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31章 魄归身

  “人都该有悲欢好恶, 而不是事事听从别人的, 失了自己,活着与死去没分别。”金雪瑕仰面向天,任雨水落入眼眶,似乎是想寻找一种流泪的感觉。

  可就连天上的灵水都浸不透他干涸的灵魂。

  他喃喃道:“你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的心却总不能安。”

  怪我多愁善感瞎矫情, 周不渡也是无奈:“都结束了,金大哥, 你也许该休息一段时间,再想想。”

  半晌,金雪瑕低下头, 毅然道:“不必, 还我吧。”

  越千江扬手抛洒, 两魄松动飘飞。

  “当心她留有后招!”黄天化突然大喊一声。

  只见紫玉尸骨的眉心飘出一缕魂气, 化而为人身,复归真形。

  她的魂体轻盈飘浮, 双脚不沾地,满头银丝, 面容丰润慈祥, 身着广袖衣裙, 右手持五尺亮银铁杵“真武棍”,左臂缠紫气流光“落凤绫”,天仙之姿, 遗世独立。

  她什么都没有说, 右手挥铁杵, 左手搅长绫, 便向金雪瑕袭去。

  金雪瑕翻身后撤。一青一红两道光带自天际飘落, 没入他的灵台。

  两魄失而复归,三魂七魄具足,三十年不曾有过的复杂情绪翻涌奔腾,浅淡的喜悦、爱欲、忧愁次第翻过,唯有暴怒如烈焰难熄。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狰狞,攥着匕首的手指几乎快要陷入冷铁里,很快,就连呼吸都乱了。

  战局焦灼,剑光爆闪。

  越千江张开金光护网笼罩众人。

  黄天化身为局外人,不愿意掺和。

  三个少年完全插不了手。

  周不渡倒是想上前帮忙,却被金雪瑕喝止,也没奈何。

  说来奇怪,离魂出体之后,他不仅能熟练地使出脑海里记得的所有招法,仿佛已然身经百战。而且,还能很清楚地看出紫玉和金雪瑕的修为境界,甚至能估量出黄天化的实力,感觉自己打得过他们。

  只不过,他看不出越千江的深浅,也许是业力相当于修为的缘故?不太明白。

  ·

  杨悉檀依然在看热闹,恨不能从镜子里钻出来,兴奋嚷嚷:“现形了、现形了!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啊?”

  “这个是紫炁元君。”黄天化也认出了紫玉的真身,再看金雪瑕,不免怀疑自己眼花了,“那个是……”

  “紫微帝君!”杨悉檀抢答道。

  众星之主,万象宗师,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

  这里当真是人间,而不是大罗天?

  黄天化低头,顾视三个少年:“那、那、那你们呢?”

  赵揽月腿上穿着“铁骨头”,折腾半夜,体力透支,不想说话。

  徐轻云扶着师姐,经历此番变故,失落也有,愤慨更甚,心头万般滋味,连手语都懒得比划。

  沈浣川闷声道:“师尊……她从不与我们多说话,只隐约提起过,说她原该有五十个徒弟,因什么‘遁去其一’,就只收了四十九个。想来,都是诓骗我们的。”

  “那倒未必。”杨悉檀笑得没心没肺,“紫元君的卜算本就不差,又有吴淳相助,说有五十就是五十。”

  沈浣川循着杨悉檀轻狂的声音,望向周不渡胸前的护心镜,问:“前辈,可否请您赐教?”

  “赐教谈不上,别那么客气。”杨悉檀瞬间改换态度,大约是已经把浣川当成了未来的徒弟,“以我的拙见,你们都是星宿化生。”

  “七政四余,四虚星?”沈浣川多少算到过一些。

  杨悉檀:“聪明!”

  关于化生,玄门中人多少有些了解。天地阴阳隔绝之后,神仙要下到人间,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受人祈请降灵,短暂停留,为信众消灾解厄。二是因尘缘未了、修行应劫,要久留人间,就只能舍弃所有,化生为人。

  金、赵、沈、徐四人皆是神仙化生而来,虽然根骨绝佳、天资出众,但前世的记忆和神通都没能保留下来,只能重新修炼。

  至于“七政四余”之说,则稍微冷僻。“七政”指日月金木水火土等实存的星耀,“四余”指紫炁、月孛、计都、罗睺等与月行轨道有关的交点。

  紫炁是化生万物的“九炁”之中的“神炁”,应天道而生,顺日月而行,古老、神秘,充满能量。

  月孛是月之暗面,晦暗不明、深不可测,遇凶则凶、遇吉则吉。

  计都、罗睺是赫赫有名的凶星,每逢其出,天下必将大乱。两星总是相伴而生,很难分辨。若看人,徐轻云性烈,偏向日曜,是罗睺;沈浣川沉静又复杂,偏向月曜及七曜,是计都。

  沈浣川消化片刻,又问:“但紫元君与我们不同,似乎既非降灵,亦非化生?”

