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佞臣不好当>第12章 远走北境

  第二日宫中传来十八皇子复课的消息,冯琰低头接了赏赐。第三日早上,他依照平常的时间准备出发,刚出门一眼看到蜷在将军府门口狮子基座旁边的崔霖儿,崔霖儿一见他有些瑟缩地站起身来,一脸彷徨,有些局促,冯琰快走了几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道:“你怎么在这,何时在这的?”触手处一片冰凉,冯琰这才发现崔霖儿眉间和头发上沾染了细小的水珠,像是露了夜,应该待在这里许久了。

  “不是……我……”崔霖儿不复老成,有些磕巴,一双大眼睛迷蒙着水气,半晌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冯琰连忙拉了他进府,一叠声地吩咐准备衣服浴水早膳,不一会崔馨也得了消息,一出来还未说话就红了眼睛,忙用帕子捂了眼睛,缓了缓道:“霖儿,你是怨姑姑吗?姑姑并不知……霖儿,我是你姑姑啊。”

  崔霖儿也红了眼睛,只是扒着冯琰的衣袖,脸色哀戚,带着哭腔道:“表哥,是不是弄错了?昨日晌午我还见过姐姐,晚上京都尉却上门询问,说发现了姐姐。”他毕竟只有十三岁,自梅园那日后,京中风向遽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残忍了些。

  “霖儿,”冯琰看着他哭红地双眼,心中狠狠一痛,“对不起,霖儿。”

  崔霖儿最后一点残存地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不可能,肯定不是姐姐,京都尉一定搞错了,我不信!”他一下一下用头撞着冯琰地胸口,一下下撞进了冯琰的心底,让他一次次看到那些阴霾,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去。他扣住痛哭不能自已地崔霖儿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一遍遍唤他:“霖儿,霖儿……”好像除了这样,再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安慰心底深重的愧疚。

  到了下午崔霖儿说要去京都尉见崔珑儿最后一面,冯琰点头答应了。到了京都尉,接待的是沈若黎,冯琰朝沈若黎点了点头,摸了摸崔霖儿的头嘱咐道:“结束了还来这里找我,我在这里等你。”又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脸,“去吧,我就在这里。”

  崔霖儿点头,转头跟沈若黎去了,冯琰立在京都尉门口,阳光和煦,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浑身发冷,他始终不能面对崔珑儿,连进去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到一刻,崔霖儿缓缓从京都尉走出来,一步一顿脸色苍白晦暗地可怕,那双灵气的眼睛如蒙尘的明珠,再不复以前的自信与活力,他走到冯琰面前,尚能自持哀痛,他静静道:“真的是…姐姐,她最是……爱美,最后……竟这般狼狈。”

  “霖儿,”冯琰低低叫了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不关表哥的事,是奶奶,奶奶弃了我们,奶奶…”崔霖儿语无伦次道,“我竟不知,一旦失去崔家的庇护,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来踩我们。”他微微垂着头,显得无措极了。冯琰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崔霖儿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抱,全身颤抖起来,半晌无声。

  “霖儿,哭出来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冯琰揽着他低声道,“即便年长如我,遇到值得哭的事情,也会哭上一场。”

  崔霖儿点头,先是呜呜几声,而后真的哭出了声,虽只是小声抽泣,但是与平日自持稳重相比,到底发泄了些情绪出来。

  崔霖儿哭够了,冯琰要将他送回了崔府,他拼命摇头,紧紧拉着冯琰的衣角。冯琰见他是真的不想回去,将他带回冯府安置好,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慕容祈复课的第一天,又匆匆出门赶去宫里告罪,果然并没有见到他,连福儿都没出来,只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太监跑了腿,说殿下近日风寒刚愈,不宜受风,冯琰点了点头回转将军府。

  晚上,段立懿突然来说请他喝酒赔罪,两人才在太和楼坐下,京都尉来人禀报说出事了,段立懿告罪离去,于是冯琰一人熏熏然饮了半壶酒出来,彼时行将深夜,离宵禁不到一刻。

  冯琰看了看挂在中天的月亮,隐在昏黄的云层里,旁边马车经过,他避到一侧,那马车缓缓停下,窗帘掀开露出一只纤细的小手。冯琰略怔了下,吸了口气跳上了马车。

  进了车厢,慕容祈已经稳稳坐在车尾,挺拔如松,脸色沉沉。这次车中不再有燃烧的茶炉,只用紫金钵温了些热水。慕容祈抬手将热茶倒进翠色的玉盅内,袅袅轻烟浮起,车厢内寂静无声。

