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昨日, 浣川、轻云按照越千江的意思, 出门寻了一块斥卤田，想买下来送给朱说做实验。
怎奈他们眼光太好，看上的斥卤田虽然只有十来亩，但距离县城不远, 附近还有淡水湖泽。这样的地段, 即便已经盐渍化了，产不出东西, 仍然被官方认定为田土，一亩地的卖价在八百文左右。
朱说出身贫寒，眼下尚未发迹, 连房子都是租住的, 名下突然多出一笔略有些值钱的田产, 只怕会惹来非议, 坏了为官的清名。
可如果以周不渡或越千江的名义来买，除了需要去官府备案、立四份合同契并向商税院缴纳交易税之外, 往后还得每年按时上缴诸多杂税。
他们不日便将离开，以后还是得让朱说帮忙交税, 不出事也没什么, 一旦发生经济纠纷, 影响可不太好。
于是，越千江就想以“典卖”的方式完成交易——在合同契上注明，典当十年, 典主按市价一次性付清钱款, 并预付未来十年的税款, 往后的经营所得无论多少悉归业主所有, 但业主必须代为缴纳税款、打理田地。
做这笔买卖, 业主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或风险，稳赚不赔，是占了大便宜的。
家里的年轻人都很乐意，甚至主动打了折扣，把卖价降到一亩六百文，所有费用算下来，拢共是铜钱八千文。
可他们家老头儿觉得这个商业社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愿意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迟迟不肯去衙门画押办手续。
因此，越千江就直接把朱说给“请”了过来，让他帮忙带人去衙门走一趟。
有当官的出面为交易做担保，那老头儿自然不再有顾虑。
如此一来，也可以顺水推舟，让朱说代为保管合同契，实则相当于把田地白送给他了。
周不渡之前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唐突，所幸朱说性格豪爽，磊落大方，很是领情，看出来越千江煞费苦心，便马上领着卖家到衙门办理交割手续去了。
外人一离开，越千江便让王求和揽月在周围把风，自己同周不渡祭出天书神笔，打算利用这小半天时间，把试验田改造一番。
开明沟、铺暗管，造台田、挖池塘……不同方案相互比照，最后单留下一亩荒田用来“表演”。
午后，朱说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一路低着头上琢磨所谓的“试验”要怎么做，忽听得几声尖锐哨音，抬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
真不是他少见多怪，可这情景着实太怪异了！
田坎边杵着一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硕大茅草伞，赵揽月坐在伞下阴影里，面前摆着精致的小茶几，茶几上烧着水，刚泡好的清茶冒着丝丝白烟。
周不渡打着赤脚、撸着袖子，捧着图纸指挥调度。越千江来到指定位置，挥掌发出一股刚猛真气，直接在地上“炸”开了一个大坑。王求双掌轻扇，真气如无形的扫帚，把泥土扫成整齐的一堆。
三下五除二，半亩荒地就显现出了池塘和台田的雏形。
一通忙活下来，王求是满身热汗，但神采奕奕。越千江只有背心浸湿，显出紧实漂亮的肌肉线条，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整好了八、九亩地的样子。
周不渡则更是夸张，跑到越千江跟前，拿手帕替他擦拭那张完全没有半滴汗的俊脸，越千江则问他累不累。
两人有说有笑，好不亲昵，似乎还趁大家不注意时亲了亲嘴。
朱说嘴角抽搐，心想，你们小半天就整好了这么大片荒地，有这个能耐，还治什么斥卤？直接开荒，明年就能把田铺到西夏，仗也不必再打了。
那三人结束表演，回到伞下喝茶休息。
不待朱说发问，周不渡便先声夺人：“原来功夫还能这么用。我看，往后朱大人若遇到吃饱了撑着的江湖人聚众斗殴，完全可以把他们拉到田里进行劳动改造。”
“好建议！”朱说跟着笑了笑。他当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但人家做了那么多事，不讲回报，只是留着些小小的秘密，为了安自己的心，还如此卖力地表演，再刨根问底可就不礼貌了。
休息过后，越千江带着朱说和典卖田地的那对父子一起下地，把最后半亩地整理出来，不是为了表演，只是想亲自给他们进行技术指导。
周不渡把昨日写好的田间实验方案及注意事项交给朱说，让他过后再请一尊“何大善人像”到田边来，方便往后在业海逍遥峰观察实验进度。
