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91章 巴陵城

  虽然卦象说“遇水不利”, 但有越千江在, 周不渡无所谓亦无所畏惧,索性从天书里掏出大蟹,拉着惊愕失语的曹丑步入石亭。

  一行三人暗夜出发,沿长江逆流而上, 昼伏夜出, 不过两日便进入了岳州地界。

  未免吓着过路人,他们在荒野无人处登岸。

  收了大蟹, 歇半日,用完午饭后缓向西行。

  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巴陵县城出现在远方。秋日傍晚, 金红夕阳笼罩大地, 河川湖泊云蒸霞蔚, 放眼望去, 果真是一派“江湖万里水云阔”的辉煌盛景。

  不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旷野人烟稀少, 虫鸣更显幽寂。

  夜路难行,曹丑持火把走在最前, 越千江背着周不渡跟在后面。

  行至城门前方, 却仍旧没见到半个人影, 唯有城门上下依稀可见的几簇火光,以及风中隐约传来的“闭门鼓”声,表明这不是一座荒城。

  曹丑直觉不太对劲:“怪事!我上回夜间路过巴陵, 这地方瞧着十分热闹, 当时天也黑了, 但仍有不少行路人排队进城, 官兵倒很通情达理, 都只是随便问两句就放行了。”

  “是有些古怪,小心为上。”越千江抖抖肩,问趴在自己背上打瞌睡的人,“听见没有?”

  周不渡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说:“来都来了。”

  曹丑笑着摇摇头,步履轻快,从行囊里取出陆知州亲手批示的通关文书,上前同守城的官兵交涉。

  大周经济繁荣,对人口流动的管理政策相对宽松,按理说,只要闭门鼓尚未打完,外来商人在接受完简单问话、做好登记之后就能进城,而且,刚入夜的这段时间,守卫们都已经很困乏了,一心盼着交班休息,通常会敷衍了事。

  但巴陵城的守卫看上去个个都紧张得不行,做事格外仔细。

  一个官兵让曹丑把行囊打开,仔细一一检查。

  另一个官兵喊了个文士过来,两人一个问话、一个查阅文书。

  官兵上下打量他们三个,问:“都是做生意的?”

  越千江:“是。”

  官兵看了看文士,见对方点头,便继续问:“来做甚?”

  越千江:“小弟病了,我们带他来寻访名医。”

  “咳、咳。”周不渡配合地咳了几声,摘下纱笠,让官兵看清自己的脸,继而把脸埋在越千江后背,橘黄火光映照下,露出的脖颈苍白如雪。

  官兵们检查完毕,并未发现疑点。

  文士小心翼翼地折好文书,双手捧着,交还给曹丑,道:“诸位多担待,我等只是例行公事。原本么,有陆知州的亲笔文书,绝无盘问的必要,但近来城中不大太平,咱们这样做,也好教诸位安心。”

  曹丑混迹江湖多年,在外面果然很吃得开,打点到位、客套几句,便得到了对方的忠告。

  一个官兵说:“进城后,结伴同行,找个客栈早些休息。”

  另一个官兵说:“夜里万不要出门,明日早些离去,这儿没什么好大夫,别耽搁小公子治病。”

  文士嘱咐道:“莫在人前谈论大夫、和尚、道士和乞丐,切记切记。”

  曹丑一一都应了,原本觉得这些人小题大做,但当他面对着乌漆墨黑的街道,听见身后传来城门关闭的轰响,那种古怪的感觉忽然间又涌了上来,直觉依旧不妙。

  ·

  “有血腥气,很重,从衙门的方向传来。”越千江说着话,徐徐前行,不需火光便能于暗夜之中辨明方向、路径,甚至能闻出血腥气从何而来。

  曹丑吸吸鼻子,没嗅到什么血腥气味,只闻见一股浓厚的烟火气,反应过来——今儿是七月十四了,明天就是中元节,鬼门开。

  尽管他不信鬼神,但出门在外,务求平安,总还是得讲究些忌讳,夜里便不乱说话,默默加快脚步,紧跟在越千江身后。

  两人都是习武的,脚程快,摸黑行了约半刻钟便到了闹市区。

  说是闹市,实则跟“鬼市”无异。

  街头巷尾,纸钱飘飞,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谢客,道旁亮着几支照明火把,风吹火焰飘摇,更显得森然寥落。

