝仁多光目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日中原武林以武论道,不谈武道之外的事,来的都是客,请上座。”

  不称圣僧,只称国师,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来做客的西夏国师,断然没有资格干涉中原武林的家务事。之后如果生出事端,自然是西夏人无理取闹在前,中原人合理反击在后,二来,西夏国师代表朝廷,中原江湖门派只是民间势力,自发抗击外敌,实则算得上是义举。

  但圣僧显密兼修,不惧与中原人在言语上周旋。仁多光目先是微笑,回应道:“素闻大周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今日一见,果真有大国的器量。”继而,双手合掌,念诵了一声“无量寿佛”,话锋一转,“看来,小僧的担忧都是庸人自扰,原本……”

  “大师何忧之有?”不料,周廷兰竟然主动发问。

  按理说,他该打断仁多光目,不给对方发难的机会,但他深知西夏人有备而来,不会善罢甘休,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快些进入正题,也免得青阳山和真武山的两位老掌门无聊之下暴起把圣僧打死,酿成外交事故。

  仁多光目噎了一下,才继续说:“近些年,不少武林高手厌倦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遁入空门,跟随小僧研习佛法。然而,无涯堂多番印书毁谤我佛,引得他们心生不忿,想要降魔卫道,大开杀戒。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僧断然制止了他们。

  “但《大智度论》有云,‘今先破我,次破我所法;破我、我所法故,则一切法尽空。’他们的法执难消,恐成妄想,若堪不破,必将生出心魔。小僧不忍见佛弟子受执念折磨,亦不忍见印书之人因谤佛遭受业报,不得不以身犯险,亲自带领他们前来,劝善黜恶、以武论道。方才周施主说,今日不谈武道之外的事,小僧便知道,这些佛弟子定无性命之虞,施主慈悲,诸位英雄慈悲!”

  圣僧不愧是圣僧,一番话语,避重就轻,将问题引到宗教信仰上,从密宗扩大到整个佛门,还以受害者自居。

  ·

  但坐在主席台上的佛门代表乃是少林方丈雪庭和尚。

  少林寺是禅宗祖庭,中原禅宗不吃这一套!

  “圣僧,”雪庭把重音落在“圣”字上,“敢问,无涯堂是如何谤佛的?”

  无涯堂的代表,沈浣川抢答:“无涯堂不过是把密宗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那些事,包括但不限于在圣山之下被崇福宗用业火红莲圣十字羞辱、欺压农奴、血祭、做人皮唐卡和骨法器、培养少女做明妃并残忍地杀害对方等等,这些都可以在书籍和报刊里看到,浣川不想描述得太过详细。

  对此,密宗可以狡辩,但生在中原的人很难被他们洗脑,他们有自知之明,只能赶紧扯开话题,想办法堵住浣川的嘴。

  “小子无礼!”讹啰多怒斥浣川,“高僧大德辩经论道,你一个小辈怎能随意打断?佛法精深,凡夫俗子未曾研习,岂敢妄言?”说罢,顿了一顿,双掌合十做虔诚状,恢复平静,“小僧前来做客,本不应如此指摘主人,只因不忍见你这年轻人因毁佛谤佛而堕入幽冥地狱受拔舌之苦,方才出言劝说,万望见谅。”

  玄冥道掌门张琰眸中射出精光。

  “你才是妄言!”

  雪庭和尚抢先一步,掷出手中禅棍。

  这一棍子正打在讹啰多的脑门心上,虽未见血,但实在太突然了,一下就把他给打懵了。讹啰多从来不信那些“泱泱中华、礼仪之邦”之类的屁话,可中原人不是最讲究情面的吗?堂堂的少林寺方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棒打佛弟子?

  但雪庭和尚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抓住机会就是一通狂喷:“世出世诸法,何曾有自性?无自性,亦无生性,只有空名,而名字亦空。你认闲名为实,才是大错特错。须知佛是幻化身,祖是老比丘,你还是你娘生的吗?老衲看你是求佛反被佛魔摄,求祖反被祖魔缚,有求皆苦,不如无事。”

  他是一位兼修内外两家功夫的高手,虽已年近九十,外表看上去却像是四五十岁的壮年人,中等身量,天庭饱满、地颌方圆,一副中正平和之相。

  谁能想到,这位高僧竟然开口就问候人家的妈?