总之，帮忙治理斥卤地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毕竟不可能真的一路开荒开到西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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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晚，周不渡下阴间搞水泥。
海堤被侵蚀，主要是因为海水中的氯离子能通过混凝土的毛细孔浸入到堤坝内部。
所以，想提升海堤的抗侵蚀和抗冲磨性，就得改善混凝土材料的孔结构。最常用的办法是在水泥熟料里掺入活性混合材料，再与石膏混合磨细，制备成抗硫酸盐硅酸盐水泥，即俗称的海工水泥。
遗憾的是，关于海工水泥的配制并没有明确统一的标准，最优质的那类产品的配方往往都是商业机密，就算周不渡拥有惊人的记忆力，知道的也没那么详细。
而且，现在缺少减水剂、缓凝剂等诸多添加剂，做出来的产品质量肯定远远不如预期。
但大约是频繁地在阴阳两界之间穿梭，成日看别人练内力、运真气，琢磨神仙妖魔那档子事，不知不觉间，周不渡的心态开放了许多。
当然，至关重要的是越千江的陪伴和支持。越千江总对他说“我的徒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越千江在身边，他就觉得困难和失败没那么不可接受，人松弛下来，看事情也会变得乐观，思路更开阔，充满了灵感和尝试的勇气。
有总比没有的好，先做再说！
首先，要先找到粉煤灰、矿渣粉、硅灰。
感谢“周温嵘”，现在的烧煤、烧炭、冶铁炼钢工业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诸如粉煤灰、矿渣粉这样的副产品产量充足，又因为尚未得到充分利用，价格极其低廉。
只有硅灰是个难题。这东西主要来自高温冶炼硅铁合金时随废气逸出的烟尘，但硅铁暂时没什么用，冶炼得很少，收集、提炼对设备的要求却很高。
好在制作海工水泥需要的硅灰比例通常在百分之三以下，可以想办法制作其他的硅铝质微粉来代替，比如高温煅烧石英、方解石、萤石等的混合碎料，虽然产物里存在多余成分，但勉强能用，能用就行了。
然后，就是做优化实验。
设计原材料配比，破碎、磨粉、均化，混合制作水泥，进行物理性能、抗渗性和抗侵蚀性测试。
不得不说，用天书进行检测分析实在太“作弊”了，数据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看不着的。而且，这法宝全凭意念操控，越千江使用时消耗的是善业，周不渡使用时消耗却都是恶业，他使用得越频繁，就越觉得轻松畅快。
再加上两界间的巨大时间差，制备海工水泥的原材料比例区间在不到阳世的一夜之间就确定下来了。
取出存放在天书里的模具，让鱼玄机他们帮忙拌制混凝土，做成等比例缩小的预制板。
剩下的工作，就是简化工艺、优化流程，制作配图说明书。
周不渡甚至还有闲心，尝试了用转炉炼钢的钢渣副产品代替砂石骨料。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的好，钢渣混凝土的耐磨性显著提升了，很适合用来修路，毕竟现在还没有橡胶轮胎，马车用的硬质轮胎对直道路面的破坏很严重。
越千江原想实验硝基复合肥对盐碱地的改良作用，但在制备的时候，不当心引发了爆炸，安全性太差，只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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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周不渡继续带着大家做模型。
基础计算、模具在前天已经做好。
昨日傍晚，饭后散步，他又在旧的捍海堰旁挖了些泥沙、石头、海水之类的样品带回来，做成模拟海堤周边环境的实景沙盘。今天上午再去了一趟阴间，把海工水泥和刚做好的缩小预制板成品带了回来。
范希文请假在家，凑到后院看他们忙活，明明寸步不离，却总感觉自己错过了许多。昨天回家时已经是下午，所谓的“模型”是什么时候做的？里面怎么还有那么多海水？车马都没动，他们是怎么把泥沙海水拉回后院的？家里人都没听见响动，他们是怎么磨粉、搅拌、打模具的？没看错的话，材料里还有钢渣……老天爷，炼钢那可是官营的生意啊！不问、不问，不问就不存在。
周不渡暂时顾不上旁的事，真正开始搭建，他又发现了许多先前没考虑到的问题。
比如，沿海堤坝不可避免地会建在软土地基上，经年累月，必然会发生沉降，大量使用水泥则会加剧沉陷的速度和程度。
水泥注浆地基是不现实的，因为用空气大炮制作的压浆泵存在安全隐患，虽然出事的概率不大，但就怕万一发生意外会引起工人们对新技术的恐惧。
还是得循序渐进。
一是对土层进行强力夯实，对现有的杠杆机械稍作改良即可。
