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淡色光芒初看并不起眼, 细看却又有几分熟悉。

  如果它不是绑在那不起眼的木架上, 越沧都要产生它同那日他手腕之中浮现的姻缘线有几分相似的错觉。

  可当他走近之后, 很快便发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那看上去不起眼,甚至随意地摆放在这一侧架子上的东西, 还真不是别的, 就是那缘殿最为有名的姻缘线, 就连桌子上那本他有些眼熟的书册也安安静静地放置在了越沧的眼前。

  “你似乎和人有约, 需要签订姻缘吗?”

  书册之中传来书灵的声音,它的话语淡淡, 只是例常的询问,仿佛也并不在意越沧的答复。

  越沧早就习惯了在这缘殿书阁,一切的书本都拥有自己本身的书灵, 对于这本他曾看过的书中也有这样的存在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的确和人有约, 如果那光幕给出的回忆之中,那段他自己都不太熟悉的少年时同更为年少的谢清微的约定也算是约定的话。

  画面之中的他,虽也已经辟谷塑颜,与现下的容貌几乎一般无二, 但因为长期闭关不问世事的缘故,神情要青涩得多。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画面之中的魔尊对于谢清微的定义显然从一开始便是自己所有物一类的存在,更是将记忆之中只有对最重要的人才能够立下的誓言毫不犹豫地说给了当初更显稚嫩的谢清微。

  越沧皱了皱眉, 结下姻缘线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对象是那个他一路看着变化成长起来的谢清微的话, 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容易接受。只是他并不能确定当时的他到底是以什么情绪立下的誓言,更不能确定魔魂融合时期,这段记忆消失后,他又会回到什么时候,那时的他对于这件事又会如何决定。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谢清微想来是不会愿意的。不然日后他也不会见到自己结下的不过是单方面的姻缘线。

  他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却怎么也有些不太愿意投入一段单方面的追求。哪怕余生还有大把的时光。

  “你是魔修吧。如果选择的伴侣是个仙修的话,姻缘契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双方力量共享的,哪怕单方面的契约也是如此。看你身上的两种力量,如果有选择的对象,不如试试。”那书灵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提到。

  它并没有说,面前魔修那双隐藏在温和表情下微冷的眸子在方才认真思考的一瞬间闪过了一道柔和的光。

  这种光芒他见过无数次,那些刚刚萌芽些许心动的人也会出现。不算是爱情,却又算是一个爱情的预兆。如果说是其他地人用这样的眼神去思考那位想要选择的伴侣,书灵或许并不会特意提醒一句,但是在此时这个明显感情方面来说有些凉薄的人身上,这点点的光便已十分不同,这才让它没忍住提了一句。

  它更没有说,这处姻缘线结契的地方只有有缘之人才有可能遇见。是以哪怕面前的人是个魔修,出现在这修仙之地,这般天定姻缘还是不免让它多话了几句。

  但这便已经是它的极限,作为姻缘簿,它的年岁甚至比这书阁里的许多书灵还要久得太多,实在没有牵红线的心情。

  而这旁越沧听闻书灵的话语,眼中却是显然一顿,仿佛被这随口的话语劝到。

  他伸手取下了一枚淡色纹路,眼底神情淡淡,倒没有书灵所见的往日结契之人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只是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流泻而出的点点温和的光芒染上眼角眉梢,倒让书灵一时有些发愣,就连对方所选的是其中最不受待见的单向契约,一时也未能反应过来。

  “那便多谢了。”结契的过程简单到了极致,越沧微微笑起,看着手上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失而复得的纹路,便是准备离开。

  反而是那回过神的书灵有些愣愣:“单向结契,你能够使用对方的力量的同时,对方也能使用你的魔气和灵气,虽然能够达到两种力量双/修的效果,可是……”

  在两人名字被记录的那一瞬,书灵便已察觉到了那另一人与越沧之间的差距,以及那另一人体质上的特殊,一时反而有些发愣。如果另一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同越沧修为相仿,怎么来说对于越沧也没有太多的坏处,但是这人选定的伴侣却是体质特殊。

  一个人能够通过契约从另一方身上收纳的力量有限,普通人的话更是几乎只能勉强达到强身健体的用处,而另一方面通常是实力弱者更容易吸纳实力强劲的一方的修为实力。此时的谢清微对于越沧来说的确适合让他两种力量共同修行,却也因为少年天资过人承受能力强劲又与越沧差距甚大,反而有可能让眼前这魔修处于不利。