  ·

  雪庭看见仁多光目似乎有与自己论辩的意思,紧接着开始喷他:“老衲对密宗有所了解,方才听圣僧提及《大智度论》,那是龙树菩萨中观学说的根本论著,中原禅宗虽然讲究‘以心印/心’,但入门也要书读经典,对唯识、如来藏、中观般若皆有涉猎,知道《金刚经》有云‘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圣僧见弟子学佛学得魔怔了,不想着点醒他们,反倒纵容他们前来滋扰生事,不论你们维护的是佛法还是非法,都是不应当的。”

  说到这里,雪庭顿了一顿,仁多光目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

  但雪庭内息绵长,愣是一口气都不喘,接着说:“圣僧!老衲绝非仗势欺人,也绝非对密宗抱有成见,不说密宗僧人、圣僧了,就算是世尊也一样,师兄弟们是知道的,从前我读《大本经》,见书中写: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我就说过,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浣川对释家了解不多,禅、禅宗都是这样修行的吗?开口问候人家的妈,闭口打杀佛祖,真没想到,方丈的武德竟然如此充沛,几句话直接就结束辩论了,他甚至怀疑周温嵘的魂魄正拿刀架在雪庭脖子上。

  仁多光目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可他能怎么办?那个中原秃驴都要一棒子打死世尊了,还有什么可辩的?况且,这是比武场,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即便自己从佛法的理论层面把雪庭和尚驳倒了,围观的好事者听不懂,懂行的人也不会承认。

  忍了!他只能合掌诵佛号,道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意思相当于“我读书多不会骗你”,而后分开双掌,微微侧身,看着自己队伍里的佛弟子们,笑着说:“雪庭方丈所言极是,心静则万物莫不自得,心动则事象差别现前,放下世俗之心,了结此间之事。”

  ·

  仁多光目的弟子们齐诵:“无量寿佛。”

  继而,最神秘的八人同时将头上戴着的青纱斗笠摘下。

  “他们……”

  “怎么可能?”

  “妙手书生佟正初、烟波仙子童妙龄,武当六师兄孟青松、少林空明大师、峨眉长老潘剑、青城余天寿、华山许不尤……崆峒派宋常明?这些可都是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侠义之士,绝不可能投奔西夏!”

  种子正和周灵焰倒是收到过前线密报,知道这些加入了覆舟堂,却没想过他们竟然敢代表西夏来中原踢馆,这是连最后的脸面、声名都不要了?

  这下,不仅看客们深表震惊,各门各派的人看着昔日的同门好友更是惊诧不已。

  何常元全然不敢置信,大喊:“常明,你们受了什么胁迫?快快当着诸位英雄的面说出来!”

  他的师弟宋常明仍旧拿着从师门传承而来的兵器盘龙追魂枪,听见师兄喊话,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面上无悲无喜,道了一声“无量光佛”,说:“何施主,诸位英雄,我们前往西夏,绝非受到强迫,只是遵从本心,追寻大道,欲证菩提。”

  “好、好、好!”何常元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我今日就要为崆峒派清理门户。”说罢迅速朝左右同门使了个眼色,五位崆峒高手同时亮出兵刃,冲向宋常明。

  “无量寿佛!”

  危急时刻,仁多光目只用一道声音就挡住了崆峒派的五位高手,并在不伤害他们的情况下,用真气把他们推远了。

  讹啰多十分得意,盯着崆峒派的人,说:“我师尊的修为,较之真人更胜一筹,未曾缔结白云盟誓,原可出手诛灭暴徒,但王爷说了,来者是客,我们必定会遵守规矩,以武论道,不谈其他,公平较量,不伤性命,还请诸位‘英雄’自重。”继而,对着四周的观众抱拳拱手,“方才让诸位见笑了,我等番邦僧人,视钱财名利如粪土,自来不喜做口舌之争,然而,佛法在心中,我等慈悲为怀,纵仇敌亦可感化,入我佛门,遵照密宗之法修行,今生便可成佛,这些归附我教的好汉就是证明。”

  “真要让西夏人要参加咱们中原的英雄大会?”