二则是把木桩打得更扎实，梅花桩、马牙桩、双排桩全都安排上，却不能太费料，故又得在结构上做精心的设计。
这两类工艺都是土木工匠的专业领域，有王求在，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真正让周不渡感到为难的是工后沉降控制问题。
“这也能用数术计算？”王求对理论知识吸收得很快，从前不怎么关心实际应用，却可能是因为被“小先生”提醒、带动了的缘故，近日也开始琢磨这些问题。
周不渡点头，道：“可以，用经验估测都可以，但我们眼前的事物太复杂了，焉知没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时候？所以，找到主要影响因素，抽象、简化、验证、分析，建立一种纯数学关系结构，有时会更可靠。工后沉降量可以用双曲线法进行推算预测，相关模型在工程里的应用已经很成熟了，但问题在于，我们没时间观测，没有足够的数据，就没办法拟合模型。”
“得想办法通过长期观测得到足够多的数据才能求得这个待定回归系数的准确值。”他思考时格外专注，说话间一直盯着模型看，说完抬头，才发现众人看着自己，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周不渡看揽月。
揽月眨了眨眼：“这题超纲了。”
又看王求。
王求擦了擦汗：“学海无涯。”
再看浣川、轻云。
“饭菜差不多做好了，我们去厨房看看阿越师父有什么要帮忙的。”浣川拉着轻云遁了，心道，还是阿越师父老成持重，一早就跑到厨房做菜去了。
最后，周不渡的视线落在朱说身上。
朱说的笑容瞬间凝固：“我……行么？”
“你是易经专业的博士生，做算术肯定不在话下。”周不渡一手捧着笔记本，一手拉着范希文，“其实很简单的，公式我全都写好了，你只要派人去观测记录，之后直接套公式计算就行。做好工后沉降控制，能提升安全性，减少后期做日常维护的人工和开销，防患于未然，利大于弊，大人听我讲讲？”
朱说还能说什么？只得认命听“天书”。
王求也没能逃脱，奉“师命”把现代数学符号及公式转换成算筹符号。这真不是愿不愿意学的问题，而是超纲太多，自己听了也把握不了。
越千江提着食盒过来，一走进房门，外头就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刚做好的模型却全都摆在院子里。
朱说不免担心，想找家里人过来帮忙把东西收进屋，却被周不渡拦住，说模型都是用真材实料做出来的，在结构上与将来要修的海堤别无二致，没那么娇贵，正好让大雨检验一番。
众人便在屋里用饭。
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雨越下越大，但沙盘里有排水装置，纵然积水高涨，却始终没能淹没“海堤”，而且，那些小玩意儿在狂风暴雨之中岿然不动，果真阻挡住了汹涌的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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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周不渡的理论和工艺都太过新奇，造物的过程又让人看不明白，朱说之前虽然信他没有乱说，可心里总还是不踏实。现在见到此情此景，最后的那点儿隐忧终于消散，回头想同他聊聊，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越千江身上睡着了。
周不渡喜欢钻研问题，对造物着迷，连日来都在为海堤费心，精神极佳，但思虑过重总还是对身体有影响，下雨天舒爽，吃完饭一个不当心就睡了过去，梦里全是堤坝、水泥、测量数据，大脑仍在持续运转，眉头微蹙，看上去疲惫而羸弱。
朱说压低声音，道：“小周公子的身体似乎不太健朗……”
越千江也是无奈：“老毛病了，爱操心、思虑重，劝也不听。”
朱说：“那便在寒舍多住些时日，我找几个好大夫来替他瞧瞧，做什么急着离开？”
“多谢朱兄好意，但时不我待，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最好能在入冬之前抵达荆襄。”越千江走到桌边，把刚印好的《周易注》《周易略例》《周易注疏》拿过来，赠与朱说。
朱说不免有几分遗憾，接过书卷，翻开，匆匆扫了一眼，却不由被吸引着读了下去。
这书的质量只能算合格，纸张轻薄，印刷字体不怎么优美，但页面光洁，墨迹清晰，错漏几乎没有。
再看内容，似乎竟然是失传已久的唐代古本？别说大周市面上从未出现过，就是藏书家手里也没有！
而且，这些书不同于常见的周易注疏，阐述易理不用象术，没有谶纬迷信，满满的都是思辨，与朱说本人的观点十分契合。
雨势渐弱。
周不渡从纷乱的梦里醒来，见朱说捧着书卷读得津津有味，卖书的底气愈发充足。
第五日，范希文白天办公忙碌，入夜才回到家。