  但对于越沧而言,这显然不是一个问题。

  “我不担心他。”越沧淡淡开口,倒是有些好奇这开始对他态度平淡的书灵为何突然有兴趣插手他的事。

  不过说到谢清微,越沧倒是真的丝毫不担心那位高岭之花的谢大师兄会用这种契约来对付他。至于灵气和魔气的共享,对于他几乎算是看着长大的少年,倒也没有这份戒备。

  唯一让他产生纠结的不过是那细微却在此时还不算明显的感情,但在实力面前,这份感情上的犹豫显然可以忽略不谈。

  然而越沧并不知晓,如果不是双方都对彼此有所真心的情感,哪怕是这单向的姻缘线也不会有半点种下的可能。那些未曾被他带回的情感或许并未浮现出水面,却依旧在很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影响着他的决断。

  几句话确定越沧的决定后,那姻缘簿的书灵便又回到了曾经完全不搭理人的态度,如果不是越沧方才还在它的帮助下种下了姻缘线,怕是都要以为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越沧也便没有了再继续逗留的心情,只是当他走出缘殿,看见那笑眯眯的安老和他一旁以诡异眼神看向他的玄英,却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事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小清微这些日子不也挺好吗,也大大方方不去掩饰什么了。这样不挺好吗。”安老拍了拍身侧大弟子的肩膀,语意勉强是在安抚。

  只是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却是身形矮小的老人拍了拍一旁个头同样不高的少年的肩膀,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只是看到这一幕的人是越沧,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了。

  他只觉奇怪,因为这两人在聊些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

  “你不知道吗,缘殿难得的三条预示,可都在今天出现了。”玄英看着他,本是有些严肃的指责,只是想到后面两条,那不悦便又别扭地变成了些许同情夹杂着莫名的温和。

  “都是姻缘的预测,对象还是同一个人。”说到这里,玄英眼底最后的一点敌意也渐渐消退了,他看了看越沧,竟是迟疑着顿了顿。

  而对于这抹莫名的同情,越沧却是突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任谁知晓自己被预言出的命定伴侣还拥有两个另外的伴侣,恐怕心情都不会太好。

  但越沧是谁,深知这三个身份都是自己曾经扮演过的角色的越沧心下却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少年眼底的同情依旧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姻缘方面的预测就算了吧,我还有些事便先回去了。”越沧并不打算继续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也没有理会一旁安老似笑非笑的视线,便是准备告退。

  可临到离开时,玄英却是用了一种更为不易开口的表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里没说什么,更是没有让越沧带上任何他之前所提到的要来缘殿寻找的东西,可越沧却是更觉得那视线惨淡极了,让百年难得变色的魔修都不禁黑下了脸。

  当他走出缘殿,看见那悬浮在缘殿外厅牌匾上的所谓预言后,这才清楚了玄英那视线之中的含义。

  听着周遭人的窃窃私语声,三分惊讶三分好奇,还有四分的幸灾乐祸,却也不知这个消息早在他没有出来时便传到了哪里。

  越沧这才有些面色发黑,更别提纵使此时他想要解释些什么,都无从开口。

  只是依稀听闻离他较近的一个女弟子小声地对着同伴说道:“玄沧师弟多可怜,这些日子一进了宗门,连缘殿的身份也不要了,人前人后跟着还没有当时还没有名气的谢师兄跑。现在谢师兄实力突增,这情敌便一个个地出现了。”

  她说着还叹了一声,同同伴解释起了那些玄沧师弟为博大师兄一笑所做的倾情奉献,说得神乎其神,仿佛亲眼所见,让一旁知晓自己从未做过这些的越沧都挑起眉来。

  如这般看来,他可算是知晓为何那日后,玄沧之名被传得那般离奇。

  明明在他看来,这缘殿弟子的身份还不如他本身魔尊的名头来得好用,在这些流言蜚语之中却已然稳稳占据正宫之席。

  听着弟子们不断抨击着那三段姻缘之中的魔尊,那些小儿止啼,嗜血吃人的谣言突然风靡,越沧便更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他怎么就忘了,哪怕此时的天玄宗并没有日后威名,但这仙修们骨子里的八卦,怕是终日都不曾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