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喜欢只会发生在势均力敌的人身上。”

  谢臣蔚心里一直都觉得能够遇到初夏是种很特别的缘分, 毕竟他人生养过唯一的一只宠物和人生中唯一的恋人,叫同一个名字,从概率学上来说是件几率堪比中彩票的事。

  他翻出手机里一个年代久远的相册, 然后把仅有的几张关于那只同样也叫初夏的小猫咪的照片翻给初夏看。

  他之所以坚持一定要自己一张张翻给初夏看, 是因为手机里有大量偷拍初夏的照片,虽然他知道初夏从不翻自己的手机, 但还是怕初夏会不小心发现自己不那么道貌岸然的另一面。

  初夏非常认真地看了他手机里的猫咪照片。第一张照片上的它还是一张身形瘦弱的小奶猫, 初夏记得那是谢臣蔚刚刚收养它的时候,初夏永远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谢臣蔚是怎么像是天神一样忽然出现,把它从泥泞不堪的命运里解救出来的。

  第二张照片上小猫咪的身形明显长大了一圈, 浑身的毛皮看起来又干净又有光泽,就连琥珀色的眼睛也比以前更更明亮了。照片上的它正趴在键盘上,正气呼呼地盯着电脑, 好像在说:“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有什么好看呀,比小猫咪更好看吗?为什么主人盯着它一看就是好久好久?”

  初夏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期的自己还怀疑谢臣蔚生存能力,因为他每天都外出很久却从没有带猎物回来。那时它因为担心主人缺乏营养,还会自己偷偷开窗,顺着宿舍楼房的水管悄悄地滑下去,然后去学校里寻找各种猎物, 再带回来给主人吃。

  那时的它看到谢臣蔚把自己很辛苦打猎得到食物一脸嫌弃地丢到垃圾桶里,它真的好生气啊!

  这时, 谢臣蔚摸了摸初夏柔软的头发, 说道:“我以前不太喜欢照相,早知道……”说着说着, 谢臣蔚的神情黯然, 像是陷入了一些让他痛苦的回忆。

  过了片刻, 他又抬起头来,接着说道:“早知道我以前就多给它照几张相就好了。”

  初夏看着谢臣蔚的眼眸好像凭空多了一丝忧伤。他忍不住想,这就是他现在这么喜欢给自己照相的理由吗?谢臣蔚会不会也在担心他们也许有一天会不得不分开?还是因为害怕会有那么一天,要早点做好准备呢?

  谢臣蔚又回忆道:“它是一只很乖很聪明能听得懂人话的小猫咪,养了它之后,我不再想养其他的宠物了。”

  谢臣蔚的话打断了初夏的胡思乱想,他故意问他:“为什么呀?”

  不知为什么,谢臣蔚会觉得此刻这个紧紧地搂着自己,蹭着自己脖颈撒娇,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初夏,好像真的很像他曾经失去的那只小猫咪。

  谢臣蔚产生这样想法的那一刻,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疯了。

  思考片刻之后,谢臣蔚回答:“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有些事一辈子只要经历一次就够了。”

  谢臣蔚其实还想说,人的一生其实很漫长,经历一次就够的事好像并不太多,比如对他来说,只有一辈子只想养一只猫,他一辈子也只想谈一次恋爱。

  但是他不想让初夏太过骄傲,从而失去了对自己的紧张感,所以后面的话想想还是暂时先不说了。

  初夏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接着说道:“谢总,我还想看照片。”

  初夏最后看到的是一段一分多钟的视频,谢臣蔚走到公园里,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猫铃铛,他还没有摇两下,就有一只浑身纯白的小猫咪从种满蔷薇的灌木丛里爬了出来,开始一路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

  猫咪看起来身形消瘦,好像饿了很久,但是它还是非常有礼貌的用头不停蹭着谢臣蔚的手,「喵喵喵」的不停和谢臣蔚打着招呼,看起来和他非常亲热熟络的样子。

  直到谢臣蔚打开了鱼肉罐头,小猫咪也没有立刻吃,而是先舔了舔他的手,像是在表示感谢,在谢臣蔚摸了它的头之后,才走到罐头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初夏看完了这段视频,他的琥珀色眼眸里有挥之不去的雾气。

  谢臣蔚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初夏的样子看起来情绪有些异常,他好像快哭了,不仅眼睛,甚至连鼻尖都是红的。初夏有些迟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

  初夏的反常让谢臣蔚愣了片刻,他回答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是猫对声音比人类更敏感,我在他每次吃食物的时候都会摇响铃铛,所以它在铃响和有食物出现中间建立了条件反射,所以每一次我摇响铃铛它都会出现。”

  “我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猫铃铛的声音那么小,又不是防空警报,它怎么可能每次都听得那么清楚?”

  “所以呢?”初夏看起来神情很激动,颤声问道。

  谢臣蔚回答道:“我想,它应该是在它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全天候的,不管风吹日晒,一直在我发现它的地方。虽然一直都说狗才是最忠诚的动物,但我觉得它应该是在等我。”

  初夏忍不住想,虽然没那么及时,但是他终于还是发现了。初夏问道:“那个猫铃铛,你还能找到吗?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当然。”谢臣蔚起身拿钥匙,然后从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檀香木的小箱子。

  初夏发现,谢臣蔚不知什么时候把猫铃铛也放了进去,在它旁边静静摆放着那个被谢明远摔坏的风神翼龙的模型。

  那一刻,初夏觉得很欣慰,因为这意味着在谢臣蔚的心里,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当谢臣蔚把这个已经很旧很旧的猫铃铛放在初夏的手心时,初夏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只喜欢在谢臣蔚大腿上睡觉的小猫咪。