这天是中秋节，雨后天地分外清朗，月似银盘高挂。
越千江从下午就开始在厨房帮忙，轻车熟驾地炒菜，还用剩饭做了餐后甜点奶香米布丁。
之前，道观里的厨具、食材都很不足，限制了他的发挥，周不渡只是知道他厨艺好，做的菜格外适合自己的口味，但不比不知道，眼前这一桌子十来道菜，单从刀工、色泽、香气就能看出他的作品与别人的不同，再尝一上口，差别则更加显著。
就连朱说都忍不住夸赞：“周兄厨艺惊人，全然不输林夜宴时御厨做的皇家菜。”
当然了，越千江可是秦王的私厨，周不渡与有荣焉，开心地吃着布丁，但也更纳闷了，前世，自己没能向越千江敞开心扉，那些矛盾、痛苦与压抑，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越千江察觉到他走神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先一步收起杂绪，向朱说交代：“朱大人，白天我们出门逛了逛，咨询了一些老匠人，大致算了算海堤的工程造价，写了一份施工计划书供你参考……”
“神仙都有休息的时候，今儿过节，小周公子你就歇歇吧！”朱说看他那思虑重重的样子，实在替他累得慌。
众人哈哈大笑。
周不渡自己也乐了。
饭后，朱说拿出好酒招待他们。
席间，越千江取出照影箫，吹周不渡为他作的那首曲，浣川击节，揽月唱和。
轻云起身舞剑，如梦似幻。
朱说兴致高昂，取来古琴，奏《履霜操》，明明是哀婉的曲子，琴音中却没有悲情。
不知不觉间，数月前那浓浓的无望已如风流云散，周不渡抬眼，见越千江正望着自己笑，一瞬间，只觉得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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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清晨，周不渡一行人离开绍化。
朱说送了二十里。
离去的，留下的，都在路上。
小歇了那么几天，再坐马车，周不渡头也不晕了，药也吃得少了，状态好的时候，还能跟越千江同乘一骑，行路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华夏大地风光好，他们一路走，一路看。过江浙，在杭州稍作停留，过安徽，游黄山，过江西，到景德镇里逛了一圈，定制了一批陶瓷卫浴用具。
白日，在名山大川间，周不渡为揽月、王求讲学，琢磨在这个世界“点亮科技树”的路线，越千江教浣川道法、授轻云武艺，构思在荆襄改进农业技术的策略，生活欢乐也充实。
夜里，周不渡同越千江相伴，穿梭阴阳两界，改进了炼钢、印刷机械和造纸工艺，优化了生产流程。
众鬼能在枉死城里存活，求生欲、意志力自是非凡，更莫说现如今又有了新事业，得了越千江的指点，个个修为突飞猛进，神思愈发清明，群策群力，研发出多种油墨及竹纸配方，已经能实现雕版彩色套印，印制版画也是手到擒来，鱼玄机得闲还喜欢捣鼓化妆品，小日子过得颇有滋味。
周不渡和越千江再去了几回枉死城，可惜，遇到的鬼魂大都神志不清，可用且愿意离开的仅有上官婉儿一个。
婉儿实在是能干，尤其擅长行政管理，正好跟其余三个学术型鬼才互补，周不渡便让她出任经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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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自九江渡长江。
九月中旬，至黄石。
再往前，很快就是鄂州地界。
这天夜里，周不渡和越千江又去枉死城里走了一趟，结果依然没有收获。
两人出了枉死城，打起商量，人才难求，暂时就不在这上面费精力了，多想办法抓些作乱的妖魔鬼怪回去做廉价劳动力才是最要紧的。
正行到石桥中间，半空中金光乍现。
只见一人踏云而来，缓缓飘落。其身着白衣、顶戴花冠，手持一柄白玉如意，面容圆满，神情慈和。
“神仙？”周不渡问。
“三曼多跋陀罗，普贤。”越千江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解释完，合掌行礼赞颂，“南无普贤菩萨摩诃萨。”
普贤微笑颔首，先合掌行礼：“南无阿弥陀佛。”继而赞颂，“南无地藏菩萨摩诃萨。”
越千江笑而不答，只回他：“南无阿弥陀佛。”
别看他们说了许多个字，其实只提到了三个名称。
南无阿弥陀佛，是梵语音译，“南无”即赞颂，“阿”为否定，“弥陀”指可量，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赞美不可以数计量的诸佛”，跟玄门的“福生无量天尊”一样，只是一句吉祥话，并不是对某位具体的神仙的尊称。
普贤菩萨，就是对面那位。