  “先前也没说不让西夏人参加啊,咳咳!别忘了,那些……可不是西夏人。”

  “密宗真的那么厉害?”

  “他们没否认无涯堂的说法,但那些习武之人肯定知道怎样修炼最好,都加入密宗了,只能说,事实胜于雄辩。”

  在看客们的议论声中,仁多光目带着其他弟子前往嘉宾席落座。

  那些投奔了西夏的中原人留在选手休息区。

  讹啰多没从擂台上下来,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望着主席台,大声说:“西夏遥远,我等未能赶上大会开幕,实在遗憾,团体赛耗费时日太长,就罢了,不参加。但按照个人赛的规矩,无论是用一日还是十日,只要打满积分,就能进入决赛。请诸位英雄给佛弟子一个破除执念妄想的机会,给我们一天时间,在擂台上接受挑战,败一场,立马出局,若明日此时,无一人打满最低积分,我们便放下执着,自行离去,往后绝对不再纠缠。”

  摆明了,他们来这一趟,目的很明确,不是为了当武林盟主,只是为了公开打压中原武林的威风。但这不仅关系到武林,更关系到大周与西夏两国的士气,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了。

  周廷兰往左看了一眼,很好,掌门师尊睡着了,武当掌门在抠剑柄上的宝石,往右看了一眼,很好,张琰把腿盘起来入定了,少林方丈正在翻看经书恶补密宗知识,准备打下一场口水仗。他于是问了一句:“诸位掌门可有意见?”

  “跟他们打!”崆峒掌门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其他各派的掌门有的气愤、有的疑惑,有的看着自己教出的逆徒露出悲戚之色,没有一人提出反对意见。

  周廷兰便做了决定:“以武论道,点到即止。你们想派多少人参赛?”

  讹啰多:“弃暗投明的八位中原佛弟子自当参赛,密宗、西夏各出一人为他们掠阵,共十人。”

  周廷兰点头,道:“时间紧迫,便在擂台上划分出五个小擂台,五台比赛同时进行,输一场或者被打出擂台边界,就算是出局。因为你们破坏了比赛规则,对其他参赛者不公平,所以,西夏的十名好汉守擂,在擂台之外的所有人,不拘身份门派均可上台挑战,已经打进四分之一决赛的选手亦可参加,若是不慎输了一局,依旧保留资格,明日可以再战。你们人不多,若十名守擂的好汉都出局了,也可以再派其他人上来继续挑战,但届时他们的压力就很大了,在下祝你们旗开得胜。”

  “这算什么公平?”讹啰多愤愤不平。

  周廷兰看了浣川一眼,后者从发言台的桌子里掏出一台首要计算器,按了几下,举起来给大家看,一面说:“四分之一决赛抽签结果公示的当晚,也就是昨晚,官方平台发售的彩票已经卖出去三十万份,再算上各项经费,截至目前,涉及的资金一共是两千三百万缗钱。我们已经给诸位西夏好汉大开了方便之门,还要为了你们的突然加入重新规划明日的赛程,从而保障观众的利益,断没有再为你们造成的损失买单的道理。请大家商量一下,若是诸位拿得出足够的赔偿,这些规定都是预先约定好并且公示过了的,像这种人为的主观故意造成的损失,至少要赔偿双倍……”

  武,是江湖规矩。

  钱,更是江湖规矩。

  密宗富得流油,未必赔不起,但他们不是冤大头,而且,讹啰多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这情况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毫无准备,只得看向师尊,见仁多光目点了头,才飞快地应了下来:“行,我们没意见!”

  ·

  另一面,竹林深处农家院里。

  “讹啰多说‘行,我们没意见’,倒不是因为赔不起,而是西夏人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做武林盟主的,所以,他答应了。”周不渡懒洋洋地斜倚着越千江的胸膛,怀里抱着中阮,有一下没一下地弹波,一面以口述的形式为画师做实时直播。

  在他们对面的那位画师,苏生元下笔不停,心里的疑惑也不停地变多:“隔着这么老远,你真能听清楚擂台上的人说话?不是你编来哄我的吧?”