  偶有几个捕头带着衙役持刀巡逻经过,几个缩头缩尾的伙计猫着腰、缩着脖子在店门附近徘徊,估计是被老板赶出来拉客的。

  越千江告诉曹丑:“这街上没有鬼怪,亦未见妖异气象。”

  曹丑知道他神通广大,对这话自是深信不疑,点点头,扫视街面,凭经验挑了家看上去最好的客栈投宿。

  客人出手大方,伙计服务殷勤。

  掌柜的亲自出面查验客人的身份,殷勤地安排客房,了解到他们的来意后,显出为难的神情,悄悄说:“诸位客官这趟只怕是白来了。”

  “怎么说?”曹丑问。

  掌柜的长叹一口气,道:“客官有所不知。去岁,岳州各县先后出了怪事,据说是有人做迷魂药、施巫术。传言,那药名为‘一拍晕’,只消把药粉涂在手上,喊一下某人的名字,在他肩头这么一拍,那人即刻便会失魂。”

  曹丑:“失魂?”

  掌柜的用力点头:“对!魂魄被控制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久便会生病、虚弱,直至被吸光魂魄、一命呜呼。”

  “一拍就晕,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药?”周不渡不太相信。

  且不说这种药物的存在科不科学,只说,但凡谁掌握了这么厉害的药,肯定早就“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还用得着留在这地方等着被官府抓吗?

  类似的谣言在历史上不少见,最后都被证明是无稽之谈。

  “您可别不信邪,前段时间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中招了。”掌柜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得亏有人到县衙揭发,说是巫医作祟,结成妖党阴谋不轨。十日间,官差抓了不下百人,大牢都快装不下了!”

  曹丑也不怎么信,只道:“我们要找的是一位隐居的名医,姓黄名仙游,说是住在洞庭湖一带的山里……”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掌柜的打断。

  “别别别,小的可不认识什么医师,一个都不认识。”掌柜的一面摆手,一面往外退去,“您几位早些休息,出去外头也千万不要乱问。”

  曹丑关上大门,回头便听见周不渡说:“一拍晕,至于吗?忘川水都没那么神奇的功效。”

  敢情你还喝过忘川水?曹丑在心里犯嘀咕,但见周不渡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越千江:“别多想了,明日出去看看情况。”

  “奔波了几天,你俩早些睡。”曹丑知道他们要说悄悄话,自觉道了晚安,推门离去。

  听见隔壁传来的关门声后,周不渡才继续琢磨:“如果黄仙游真是灵山巫的传人,那就是说,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巫医。巫妖作祟,无论真假,到底沾了一个‘巫’字,跟他有些牵连,会不会是崇福宗在搞事,针对我的?”

  越千江站在他身后,熟练地帮他解下外衣,问:“还记得紫玉魂飞魄散前对你说的悄悄话吗?”

  周不渡:“你听见了?”

  “她说,天道在你。”越千江也解了衣,把周不渡抱起来,抬腿跨入浴桶。

  周不渡泡在热水里,只觉浑身筋骨舒展,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趴在越千江肩头低语:“对,她说天道在我,让我别被你们骗了。我一直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你肯定是跟我一道的,挑拨绝无用处,便没放在心上,也没跟你提起。真要说,大约是崇福宗的高层相信我……周温嵘,就是那个什么弥赛亚?”

  “三一真风,迷诗诃。”越千江失笑,“崇福宗若知道你是‘你’,必定会拉拢你、顾忌你,若不知道,则断然没理由针对你。‘一拍晕’多半是以讹传讹,这种事在民间并不罕见,你关心,我们就去查清楚,但现在是睡觉的时候了。”

  两人心意相通,无须赘言。

  只是,周不渡无奈道:“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精神了。”

  越千江一听,这算什么问题?回身吻上周不渡,一手护着他的后脑,把他压在桶壁上,问:“来么?”

  周不渡被热气蒸得面颊潮红,鼻尖都挂着细小的汗珠,夜深了,人的胆子也比白天大,便道:“这还要问,你是不是困了?”

  越千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一点儿都不困。

  ·

  周不渡自食其果,直至黎明前才入睡,累得狠了,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翌日,睡到午前才勉强爬起来,眼下青黑,迷迷瞪瞪地喝着粥。

  曹丑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敲门,进门、关门,说:“我刚出去找了几个盐帮兄弟打听,官府认定巫妖作乱确有其事,他们将信将疑,但到底都没亲眼见过。”

  “巫妖作祟倒好对付,造谣生事、相互检举揭发的人祸才最难处理。”周不渡说话间,察觉到曹丑的眼神有些躲闪,像是……不好意思?