  “科举考试有那么多考官盯着,还不是每场都有人作弊?天府有天府的章程,取巧的办法却总还是有的。”杨悉檀仿佛无所不知,“我掐指一算便知,紫元君并非真正的紫玉仙姑,而是遁去的那个‘一’,怕你们有人算出来,才说些半真不假的话混淆视听。她降灵在虔诚信众的身上,夺舍、血祭、修阴法、设固魂阵,强占了凡人的身躯。但阴法代价沉重,她日渐衰老、真气溃散……否则,堂堂的正神,怎会与炼气化神六重境的修士打这么久?”

  沈浣川闻一知十:“她是遁去的‘一’,那么,我们命里的师尊只怕已经被她害了。我与师姐、轻云年纪相仿,想来,四虚星很可能是领了紫微帝君赋予的使命,相邀同时化生的,紫元君本该与我们是同辈的弟子,但她背叛了我们。”

  杨悉檀对他甚为满意:“不错不错,她兴许就是‘雨雪霜虹’里的那个‘雨’,谁知道呢?也无所谓了。”

  赵揽月听了这许多,不禁想问:“四虚星据说是辅佐紫微帝君的四个武将,可我们……我这样子……”

  杨悉檀耐心为她讲解:“紫元君为了躲避自身的天命,偷了你们师尊的命数,提前谋篇布局,压制你们的运势,破坏紫微的筹谋。今夜这南明离火阵,可不就是她设计的死局?要跟你们同归于尽呢!不料,变数突至,破了死局。你们现下只是龙困浅滩,天生的根骨灵性无损,用不着烦恼。”

  他说得头头是道,与沈浣川从前卜算到但看不清的结果都能对应上,浣川很是赞同。

  ·

  黄天化草草掐算,也不怀疑,只是不明白:“四余就算了,紫微帝君放着好好的十极高真不做,也来人间瞎凑热闹,都快把自己赔进去了,搞什么名堂?”

  杨悉檀颇为不耐:“清虚怎会教出你这样的蠢货徒弟?你脖子上的东西不是脑袋,而是被蜈蜂蜇出来的大包吧?”

  “你说什么!”黄天化暴跳如雷,高举大锤。

  数百年前,在封神战场上,高继能放出蜈蜂蜇了玉麒麟的眼睛,麒麟失控,黄天化意外摔落在地,被对手一枪戳死。这事虽然另有隐情,但实足窝囊,他生前死后最恨别人提及。

  可杨悉檀还不住嘴:“我这平平无奇的人间道士都知道,天道衰落,天命当立,神仙各为其道。紫炁元君显然是站在了天道一方。你是父亲的好大儿,爹不入局,你就打瞌睡混日子呗。”

  这话说得难听,却并没有错。

  天道衰落,天命当立,大凡得道之人都有感应。不久前,世尊涅槃,诸天仙神无不震惊,种种迹象都预示着,天地间将要发生比封神稽仙更大的变故了。

  人们总认为神仙绝尘弃世逍遥快活,谁知天府其实暗流涌动,神仙为求长生不死,半点行差踏错都不能有,可不得认清形势,站准了派系?

  黄天化厌恶那些弯弯绕绕,自来不爱多想,惯于遵从父命,可以说是清高,但自觉也有几分懦弱,被人当面指出来,既气愤、又惭愧。

  可那说怪话的人偏生藏在周不渡的护心镜里。他莫名其妙被拉到阳间,还不知道怎么回去,也担心天雷再劈下来,到时候又得借用人家的囚雷笼。

  更别说,在罗刹的注视下,他哪里敢轻举妄动?最后只得悻悻地放下大锤,怒视护心镜……不,不行,不能看那玩意儿,一想到孽镜台被人拆了,他就觉得要不还是让天雷劈死自己算了吧。

  “嘿嘿!”杨悉檀愈发嚣张。

  灵水化成的暴雨已经停下。

  风流云散,明星灿烂。

  那两个冤家师徒仍在缠斗。

  金雪瑕之前已经调查过紫玉,此刻听完旁人的谈话,前因后果悉皆明了,厉声喝问:“这就是真相?”