  “他哄你做什么?”越千江怕周不渡不舒服,便只用一只手抚琴,古琴无法以单手弹奏,但他的手指并未接触琴弦,而是驭使无形的真气,以气抚琴,声音格外舒缓悠扬。

  苏生元明白了,这一对蜜里调油的小情侣就是单纯地把自己这个孤苦伶仃的单身汉骗过来“杀”,哎?不对,他猛然意识到:“你还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周不渡:“我们没有窥私的癖好,别担心。”

  你……们?那我能不担心吗!苏生元瞟了越千江一眼,立马收起胡思乱想,眼观鼻、鼻观心。可惜,他只坚持了片刻,便又把视线移回到周不渡脸上,问:“你真的是周、周温嵘,阿越真的是越、越千江?”

  “曾经是,现在成长了。”周不渡这样说,“这不重要,我们不会对外大肆宣扬,或许还会编个故事把那个身份遮掩过去,待会儿看情况再定。因为一些缘故,浣川他们几个都已经知道了,你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听到被隐藏的真相,或者独自抽丝剥茧、恍然大悟。”

  “嗯嗯。”苏生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周不渡问。

  苏生元看着他笑,说:“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越千江知道小苏是真心这样想的,不再开玩笑逗他,只道:“没别的问题了?”

  “从前,我对不渡说过,我十分崇拜秦王和金瞳罗刹,那时候,不渡的记忆尚未恢复,许是被我的话勾起了回忆,做了噩梦,现在回想,可真是……”苏生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真心钦佩两位,肉麻的话,不多说。一别三载,你们回来了,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事,我不懂,也不关心。”

  “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关心我的……名气?”周不渡停止拨琴,看着苏生元的眼睛,“好学生,你把我画出来挂在墙上,难道不是生怕这天底下有人不认识你的小先生吗?”

  与长大了的周不渡对视,对于作为重度“颜控”的苏生元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他愣了一瞬,而后,供出了所有同伙:“那是经过会议研究的!全票通过,有会议记录,打造小周公子的品牌,无涯堂的每个负责人都有份!当时,至少我自己,不知道你就是周温嵘,那些画不会害了你吧?”

  周不渡摇了摇头:“无所谓,你画得很好,慢慢画,这一幅画好之后也可以印出来给别人看。”

  真的假的?苏生元并不觉得跟他生分了,但面对传说中的秦王大周战神,心里莫名还是有点儿发怵,一面作画,一面说话:“你们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刚才那个什么圣僧,声音那么大,感觉很强啊,他们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为了轻云。”越千江失笑,轻轻握住周不渡的手,一面说话,一面通过皮肤传递无形的信号,用信徒的方式与他进行无声的交流。

  苏生元心道,我就多余问这一句!又给了你们显摆恩爱的机会。

  “轻云的嗓子是好的,说不出话,是因为他身上有圣火门的独门封印,不是符法,也不是咒术,只是用来压制光明圣火的,所以,之前我们虽然觉得他失声的情况很特殊,但都没看出来端倪。”周不渡闭上双眼,仿佛醉酒了一般,“第一场戏已经落幕,西夏密宗僧人闯入英雄大会,开头还算精彩,高光全在雪庭和尚身上,你们之后可以给他做个专访。”

  苏生元乐了:“第二场,如何?”

  越千江:“第二场戏刚开始,西夏人战无不胜,因为他们多半已经不是人,而是被‘真灵密’感染之后受到仁多光目操控的活死人,能共享记忆、武艺。西夏武士会撕破轻云的衣裳,指着他后腰上的刺青,当众揭穿他的身世,还有香映红作证。”

  苏生元:“轻云的身世?”

  “西夏和圣火门的人是那样认为的。”周不渡不慌不忙,谈了谈西夏王室和圣火门之间的恩怨,“香映红跟圣火门的人取得了联系,通风报信,因为她希望轻云能回去接管圣火门。”

  苏生元:“这是真的?”

  “你介意么?”周不渡反问。

  苏生元摇头:“无所谓。”

  周不渡催动天人交感,反复确认后,说:“按照轻云自己的心意,他不是,只不过,他的确身负光明圣火。这会儿,圣火门已经被密宗占领了,那些密宗僧人想要把夺取光明圣火,却不能声张,只能先掌控轻云,让他无法在中原武林立足,把他逼回西夏。”

  苏生元:“这又是为何?”