  他略一思索,突然反应过来,昨晚自己跟越千江这样那样,与曹丑仅有一墙之隔,客栈的房间不怎么隔音,这边屋里的动静,隔壁屋里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给曹丑递了杯水,问:“那黄仙游呢,有没有消息?”

  相交多日,曹丑非聋非瞎,当然明了周不渡和周越是“那种”关系。他半生混迹江湖,走南闯北,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一直学着山庄里其他人的样子,对此心照不宣。

  可昨晚上头一回听见了切实的动静,虽说声音非常轻微,但“那种”声音,越是轻微,就越显得旖旎……

  他咳了一声,不再胡思乱想,接过水杯,猛灌一口,继续说:“黄仙游确有其人,平时游走在洞庭湖周边,替穷苦百姓看病,懂得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治过不少疑难杂症,江湖人欣赏他,称他为神医,但在官府看来,他就是个不入流的游方大夫,免不了有施巫术的嫌疑。”

  周不渡:“他被抓了?”

  曹丑摇头:“眼下还没有,只是这会儿风头紧,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越千江:“没关系,人活着,总能找着。有劳曹大哥了。”

  “客气什么?咱们之间还说这个。”曹丑摆摆手,“对了,我还听说,黄仙游的独子名为黄琦,虽不是他的传人,但自幼跟在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御医身边学习,如今在巴陵城里开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店。近来形势不好,药店闭门谢客了,但他的传承很正统,本人也读过书,坐堂诊疗,时不时开设义诊,是个正经大夫,医术很是不错,风评也很好,暂时还没受牵连。”

  三人用过早饭,便往济世堂去。

  那药店位置有些偏僻,沿途没几个行人,道旁堆着不少香烛残渣和纸钱的余烬。大道尽头,有两条方向相反的小径,左边的通向济世堂,右边的通向救世堂。

  “往左边来。”曹丑见周不渡停在原地向右望,以为他记错了。

  却听周不渡说:“我没看错吧,救世堂,门前有个水池子,屋顶竖着十字架?”

  越千江目力极佳,一望便知:“应是崇福宗的教堂。门锁着,结了蛛网,估计已经关了不少时日。”

  “这渗透得有够严重。”周不渡提了一句,转身向左,来到济世堂前。

  医馆的大门没锁,但紧闭着。

  曹丑敲门,许久未闻响动,正准备喊话,忽然动了动耳朵,道:“有人奔着此处来了,动静不小。”

  “静观其变。”越千江把周不渡护在身后,往门边让了让。

  曹丑也是同样的反应。

  下一刻,一队衙役从大路上冲了出来,径直奔向济世堂,乌泱泱将近二十人的队伍,上前就把大门踹开了。

  曹丑忙说:“我们是来求医的。”

  可那为首的捕头并不听他解释,许是看他跟越千江人高马大不好惹,便也没有对他们动手,只是让手下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吼道:“回衙门再说!”

  片刻后,济世堂里传出哭声。

  很快,两名衙役押着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六名男女被强行拖了出来。

  捕头手握名单,逐一确认被捕者的身份。

  当先被押出来的文士便是店主黄琦,其余六人都是他的伙计。一个女人死死拽着黄琦的衣摆不肯放手,哭得十分伤心,大约是他的妻子。

  捕头一脚踢开那女人,下令把“妖党”带回县衙,还要把站在门口的三名“可疑人员”一并带上。

  若依曹丑的脾气,方才听见响动时便已飞身翻墙跑了,至不济硬闯出去,衙役也拦不住他。但越千江说要静观其变,他就只能配合行事。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怕周不渡被磕着碰着,越千江一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

  万幸衙役们欺软怕硬,一路上都没敢近他们的身。

  ·

  但等到进了衙门,见县令穿戴整齐端坐于公堂之上,听惊堂木一响,衙役们陡然有了底气,开始耀武扬威。

  先把被抓的黄家人推倒在地。

  再将目光落在三个可疑人员身上,吓道:“刁民!见了大人还不速速跪下听审?”

