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杜宾。”蒙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关于风之国的历史我确实知道得很详尽,如果是你要求的话,我也非常乐意告知你这一段事实。”

  杜丙点了点头,就要起身,但蒙特却示意他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儿说吧。”

  然后亲手将杜丙吃过的食物残渣处理了。

  “多谢...”杜丙有些不好意思,但蒙特却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放在心上,“骑士向来都是亲力亲为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我们应该回归到正题上来的。”

  蒙特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从外头拿了一部薄薄的羊皮书,然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杵在桌子上形成一个专注而认真的模样,“我会如实根据这部历史著作,将风之国这片大陆全部的事情说给你听的...”

  他摊开了面前的书,碧绿色的眼睛很澄澈,俊朗的面貌看起来也是正直而可信的,杜丙于是也正襟危坐了起来,听他娓娓道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现任的国王还没有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风之国就已经存在了。

  不过它并不为人族所领导,而是被隐龙族所统领。”

  蒙特说到这儿就抬起了眼,瞥了一眼杜丙。

  而杜丙,也意料之中的露出了个稍显吃惊的神情。他曾经在安娜的面包房里听说过这个神秘的种族,风之国的子民曾经将它视为禁忌的话提,但蒙特却毫无忌惮地说出来了,面上丝毫不见闪躲的神情。

  “那时候的风之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和现在的没什么两样。”蒙特露出一个回忆的神情这么说道:“整个王国的土地是平和的,百姓是安宁而幸福的。那时的大陆也与现在一样包容,甚至更加祥和和美好,因为人们都远离疾病和疼痛的侵扰。”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叹息了一声,“在风之国这片大陆以外是有其他的位面的,在一次与其他大陆交往的过程中,我们的外交关系破裂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战争。

  隐龙族其实是一种强大的族群。他们精通光明魔法,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顺利地操控空气中的元素而不需要倚靠法阵来帮忙。

  所以在激烈的冲突产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会很快结束。纵使敌对的位面出动了几乎所有的兵力进攻。

  他们也果然很快就平定了这场战乱,在不损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

  “这应该是好事才对啊。”杜丙不解。

  蒙特就用一种略带轻蔑的眼神看他,像是嘲笑他的天真,然后指着书中的一处给杜丙看了。

  “迄今为止的话。如果我们不了解隐龙族,那么是的。

  但这里是先贤们对隐龙族这个族群的解读和预言。在很久以前隐龙族登上王国的宝座、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们就曾这么说过了‘最光明的往往照射最黑暗的。黑和白是事物的最矛盾的两极,也往往相伴而生。’”

  “...什么意思...”杜丙看到这句话就有些发愣,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丝不安,毕竟在不久之前希尔顿也这么和他说过:“黑暗总与光明相伴”。

  蒙特笑了笑,格外体贴地为他解释道:“你以为隐龙族是如何这样平静地掐灭一场位面与位面之间的战争的?

  他们这个族群是很厉害不假,也确实精通光明魔法,但即使他们有多么矫健和强大,这样规模壮大的争斗,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流血和牺牲呢?

  总之,在预言中提及的黑暗,它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就在那个战场上,隐龙族的人们长出了罪恶的山羊角,原本柔软的肌肤变成了鳞片的形状。只会倾吐赞歌和经文的嘴里长出了尖而长的獠牙,简直就和地狱中的撒旦没有两样。”

  蒙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一种森冷而戏谑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着杜丙,似乎想要激起他关于恐惧的情绪,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杜丙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仿佛那里长出了一对羊角一样,然后猜测道:“所以看到隐龙族这个样子的人们害怕了吧?他们应该是大惊失色地逃离了那里,所以风之国才能够不战而胜吧。”

  “...你猜得没错”虽说骑士团团长肯定了杜丙的推测,却用更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接着说道:

  “总之,战争是胜利了,但是隐龙族也暴露了他们真实的本性。

  整个大陆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统治风之国的、他们崇敬的、如同神祈一般的隐龙族族人们竟然会是自地狱中而来的邪恶和黑暗的化身!

  一时间,沉默和惶恐笼罩了风之国的土地,在夜幕降临以后,大街上便不再有来往的行人,纵使是白天家家户户也是门窗紧闭。

  再后来,民间对于隐龙族的忌惮愈深的时候,起义终于爆发了。”

  蒙特将羊皮书竖立起来,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插了一副图画,是那张他所熟悉的十二初神宴饮图。

  “就是这十二位英勇矫健的先贤自发地团结起来,他们拜托了矮人族铸造能够屠戮恶魔的圣器,而后进入到皇城里,亲手杀死了隐龙族族人们。

  在此之后,在民间也兴起了轰轰烈烈的革命战争,隐龙族的族人终于被彻底驱逐出了风之国的土地。”

  而这,也就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

  “我想象不到...”杜丙沉默了好久,才皱着眉这么说道。他扭头,从明亮的窗户内往外看去,骑士小屋门前的绿地上,蝴蝶在悠闲地追逐游戏。

  “没人能想象得到这样的光景。”蒙特以为他是在表达对于风铃镇还有这段过往的惊讶,但杜丙却继续这么说道:

  “我想象不到,为什么大家会如此惧怕他们。难道说变身后的隐龙族人们伤害过风之国的百姓吗?”

  “...”蒙特愣了愣,放在羊皮书上的手指也有些僵硬:“这倒没有...”