  越千江:“因为,崇福宗和密宗用秘药造出了一种怪物,他们认为,光明圣火是人间唯一能把那种怪物焚烧殆尽的神火。”

  周不渡插了一句话:“待会儿怪物会在擂台上亮相,那东西看着威猛,实则会被所有先天神火克制,女妭的天火、朱雀的南明离火都能料理他们。光明圣火是三足金乌留下的一抹太阳神火,用来对付他们太浪费了,但他们不知道别的火种在哪里,只知道圣火的威胁很大。”

  苏生元:“怪不得,比武、投敌的中原侠客都是障眼法,他们害怕光明圣火落入敌国之手,才不得不兵行险着。那怎么办?”

  周不渡说得轻巧:“密宗和圣火门这般心焦,自然是因为他们跟崇福宗的联盟快要破裂了,他们想抢占先机,夺取光明圣火,崇福宗却不会让他们如愿。让他们狗咬狗就成了,我们等着去演第三场戏,把金国人处理掉。”

  苏生元:“金国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可没听他们提过。”

  “不渡的好哥哥遍天下,”越千江故作伤心忧虑状,“一位姓徐的哥哥马上就要从大金赶过来为他解围了……”

  “噔噔!”

  周不渡拨动中阮,以音波为武器,打断越千江的怪话,说:“阴阳怪气,别教坏孩子。”

  “铮!”

  越千江拨动古琴,以音波回应,道:“我这是在教无忧要从一而终,切不可拈花惹草。”

  这两位神仙打架,细心地顾及了周围的人。

  谢无忧睡得酣甜。

  但小苏被这股恋爱的酸臭味熏得不行,忍不住在脑海中构思漫画,想象周不渡和越千江在练“眉来眼去剑”,谢无忧在一旁劝架,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师公!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去床上打!

  ·

  自然广场,擂台上激战正酣。

  第一轮守擂的五个西夏代表,分别是崆峒逆徒宋常明、武当逆徒孟青松、烟波仙子童妙龄、密宗僧人讹啰多、西夏武士拓跋迁。

  宋常明、孟青松的擂台基本上被崆峒、武当弟子包圆了,其他人根本没机会上,但大家惊奇地发现,那两人不仅修为突飞猛进,一会儿就把一个从前的同门打飞出去,而且所用招法套路极为繁杂,几乎没有本门武功。

  那个名为拓跋迁的西夏武士内力极其刚猛霸道,出手果决,下手毫不留情,若非做裁判的玄门修士拦着,恐怕已经有不少攻擂者惨死在他手里了。

  不讲武德!轻云站在台下观赛,看得十分窝火,崆峒、武当的家务事,他不便插手,挑战烟波仙子的大都是女侠,挑战讹啰多大都是僧人,眼看着有一个好汉被拓跋迁踹下擂台摔得鲜血淋漓,他没忍住跳上擂台。

  拓跋迁眼神一亮,手持一双弯刀,径直攻向轻云。他修的是圣火门的秘术赤炎诀,刀锋带着如同火焰般的真气,无比生猛炽热,用的是门内绝学赤炎双刀,招式凌厉,直击要害,无一招一式多余。

  轻云修的是往生楼的必安诀,他年纪轻,内力不及壮年高手,但身材劲瘦,动作灵活,反应十分敏捷,把身法练得出神入化,躲闪之时简直形如鬼魅,再搭配千变万化无救剑法,一招一式都是那么的漂亮。

  拓跋迁年长,经验丰富,但轻云练过圣火门的武功,明了赤炎刀法的弱点就是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一招错、招招错,无救剑则恰恰相反,用错两三招也无妨,便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对拓跋迁穷追猛打。

  两人各有长短,打得难舍难分。

  战局陷入胶着。

  刀光剑影如雪花簌簌扑落,吸引了大部分观众的目光。

  打着打着,拓跋迁的反应变慢了,不慎用错一招,露出破绽。

  轻云抓住机会,一剑刺出。

  令人意外的是,拓跋迁不仅没有避开要害,反而像是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似的,正面冲向轻云。

  下一刻,拓跋迁的刀刃划破了轻云的衣裳,轻云的剑尖点在拓跋迁喉头。

  “慕莲山庄,徐轻云,胜!”