  衙门里血腥气浓,周不渡只觉憋闷。

  越千江脸色一沉,驳道:“大周的律法,并没有哪一条、哪一款规定了诉讼人和应诉人必须跪下受审的。更何况,我们既非原告也非被告。”

  “那你们怎么就被抓了?”一个男子忽从县衙后院穿门而出。

  此人二十四五的年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穿一身绣金线窄袖绛红袍,着长皮靴,系麒麟革带,更显得腰细膀宽、英武非凡。虽然面色苍白,脚步略显虚浮,似是身上有伤,但眼神端的明亮,昂首阔步行于肃杀血腥之地,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锐气,整个人熠熠生光。

  知县见了这人,没忍住皱了皱眉。

  越千江却不怕他,回答说:“我们好端端站在街上,不知怎的,便被大人们带回来见官了。”

  “兄弟这话说得不诚恳。”红袍男子嗤笑道,“衙役算得上什么大人?此一错。”

  知县的脸拉了下来。

  周不渡觉得这红袍男子潇洒不羁,说话十分有趣,眼底隐有笑意浮现。

  越千江便为对方捧哏:“我就说了一句话,错却不止一处?”

  红袍男子昂首点头,煞有介事道:“这大白天的,你不站在家里、不躺在床上、不把门窗锁好、不跳下井去藏起来,反而站在大街上,难道不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图谋不轨吗?一看就是妖党啊!”

  周不渡没忍住笑出声来。

  知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拍惊堂木,斥道:“肃静!”

  那红袍男子不说话了,站在原地东张西望,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知县这才开口:“堂下何人?”

  曹丑取出各种文书凭证,交由衙役呈上,道:“我们三人是做生意的,从鄂州来,求医问药。”

  “周越、周不渡、曹承光?”知县一肚子气,原本只是随手一翻,想确认这三人没什么背景,判他们一个藐视公堂之罪,打一顿,扔出去完事。

  然而,当目光扫过,他竟发现这一沓文书之中夹着一张鄂州知州陆许的亲笔批文,忽然就停下了动作。虽说鄂州的知州未必管得着岳州的知县,但荆湖北路无人不知,鄂州出了个无涯堂,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选秀,书籍、商品畅销四海,税收比本路其他州县加起来都要多,眼下陆许风头正盛,据说很快就要高升了,得罪对方实在不明智。于是,他不得不认真对待,仔细查验。

  趁着这个空当,那红袍男子又说话了:“我看这位兄弟对律法所知甚详,还以为是个读书人。”

  越千江:“哪里,在下只是个卖书的。”

  “卖书的?从鄂州来,姓周……”红袍男子毫不掩藏对他们的兴趣,看看越千江、再看看周不渡,“你俩是兄弟?”

  “不错。”越千江也好奇对方的兴趣从何而来,便照实回答。

  红袍男子又问:“无涯堂?”

  越千江点头微笑:“是,我们在鄂州开了家小书坊。舍弟体弱,寻常大夫束手无策,听闻洞庭有位隐世神医,我便带他过来碰碰运气。”

  “久闻大名!”红袍男子抚掌大笑,上前豪迈地拍了拍越千江肩膀,“兄弟,在下种子正。”

  “幸会。”越千江抱拳回礼,却是一头雾水,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过此人的大名。

  但周不渡不仅听过,还感到意外之喜,当先向越千江和曹丑解释:“种将军从清涧城来,是朱说朱大人的好朋友,骁勇善战、屡立奇功,不久前才设计诱降西夏将领嵬名山,收复了绥州,才智手腕令人佩服。”

  在《水浒传》里,有两位姓种的经略相公常常被提起,他们是鲁智深的老领导、王进和史进想要投奔的靠山,出身西北种家,正是种子正将来的两个儿子种师中和种师道。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种家名将辈出,功勋卓著,与杨家将、岳家军齐名,捍卫西北八十年,是北宋朝最后的顶梁柱。

  “小弟果真聪明。”种子正眼里的光彩更盛了,“老朱在信里对两位大加赞赏,还说小弟认得种家枪?”

  周不渡:“懂一点点。”

  种子正性格直爽,喜怒都表现在脸上,一高兴,转头就冲着知府喊话:“大人,这两位可是远近闻名的英才,曾为西溪俢捍海堰出谋划策,前几天刚得了江淮漕运使张纶大人亲赠的功德牌匾。这帮衙役难道都有火眼金睛,比漕运使大人更能明辨善恶?”