  半晌,就在冯琰以为慕容祈不会首先打破沉默,抿了口茶开口道:“听…”

  “你…”两人同时开口,冯琰惊诧抬眼正遇上慕容祈微微讶异的眼神。

  慕容祈脸色并不好,车厢内灯光暗淡,他还是看出慕容祈眉宇间的疲累,还有那略显凹陷的的脸颊。沈若黎说他生病了,他不复课的这些日子自己甚至都没想到他可能生病了。

  慕容祈胎里不足,一直瘦瘦小小,隔三岔五生病发烧,前十几年都泡在药罐里,冯琰一直都知道。大概慕容祈表现的太过正常,他竟忘了即使是日后称霸九州的建熙帝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白日崔霖儿哭倒在他怀里那份苦痛他还记忆犹新,他又突然记起慕容祈失去母后时才四岁,听福儿说半大的人儿跪坐在他母后身边,拉着顾贵妃的胳膊死不撒手,直到哭晕了才被人生生掰开手来,让顾贵妃顺利入了殓。他从小独居紫光殿,备受非议和不公,都是一个人默默忍受,无人时常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背影犹显得凄凉。

  彼时福儿跪在他身前,一字一句泣血倾诉,希望自己允了慕容祈,给他片刻欢愉。他当时唯在想,给了他欢愉,谁又给自己欢愉?他死后的十年,慕容祈却然再无半点欢愉,那些曾经自己可以给予的,一点一滴都未给他。他心底突然柔软下来,将那些将要出口的质问咽了回去,只道:“听说你近日一直病着,我还道为何一直不复课。既然才好,便不要到处奔波。”

  “无甚大碍,”慕容祈淡淡道,将手中的玉盅放回几上,顿了顿问道:“崔霖儿如何了?”

  冯琰道:“还好,毕竟是才十三岁的孩子,初逢大变,总会有些情绪。”

  “只要他挺过这一关,”慕容祈垂眼看着面前氤氲的茶盏,若有所思道:“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

  冯琰微微一怔,皱眉道:“你在说你自己?你曾今比他还……”

  “我跟他不同,”慕容祈慢慢抬眼,摩挲手中的玉杯,脸上浮现出些笑意,“他还有你,还有冯家,我曾今什么都没有。无所失,无所惧。”

  冯琰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福儿哀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军,哪怕是为了你自己,全了陛下的心意吧。若说陛下有错,陛下他最大的错,就是恋慕了将军您。”

  恋慕吗?冯琰看着端坐面前的慕容祈,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祈的眼中带了恋慕,他从未察觉。慕容祈待人一向冷冰冰的,他从未将他想歪到别处,然而这冷冰冰的躯壳之下却有着不为人知不被世人接受的情感,这可能是他作为慕容祈的全部,却是他作为建熙帝的不能够,于是他道:“我也可在你身边。”

  慕容祈浑身一震,眸光流转,抿着嘴始终没有开口。冯琰道:“我是殿下的武侍,应当侍奉殿下到成年。”

  慕容祈微微垂首,眼中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意味,车厢中突然沉寂下来。冯琰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口无遮拦,什么我也可在你身边,心中正自龃龉,慕容祈突然开口道:“孝期结束你便走吧。”

  冯琰有些不相信地抬头看向慕容祈,见他表情认真,并不似试探,心中闪过一丝苦涩的失落。上一世他使尽了手段留下他,如今却为何。

  冯琰看着面前碧翠的茶盏,有些艰涩地开口:“年前刚领了殿下的差事,如此走怕是不妥。”他咽下余下的话,慕容祈已经开口,他并不是容易改变心意的人。

  “冯家奉翊贵妃为主,你始终不能……”慕容祈顿住,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有些不耐。

  冯琰道:“可是选我做武侍的可不是六殿下。想必六殿下也不会青眼于一个侍奉过其他皇子的人。”说完他垂下目光,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说这句话,他爹是翊贵妃的父亲一手提拔,无论走到哪里,他们家都被牢牢打上了六皇子派的印记,现在的慕容祈不信任他也正常,他毕竟不是那个慕容祈,他也不该再是那个慕容祈,想到这里,他苦涩道:“冯琰谢殿下恩典,冯琰还有一事求殿下成全,年后殿下选伴读,可否考虑下霖儿?”