至于地藏菩萨……不是周不渡，那就只能是越千江了。
周不渡并没有神仙们那种玄妙的“天人交感”，隐约知道越千江在不久前已经证得了很厉害的果位，但看他不甚在意，便一直没问。此时从普贤口中得到确认，也不觉得有多惊讶，只好奇普贤所来何为。
是发现有人从枉死城里偷鬼，想要捉贼拿赃吗？不太可能。
要知道，西方天府拢共只有五位大菩萨，观音、文殊、普贤、弥勒、地藏。文殊、普贤是世尊的左右胁士，分管日常工作。
世尊入灭后，按照他老人家的遗命，下一任“佛”是弥勒，在弥勒尚未成佛的这段时间里，应该由地藏负责教化众生，也就是主持全面工作的意思。
世尊的左膀右臂，不至于来找“常务副世尊”的茬。
普贤善解人意，开门见山道：“两位得世尊授法宝，开九幽、建地狱，功德殊胜。然天道衰微、三界纷乱，枉死城乃佛力生成之禁域，置世间执迷不化而将成魔者于其中，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世尊已去，孤城难锢，两位大能如非必要，勿再入内。”
“明白。”越千江一派云淡风轻。
普贤微笑颔首，乘云而去。
周不渡望着普贤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虽然这位菩萨始终面带笑容，看起来光明温暖，没有半点敌意、不露丝毫威压。
然而，这种极致的平静，比起金雪瑕的魂魄残缺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完全没有了七情六欲的机器。
这就是觉悟者吗？不懂，怪自己境界太低。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越千江看出了周不渡的迷惑，“从前或许曾经有过，但往后不会了。”
周不渡失笑，问：“菩萨们都是什么立场？”
越千江：“古老的上座部主修出离心，求自身解脱，想像世尊那样入无余涅槃。大乘主修菩萨心，不求自身安乐，只求众生离苦得乐，因对‘解脱’有不同的理解，各自的道也不尽相同。”
“出离心、菩萨心，感觉跟天道、天命有些关联。”周不渡说着话，忽然想到，“我记得玄门有一个普贤真人，跟普贤菩萨有关系吗？”
越千江：“普贤真人，最初是元始天尊座下阐教十二上仙之一，封神大战后由玄入释，许是悟到了什么。他重行动，常分身行走各地为百姓拔苦，形象多变，故声名不显。依我看，他应该并不在意众神之间的纷争。”
周不渡：“好吧，他就是来例行公事的。但他说得挺对，天道衰微、三界纷乱，我们就不要再添乱了。”
越千江却说：“别想太多，不必有顾忌，纵使你要把天捅穿，师父也给你递刀。”
周不渡顿觉轻松，跳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说：“菩萨师父，成日喊打喊杀……”
越千江耳根通红，背着他慢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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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这天也真是热闹。
越千江话音刚落，半空中又有金光闪烁。
不多时，两道光芒自天而降，如飞星坠地，在彼岸花海里砸出两个大坑。
纷纷扬扬尘埃中，两个人影显现。
走得近来，可见那带头的是老熟人黄天化，另一个却是生面孔。
黄天化形容狼狈，对着那生面孔念叨：“有你这样的吗？几百年没见面，一来就往师叔脸上拍砖。”
“手滑。”那生面孔哼哼道。他的样子比黄天化更狼狈，半张脸都染了血，刚才肯定不止往普贤脸上拍了一砖那么简单。
但血污也无法掩盖他清妍的相貌，纵然是个少年郎，却称得上玉面娇容。不过，他身材精瘦、目光如电，气质跟长相完全不符，看上去很不好惹。
他打量了周不渡好一阵，才启朱唇，附在黄天化耳旁大声说：“确实漂亮，天生的？”
“闭嘴！”黄天化登时抡起大锤。
玉面少年却偏要激他：“哦，明白，人家已经有道侣了，没看上你。”
周不渡无语，松开越千江，与他并肩而立，心想，你们神仙的精神生活有那么匮乏吗？怎么跟结伴上厕所聊八卦的男高中生似的？
越千江忍俊不禁，当先开口，问：“炳灵君、三坛海会大神，两位有何贵干？”
三坛海会大神，就是大名鼎鼎的哪吒三太子，形象跟神话传说里的差不多，猩红混天绫挽在胳膊上，手里拎着一对乾坤圈，只不过脚下没踩着风火轮。
黄天化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指了指站在身旁的人，道：“我没事儿，刚好碰上了，带这厮来找你们，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周末两天都双更~早晚9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