  他说话不管不顾,声音又大,一通咋呼让衙门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官差又乱抓人了。

  知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干脆顺坡下驴,肃容道:“衙役身负重任,卫护百姓安危,自然应当谨慎行事,既已查清是误会,你们三个便自离去,莫要扰乱公堂。”继而对种子正说,“妖党作祟,此诚多事之秋,也请种将军体谅下官,回头,下官必定带上最好的大夫登门为将军看诊。”

  “不必了。”种子正一摆手,拦着越千江便往外走,“大人事务繁忙,等你找大夫上门,我早就不治身亡喽!”

  ·

  周不渡走出县衙,心不在焉,回头望了一眼,见黄琦和药店伙计被衙役们按在条凳上,一顿好打是躲不过了。

  “别看了,小弟。”种子正劝说,“读书人发起魔怔,比流氓更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没辙。”

  周不渡深以为然,收回视线,先朝越千江使了个眼神。

  越千江心下了然,单手掐诀,闭目一瞬,给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套上肉眼不可见的善业“护甲”。

  周不渡转向种子正,问:“将军不也喜欢读书吗?”

  “你又知道了?”种子正对周不渡十分好奇,但看他一副柔弱模样,便不敢贸然靠近,扒着越千江,把脑袋凑过来,冲着他笑。

  少年将军笑得张扬恣意,像一颗在白昼里依然璀璨夺目的明星。

  周不渡见之,心情也明媚了一些,道:“方才你说‘火眼金睛’,那是孙猴子的神通。”

  种子正:“看话本也算读书?”

  周不渡:“圣人是人,凡人就不是人?”

  “对啊!下回我爹再说我,我就这么怼回去。”种子正乐了,“你们也别喊我做将军了,称名即可,我请你们喝酒,大家交个朋友。”

  一行人来到酒楼。

  近来巫妖的事闹得城里人心惶惶,今天又是中元节,整个酒楼里除了伙计之外不见一个客人。

  他们便径直走上二楼,选了个临窗的雅座,点上五六个菜,七八坛酒,边吃边聊。

  曹丑是好交朋友的人,与种子正推杯换盏,很快熟络起来:“多谢兄弟为我们解围。”

  种子正一摆手,道:“我一介武夫,哪能被知县大人放在眼里?只不过官大一级,嘲他几句,他也不好发作。他会放过你们,多半还是忌惮无涯堂。”

  曹丑不解:“自来都是民畏官,可不曾见过有官畏民的,兄弟不要给我们脸上贴金了。”

  种子正:“兄弟莫要谦虚,我可是无涯堂的那个、那个忠实什么……对,忠实粉丝。你们家卖的话本精彩,发的小报更是厉害。”

  这人眼光不错,周不渡对从前畅想过的合作办报之事更多了一分信心,故意说:“我家小报上刊登的文章都经过三审三校,绝不会胡编乱造,损信用、报私仇。”

  “别紧张,我没说你们瞎编。”种子正失笑,“但小报到底不是史书,孔丘可以‘笔削鲁史而成《春秋》’,你们自然也可以向这位儒家圣人学习嘛,拿笔把巴陵知县削成霸王知县。”

  春秋时期的史官坚持秉笔直书,但等到孔子晚年编修《春秋》之时,竟为了凸显自己的政治理念,开始“以智编史”,虽没有篡改史实,但删减了许多内容,让原本客观的史书暗含了编者个人的褒贬。这就是后世常说的“春秋笔法”,有时微言大义,但更多时候是媒体引导舆论的有力伎俩。

  目前,无涯堂的小报影响力尚且微弱,周不渡也未曾左右过舆论,官方并不认为他家办报有什么不妥。但种子正见微知著,能看出小报的巨大潜力,可见,他不仅读过书,而且还读得很好,绝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

  周不渡诚心道:“哥哥学识渊博,眼光长远,令人佩服。”

  “这可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人夸学识渊博,小弟的眼光比那些腐儒臭书生不知高出多少。”种子正哈哈大笑,亲自给周不渡倒了杯酒,“来,陪哥哥喝一个。”

  周不渡接过酒杯,发现种子正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便知道他做事粗中有细,对他的欣赏更甚,便学着他的样子,举杯一口饮尽。

  菜刚吃了一小半,种子正便已喝得脸颊微红,越千江劝他:“兄弟少喝些,到底是有伤在身。”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种子正满腹牢骚就憋不住了:“真是点儿背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注:种子正,就是种谔,编故事就不用人家的本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