  “那这是为什么呢?”杜丙的眉毛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还、还能因为什么?”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骑士大人难得有些磕巴了,“难道铲除邪祟还需要理由吗?”

  杜丙被蒙特这想当然的话给惊到了,“可是...他们真的是邪祟吗?我是说...从你刚才的描述中,我并没有听到隐龙族的人们在变身后残害百姓,是吗?”

  蒙特没有说话,只是抓了一把棕色的短发,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管隐龙族的形态如何,是否会生长出不详的犄角和獠牙,他们是在拯救这个王国吧...”

  “或许吧...”蒙特的碧绿的眼眸有些闪烁,就好像他似乎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怀疑。

  杜丙于是继续说道,声音不知不觉地有些拔高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他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站在离蒙特很近的地方俯视着他。

  杜丙明明是个普通的人类,他甚至是从异世来的,根本不算风之国的臣民,但他这样的指责和逼视却让蒙特觉得难堪极了。

  所以他尴尬地沉默了许久才有些烦躁地这么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蒙特猛地合上了羊皮书,“总之这就是历史,历史是这么写的,所有人也都这么歌颂十二初神的伟大。”

  杜丙于是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这次轮到他来嘲笑骑士大人无药可救的愚昧了。

  蒙特受气于这样的眼神,他本来已经起身了,想径直离开这个让他不适的地方,但不知怎么的就轻嗤了一声,收敛了自己周身愤怒的火焰,然后带着恶意地说:

  “说来隐龙族族人并未全然在这片大陆上绝迹。你应该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了吧?那代代相传的金色,是地狱的颜色。

  希尔顿主教,就是这片陆地上最后一位隐龙族人啊。”

  随着蒙特说完最后一个字,杜丙头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其实如果联系修女的叮嘱和希尔顿反常的行为的话,是不难得出这个显得荒谬的答案。

  只是他胸中仍有一股难言的涩意涌上了心头,看见蒙特这得逞的笑就更觉得心疼,“你真是个讨厌的人,蒙特。”

  杜丙毫不避讳地表示了自己对他的反感,他捏紧了拳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拽紧蒙特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但是他忍了忍怒气还是离开了。

  不是说他担心如果和这位骑士团长起了冲突会吃亏,只是想到希尔顿就觉得很难过了。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一见希尔顿!

  而蒙特,被留在原地的蒙特却收敛了那笑。

  他挺拔地久久站立在原地,碧绿的眼中出现了一种在迟暮的老人眼里才能看见的苍茫之色。

  他没有告诉过别人,但他其实认识希尔顿也有些年头了。

  在十二初神血腥地将隐龙族族人从王位上拉下来以前,他和希尔顿几乎是一同成长起来的。

  至于后来嘛...

  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切就变了。他考入了皇家骑士军团,而希尔顿,就成为桑尼教堂的主教了。

  ...

  杜丙回到教堂的时候,希尔顿就站在二楼东面的那扇花窗前,遥遥望着楼下。

  “我回来了...”杜丙微微耷拉着眉毛,脸上不禁流露出点儿可怜的意味。

  “嗯。”希尔顿点了点头。

  他重新戴上了镶有宝石和黄金的华贵法冠,微微阖着眼注视着中殿中教士们的离去说道:“你回来得很早,唱经席的吟诵刚刚结束。”

  他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除了特殊情况,教堂中的其他教士和修女是难得见到他一面的,但他却和杜丙这个异世而来的陌生人亲近极了。

  “是啊。”杜丙应和了一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想引起希尔顿的注意:“咳...那个...”

  希尔顿果真转过头来,用那双让人沉迷的金色瞳仁看他,“杜丙,你是要告诉我你的决断了吗?在此时此刻?”

  “是的...”杜丙抓了抓后脑勺,燙淉说道:“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是吗?”希尔顿于是凑近了,让他的瞳孔更清晰地能被杜丙所看到,“蒙特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吧?关于风之国的历史...或许,还有我的身份?”

  他是个聪慧的人,早已从杜丙遗憾、同情的脸色中抓住了蛛丝马迹。

  “是的。”

  “你不害怕吗?”

  “不...”

  “可是为什么呢?”希尔顿用一种叹息的眼神看他,“明明风之国里的人都害怕我的...是因为你是从异世而来的缘故吗?”

  “或许吧。”杜丙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不得不承认,希尔顿所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因为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中来,对于这里的一些风俗和认知就没办法做到全然地敬畏。所以,即使知晓希尔顿如今这个完美的皮囊下还有着恶魔的面孔,他仍然没办法感到害怕。

  “那么我真是太幸运了。”希尔顿终于浅浅地笑了,金子似的眼睛就里弥漫着从心灵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

  “你当然是。”杜丙也笑了起来,“毕竟能被我喜欢的人不多,我可是很挑剔的。”

  “我很荣幸能入得了你的眼。”希尔顿将头顶的法冠摘了下来,理了理自己被束缚的金发,“那么...轮到我给出承诺的答案了。”

  “嗯嗯!”杜丙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希尔顿就缓慢而格外清晰地说道:“我愿意和你以爱人的身份相处,我也喜欢你,杜丙。”

  “这真是太好了!”杜丙忍不住扑了上去,和希尔顿再次亲密地相拥。

  希尔顿也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在脖颈相交的时候,在杜丙看不见他神情之时,他向上扬起的腮旁却短暂地浮现了鱼鳞的形状。

  他感叹着,他应该感谢蒙特的。

  因为这样他才能自然地偏过头,用口鼻去感受杜丙温热的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