  终局已定,紫炁元君坦言:“天道欲崩,三界将乱,任由其崩毁,使太极复归无极,解脱宇宙众生,是顺天。”

  “天道让你来人间作恶?”金雪瑕的胸膛剧烈起伏。

  “我行虽恶,心却从不以之为乐,日日夜夜,苦痛煎熬,然九死而不悔。”紫炁元君匆匆瞥了周不渡一眼,若有所思,意有所指,“我从前迷惘,选错了阵营,直到秦王神兵天降,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因果在这里?周不渡先前就觉得紫玉看见自己真容时露出的惊诧莫名其妙,果不其然,对方认错人了。可周温嵘怎么又跟神仙扯上了关系?他不会真的是那什么……弥诗诃吧?

  金雪瑕:“你的妄想,与我何干?”

  紫玉:“帝君执迷不悟,求天长地久无穷尽,要维系这日下的江河,让众生在苦海里泅渡,在战乱、饥荒、血与火里翻滚,不是逆天又是什么?”

  “有道理!”得亏杨悉檀没有肉身,要不然肯定已经啪啪鼓掌了。

  “歪理邪说!”金雪瑕血气冲头,以凡人之躯强行催发紫微帝君的法宝无极图,一念灵光至,口诵神咒——

  “金轮炽盛,玉斗玄尊。”

  “璇玑玉衡齐七政,日月星宿约四时。”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降伏魔群,驱荡妖氛!”

  俄而,法宝浮空,射出七点金光,结成紫微北斗大阵,飞旋着奔向紫炁元君,将其缠缚固锁。

  紫炁元君早知在劫难逃,并不抵抗,只在被击中的前一刹那,猛然掷出真武棍,大喊一声:“着——!”

  铁杵在半空爆裂,散作千万银针奔向浣川等三人。

  紫炁元君继而挥动落凤绫,锁住金雪瑕的脖子。

  师徒俩相互牵制,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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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紫炁元君已经虚弱不堪,但真武之气所化的银针数量惊人,又蕴藏着她几乎全部的神力,越千江的护网还是被击出了裂痕。

  周不渡明了真相,心下已有定夺,提笔一气绘就镇天罡地煞符,诵咒:“天自苍苍,地自茫茫。日月五星,闪烁金光。天罡地煞,速遁形藏。”

  赤红的恶业从白骨之笔的尖端喷发而出。

  天罡地煞受到感召,漫天星辰齐齐闪烁。

  下一刻,闪烁停止,众星之力齐聚,织就一张红色巨网扑向紫炁元君。

  紫炁元君根本未及反应,便被恶业挤得爆体而亡,一身太极之气逸散若烟。

  银针飘落如雪。

  一场神仙之间的大战,竟在周不渡的随手一笔之下草草结束了。

  淡紫烟雾缭绕,带着紫炁元君化不掉的执念,如泣如诉,似哭、也似笑:“修真逆天,长生迷途,神仙都是错的,只有世尊顿悟。怎奈他太过慈悲,独入无余涅槃求得解脱,徒留众生在这颠倒世间受无尽苦楚。慈悲,度不了众生。”

  两缕紫烟盘旋。

  一缕烟飘入金雪瑕耳中:“帝君从我为鬼修,食血炼丹、服白骨丸,一身清气染污秽,至炼气化神六重境,回头无岸。我咒你,一日不悔悟,便一日不得解脱。”

  一缕烟钻入周不渡的耳中:“他们才是叛徒,你莫让他们……骗了,天道在……你!”

  “去你的!”杨悉檀感应到紫炁元君对周不渡的侵扰,大吼一声,发力把所有紫烟吸入镜中。

  周不渡顿觉胸前护心镜滚烫无比,没忍住摘下来扔到地上。

  恶业红光爆闪,照亮了半边天,几乎闪瞎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唯有越千江岿然不动,从容掐诀念咒,把镜子捡起,给周不渡戴了回去。

  红光消失,视野恢复。

  金雪瑕跪在紫玉的白骨前,因最后一击强行使用无极图,伤及根本、耗尽气力,这时已是浑身僵硬,跪着陷入了昏迷。

  徐轻云力气大,把大师兄背到回廊下,让赵揽月替他看伤。

  沈浣川扫视四周,发现不知何时,花园里竟又多了一条鬼魂。

  那鬼魂身量颀长,穿着靛蓝罗衣,满头青丝披散,杂着几缕紫发,脸庞瘦削,白皙清秀,左脸颊颧骨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他的模样原也是斯文俊俏的,怎奈在血海里笑意盈盈,跟个疯子似的,动动手、抖抖腿,冲到沈浣川跟前,对他说:“我吃了你师尊!”