  裁判宣布结果,轻云果断收剑,对拓跋迁抱拳拱手,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解,但这情形容不得他多想,胜者要准备开始守擂,迎接挑战。

  攻擂的中原好汉首次赢得胜利,观众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英雄出少年,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拓跋迁收刀回礼,越过轻云,朝台下走去,但走到擂台边时又忽然停下,继而狂奔回来。

  轻云转身,只见拓跋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浣川敏锐地察觉到,轻云衣裳上的破口正在右侧后腰的位置,刚好能露出刺青,再往观众席上看了一眼,赛场是他负责安排的,很容易就找到了神情紧张的香映红,随即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多半是香映红仍然对圣火门信仰虔诚,想带轻云回去继承法脉,方才传出消息。可现在的圣火门局势如何?与西夏密宗、皇室又在图谋什么?她一直待在中原,肯定是一概不知的。

  当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浣川心情复杂,他并不认为轻云对西夏王室有那么重要,值得对方兴师动众大闹中原武林,他也不确定西夏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觉得此刻揭开轻云的身世不太妥当,于是便给了裁判一个眼神,以主持人的身份催促道:“败者,请不要在擂台上逗留。”

  裁判会意,上前带拓跋迁离开。

  拓跋迁没有反抗,却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轻云身前,以头抢地,声情并茂地呼喊:“拜见圣火传人!”

  圣火传人?看客们来了精神。

  “拓跋迁,你发什么疯?”讹啰多一面同少林僧人缠斗,一面分神质问,故意用内力传音,声音极为洪亮,“六皇子失踪多年,你可不要胡乱认人。”

  圣火传人还是西夏六皇子?看客们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

  拓跋迁闻言,悲切凝噎,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颤抖着手递给轻云:“这是圣女的画像,方才交手之时,我便觉得你似曾相识。”

  轻云接过绢画,看了许久,他离开母亲时年纪太小了,记忆已然模糊,但还是能认出来,画中人的确与母亲神似。

  讹啰多总算结束交战,冲上前,喝道:“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一张模糊的画像算不得证据。”

  这两人是在一唱一和。

  “刺青!”拓跋迁激动地说,“方才比武之时,我不慎划破他的衣裳,看见他后腰上有一枚圣火纹刺青,那是我们圣火门的图腾。”

  讹啰多一怔,合掌念诵佛号,道:“因缘际会,也许是天意。”

  ·

  说话间,其他三处擂台上的交战也都结束了,轻云成了全场的焦点,他直觉不妙,可又能如何?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也只能侧身亮出刺青。

  然后,拓跋迁和讹啰多双双傻眼了。

  轻云低头一看,自己也蒙了。

  裁判见状,上前看了一眼,用真气传音,道:“刺青是一枚太阳纹,并非圣火门图腾。”

  你能看出这玩意儿是太阳?轻云如是想,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来,在灵通观的时候,周不渡在自己脑门上画过一个太阳,可不就跟这枚刺青一模一样?真行啊,两年不见,学会隔空变戏法了。

  浣川急忙上前查看,却也跟旁人一样不明所以,看向轻云。

  轻云笑了笑,对他做了个口型:你爷爷。

  浣川看出轻云十分开心,既惊又喜,险些同他争辩说,周不渡不是我爷爷,只是干爷爷!但……干爷爷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讹啰多反应过来,问拓跋迁:“刺青谁都可以纹,纹了之后也可以洗去,你还有什么证据?”

  拓跋迁想了想,似是难以启齿,最后却还是说了:“说来惭愧,十八年前,圣火门内乱,传火堂堂主李德钦图谋不轨,欺骗圣女服下十寒冰魄散,冰魄散并非毒药,而是专门用来辅助我门中人修行的,但使用过量会让人在使用圣火门内修真诀之时行气不畅。当时,圣女已经怀有身孕,服用了过量的冰魄散,那药的药性极强,必定在孩子体内有所余留。”

  讹啰多:“寻回传人是圣火门的顶天大事,我看,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当着大家的面,教这位少侠一句真诀,让他试着运功,一看便知。”

  闻言,场下的武林好汉们纷纷喊话劝告轻云。

  “少侠,可不要轻信了他们!”