  他用手轻轻摩挲着编织猫铃铛的天蓝色丝带,铜制铃铛已经氧化褪色,呈现出时间造就的复古年代感。

  初夏把猫铃铛紧紧地攥在手里,终于侧卧在谢臣蔚的怀中,睡着了。但是初夏当晚睡得很不好,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他先是梦到自己高考因为文化课不过关的原因,又一次落榜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伤心呢,就以猫咪的形态出现在了谢臣蔚捡到他的那个公园里,那段时间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它总是怕错过谢臣蔚,所以它不敢离太远去房檐下躲雨,所以它纯白的毛皮总是湿淋淋的,初夏都有点嫌弃自己,感觉自己快发霉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初夏终于等来了做梦都期盼的铃声。

  然而,这一次摇醒猫铃铛的不是谢臣蔚,当初夏看到的是那个直接把它从四楼宿舍扔下来的谢臣蔚的室友时,初夏害怕得瑟瑟发抖。然后它本能地开始逃跑,慌不择路的结局就是撞上了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

  因为初夏陷入梦魇的样子看起来太痛苦了,眉头紧蹙,额头全是汗,双手紧握成拳,看起来非常的恐惧紧张。谢臣蔚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初夏给叫醒了。

  初夏有些神志不清地给谢臣蔚说起自己细碎又真实的梦,他说自己梦里高考又没有考上,他很怕会变成现实。谢臣蔚抱着他,不停地亲吻他的额头,看着初夏压力这么大的样子,谢臣蔚对自己长久以来坚信的一些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严格说来,让初夏读大学,似乎是自己的愿望,初夏只是喜欢画画而已,对于大学并无执念,是自己给他灌输了这样的执念。而站在为他好的立场上,让别人做他本来并不愿意的事。某种程度上,谢臣为觉得自己与母亲好像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们都一样的专制,不给他人说话的权力和机会。所不同的是,谢臣蔚的反抗取得了暂时性的成功,而初夏因为一直沉溺于对自己的爱,所以他不会也不敢反抗。

  想到这里,谢臣蔚轻轻地拍着初夏的后背,说道:“考不上也没关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上大学啊,还不是可以活得很好。”

  初夏看着谢臣蔚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真诚,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说谎。但是这种安慰人的话,如果是从陈景林甚至是谢明远的嘴里听到,都比从谢明蔚的嘴里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初夏虽然很想当真,但是他已经做人很久了,他其实清楚地知道现实并不是这样的。现实是他的小本子上记录的欠谢臣蔚的钱越来越多,不说别的,就是哥哥做手术的十五万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现实是他和谢臣蔚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接着响起了巨大的轰隆隆的雷声。别说初夏,就连谢臣蔚都被吓了一跳,因为榕港的冬天本来就很少下雨的,更别说这么大的雷声了。

  电闪雷鸣间,初夏恍惚想起了他刚才做的第三个梦,一个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梦。

  梦里的谢臣蔚的母亲面色蜡黄,看起来非常疲劳。她看着初夏的样子失去了往日的骄横和颐指气使,她先是姿态很低地哀求初夏,问他能不能离开自己唯一的儿子,因为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与希望。

  朱颖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初夏挣脱开她抓住自己的手,想要赶紧跑掉,然而却不管往房间的哪个方向跑,朱颖都等在他的面前。

  最后就在初夏快要崩溃的时候,朱颖拿出了一份三甲医院开的病历证明。初夏清晰地看到胰腺癌中晚期的确诊字样,他先是惊呆了,然后神情绝望得蹲在了地上。

  朱颖也蹲了下来,她强迫初夏直视着她的脸,说道:“你都看到了,我确诊癌症了,医生说最多可以活一年吧。这段时间,你就把臣蔚让给我好不好?”

  “他知道吗?”初夏颤声问道。

  朱颖摇头:“他不知道,他本来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呢?”

  见初夏的样子像是默认了,朱颖又说道:“我的儿子,是我生下来的,亲手带大的,不可能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不要以为他现在对你很好,总是在你身上花钱,就是喜欢你。”

  “呃……”

  “他那只是同情心作祟罢了,他只是可怜你而已。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图你一时的新鲜感,其实你也一样。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真正的喜欢只会发生在势均力敌的人身上。”

  “呃……”不管朱颖讲什么,初夏都用一种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一句话反驳她的话都没有说,朱颖却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可以打一个赌,赌等我死后,我儿子还会不会记得你,去找你。如果你们是真爱的话,应该也不会介意这一两年的时间,对吧?”

  “当然了,我不会一点好处都不给你。我们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知道你家境不太好,一直过的很苦,这张八百万的支票你可以收下,如果你今年还是想考大学,我也会帮你重新申请学校。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好了。”

  “什么事?”初夏终于含着眼泪开口问道。

  朱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用什么借口和原因,你必须主动离开臣蔚。你知道的,以他那么执拗的个性,如果是外力棒打鸳鸯的话,他一定会把全世界翻遍也会找到你。”

  初夏的心虽然在滴血,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谢臣蔚在母亲和他之间纠结选谁的样子,于是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抬头看向朱颖:“你不用给我钱,我会离开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朱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她立刻问道:“什么要求?”

  “让我陪他过一个生日吧。”初夏想,这是他陪谢臣蔚过的第一个生日,没想到竟然也是最后一个生日。

  ……

  窗外电闪雷鸣,谢臣蔚一直企图安慰做噩梦的初夏,他一直反省着自己平日里一点过是给初夏太多学业上的压力了,他没有想到初夏竟然脆弱到眼泪把他的睡衣全都打湿了。

  初夏紧紧地抱着谢臣蔚,努力嗅闻着他身上让他感觉安全感的气息,此刻的他是多么希望之前梦到的那些真的是一场梦啊。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跪下了,但是这是最后一次波折了,经历过阵痛,他们都会成长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