  沈浣川:“……”

  ·

  越千江:“阿蛮,别吓着孩子。”

  “师父!我都多大了,别总叫人家小名。”杨悉檀含羞带愤,旋即转向沈浣川,一秒换上笑脸,“你给我做徒弟,成不?”

  沈浣川却也是笑盈盈的:“您就是镜中的前辈?”

  杨悉檀更欢喜了:“叫声师父,我便教你画符把这天火灭去。”

  “师兄,你先教我画符,灭了火再说吧?”周不渡实在看不下去。

  杨悉檀:“你不成!”

  越千江目中金光一闪,杨悉檀立马偃旗息鼓,乖乖把真武玄天灵水符咒的要义交代出来。

  然而,周不渡用神笔画出符文,念了咒语,求来天水,竟无法彻底灭掉天火,只能让三丈高的火墙减弱大半:“怎么回事?”

  杨悉檀拿乔了:“你亲亲师父,让师父帮你呗。”

  周不渡真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坚持要把自己跟师父“拉郎配”?

  这合适吗?

  这合理吗?

  正此时,宅院外头忽然传来李清源的呼喊——

  “瑕哥,你在里面么!”

  “这火怎么浇不灭?”

  灵通观偏僻,周遭人烟稀少,邻居老木匠发现失火了,匆忙跑到镇上。但夜已深,不久后又下起了大雨,实在找不到几个帮手。

  只有李清源入夜后听着伯劳鸟痴痴声唤,隐隐感到不安,一有动静就醒了,牵着白犬慌忙赶来,却发现雨水没能熄灭大火,复又折返,带人抄上家伙,两趟来回,折腾了许久。

  杨悉檀怕伤及无辜,方才正经说话:“好师弟,你凭恶业画符,性属阴,即便神通可以无视五行阴阳,灵符的效力却不免减半。况且,今夜你已消耗太多,若再使出全力,火灭了,你多半也‘凉’了。小没良心的,就那么忍心让师父再为你守寡?”

  “朱雀火可用玄武水灭。”越千江一巴掌拍在杨悉檀后脑勺,把他打得一溜烟钻回镜中,旋即招呼沈浣川到跟前来,嘱咐道,“浣川,你与玄武……有些因缘,可以借用神力。你同不渡一道施法,合力当能灭火。”

  计都、罗睺,不是属火就是属土,怎么又与水有缘了?但眼下情势紧急,谁都没想那么多。

  沈浣川与周不渡依言照做,肉身与魂体重叠。

  周不渡画符。

  沈浣川诵咒:“谨请北方真武神,脚踏天关极鳌精。千有皂旗遮日月,雷压百刃见天明。先使黄风吹恶鬼,后将雷霆震天廷。震动山林海妖气,炮打人间不散云。”

  随着一声“急急如律令!”响起,闪电列缺,鲜红的恶业与乌黑的玄冥真气交缠着冲入天际,把夜空撕开了一道裂隙。

  继而,大雨倾盆,不消片刻就把南明离火彻底浇熄。

  ·

  那夜里后来又如何了?周不渡记得不大清楚。

  他画完符便觉虚弱,被越千江牵引着飘回西厢。

  恍恍惚惚,眼前的光影都被拖得很长,暴雨白茫茫如帘幕。

  火灭时有青烟,天上星月黯淡,半空伯劳鸟飞掠。

  地上,白犬嗅探低吠,李清源抄着长杆棹刀奔入道观花园,很快却又退了出去,让帮手们都散了。

  周不渡的魂魄落回肉身,旋即陷入昏迷。

  清晨雨歇,日出天明,他却应了杨悉檀的乌鸦嘴,高热不下,昏睡足足三个昼夜,险些“凉”了过去。

  床前人来人往,揽月号脉、抓药,浣川熬好药汤送来,轻云敲敲打打,修整被烧坏的门窗,在窗外探头探脑。

  直到第四日太阳落山时,周不渡才恢复意识,浑身骨头跟散架似的,半死不活地躺着,隐约听见杨悉檀跟越千江在门外交谈。

  “……太老实了,也不好。”杨悉檀感慨道。

  他们在说谁?周不渡仍在犯迷糊。

  越千江:“没什么不好。你别总跟他开玩笑,说些不着调的话。”

  哦,他们在说我。周不渡来了精神。

  杨悉檀:“师父不喜欢我说实话?”

  越千江笑了笑,没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周不渡的心跳漏了半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由得竖起耳朵,想再多听一些师父的真实想法。

  作者有话说:

  哎呀啊哟,紫微星惨惨。

  ·

  杨悉檀:磕到了磕到了!

  周不渡:……

  越千江:阿蛮,什么都磕只会……让师父谢谢你,请加大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