  “谁知道西夏人安的是什么心?”

  轻云只觉得这两个西夏人太傻了,密宗对圣火门知根知底,双方肯定已经狼狈为奸了,正在给自己下套。

  怎么着?轻云以眼神询问浣川。

  浣川知道,刚才轻云身上的刺青发生变化是周不渡和越千江做的,结合杨悉檀之前告诉自己的秘密,此刻,他已经想明白了,那两人并不是在变戏法,而是在使用神通,他们没有篡改圣女的画像,是知道轻云想念母亲,在轻云看完画像、明确心意之后,才遵从轻云的心意,做了这些事情。因此,他对轻云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轻云笑着张了张嘴,却没做口型,最后只是点头。

  拓跋迁便走上前,附在轻云耳旁低声说话:“少侠,请你照我说的方法运功。”

  轻云听罢,依言照做,但毕竟是第一次用圣火门的内修真诀运功,试了片刻才掌握关窍。

  拓跋迁:“你是否觉得涌泉穴发酸、神阙穴发胀、云门穴发痛,真气无法顺畅运行?”

  轻云迟疑地摇了摇头,挥出一掌,气劲猛烈,竟然把选手的休息椅给打成了碎片,而且,那些碎片无火自燃。

  拓跋迁、讹啰多:“……”

  看台上又发出一阵喝彩,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仁多光目面上依然带着慈祥的笑容,但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自己已经控制了圣火门,方才明明亲眼看见这少年比武时显现出中了十寒冰魄散的迹象,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另一面。

  香映红知道自己考虑不周,轻信他人,可能害了轻云,怕被西夏人抓上擂台作证,半道就悄悄溜走了,在密林之中找了一口水井,打算跳井自杀,自己灭了自己的口。

  “香大娘!”

  千钧一发之际,苏生元冲出来拖住香映红。

  香映红抬头一看,发现无涯堂的两位周公子并肩站在一旁,“周越”怀里还抱着谢无忧。

  越千江告诉她:“我们变了几个戏法,轻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自寻短见。重整圣火门需待时日,如果轻云愿意,往后我们会帮他的。”

  “他不愿意,我知道,”香映红绝处逢生,精疲力尽,倚靠着水井,“都是我的错。”

  周不渡:“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香映红抬头:“请赐教。”

  “别再信教了。”谢无忧说。

  周不渡则说:“阿依仙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姐姐,她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阿依仙……”香映红闭上双眼,热泪滚落。

  阿依仙古丽,是圣女的名字。

  一行人别过香映红,走回大道,进入回廊。

  周不渡在凉亭里坐了下来,像是有些疲累。

  “你在用神通?”谢无忧察觉到。

  “算是吧……”周不渡揉着太阳穴,“不大熟练,还得适应适应。”

  越千江放下谢无忧,走到周不渡身后,移开他的手,帮他揉按穴位,对另外两人说:“有劳你们去通判府走一趟,告诉鄂州通判余大人,崇福宗的一个头目将在英雄大会上生事。”

  谢无忧外形太幼小,苏生元没有修为,结伴同行较为稳妥。

  无忧做事沉稳,先问清楚:“告诉他,然后如何?”

  越千江:“把话传到即可,来不来,随他。”

  苏生元将信将疑:“没听他们说起鄂州有崇福宗的人……”

  “马上就有了。”周不渡斜倚栏杆,继而趴下、闭眼,“我歇一会儿,然后和阿越过去候场。”

  苏生元抱起谢无忧,转身离开,走到公园大门口时,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对方似乎都是江湖人,穿着水绿色衣裳,戴白纱斗笠,佩剑,面容隐在白纱之后,看不真切,但腰身紧窄、步履轻盈,仙气飘飘,人已经走远了,身上的花香气息却留了下来。

  苏生元抽了抽鼻子,感慨道:“玉骨冰肌,清芬郁烈。”

  “……”谢无忧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不打破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