  慕容祈沉下目光,半晌道:“我可以选他,但于他无益。他唯今并不需庇护,应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与其求我,不如去求崔佑。”

  崔佑?冯琰立刻明白了慕容祈的意思,崔佑如今是两任帝师,又是崔家的中流砥柱,他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但是,他抬眼看向慕容祈,有些担心。虽然崔佑现在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地倾向,但是他属意的未来帝王并不是慕容祈,而是慕容疍。

  冯琰几乎就要开口告诉他,却在最后抿嘴不言,慕容祈太聪明了,他不确定自己无意间漏出的口风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慕容祈的安全现在还能保证,谁也不会将心思用在这个病弱地皇子身上。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车厢内又恢复了寂静。冯琰轻轻打起帘子,透过珠帘往外看去,官道上也是静寂一片,偶尔有昏黄的灯笼闪过,在这黑夜里平添了些寂寥,又走了一刻,马车停下,冯琰起身给慕容祈行了礼,掀开帘子下车,二人再无一言半语。

  冯琰站在府门前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离去,仿佛一下子带走了那些抓不住的记忆。只有他做着一场不肯醒的梦,什么恋慕,什么纠缠,那早就成了过去。

  走到宫门口,福儿掀开马车帘幕,瞬间变了脸色,手脚并用爬上马车,矮声惊叫:“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殿下?”

  慕容祈惨白着一张脸歪在几案后面,勉力撑持,额上密密麻麻地汗珠沿着下颚滴在几上,泊出一小滩水迹,他气若游丝道:“我让他走了,我差点,差点……”

  福儿立刻红了眼睛,带着哭腔道:“殿下这般自苦又是为何,明明……”

  “他待在……我身边……太危险,”慕容祈肃着面容,眼中流露坚硬地神情,咬着牙站起身来,“如果……是错,便由我……一力承担!”他缓步走出马车,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痛楚,又变成了那个独居紫光殿的冷漠少年。

  正月结束,冯琰告别刘煜回归北境,一待就是三年,第二年头上,刘煜没来成,却让他碰上被刘翰赶来北境的刘熅,两个人还好巧不巧地分在了一个营,还住同一个帐篷,就刘熅看冯琰不顺眼地程度,他俩基本天天都得干一场架。磨合了几个月,双方对对方的套路都很熟悉,打来打去也是累,于是在一个风平浪静地下午,两人终于决定无限期休战。到了后来,两个人奇迹般地相处和谐,偶尔还能勾肩搭背一起喝两口酒。

  “啊呸!”冯琰清了清喉咙,干脆利落地吐了口吐沫,一嘴吐沫正喷在了刘熅脚下,刘熅额头青筋一蹦,扭曲了整张脸终于将自己从发飙的边缘拉了回来,尔后尽量心平气和道:“讲点卫生好不好,这一上午,帐篷里被你吐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冯琰抠了抠几天没洗的头发,弹了弹手指道:“没有落脚的地方你就收拾出个落脚的地方,废什么话啊,这不是你喜欢干的吗?都什么爱好,一个左卫将军,平时爱好就是打扫卫生洗衣服,上将军家教真严。”

  刘熅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尔后松开,说道:“那我也不能跟着你屁股后头收拾啊,我这一上午屁事没干,就特么跟在你屁股后头转了。”

  冯琰立刻十分警觉地捂上屁股,颇正经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正经人,”又指了指地道:“业务素质有待加强啊,你看这地到现在都没扫干净,哎哎哎,你真打啊……”

  冯琰被刘熅强行扫地出门后,浪荡在营地里,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没有折磨死人不偿命的操练,没有强敌四围的紧张。来北地三年,上了战场,挥洒了热血,上一世渴望的一切现在都实现了,有一帮荣辱与共的兄弟,有一群见面就逃的敌人。偶尔抬头看看南面那片广阔的天空,心中惶然不知所系。

  他正漫无目的在营地里走着,弓箭营一阵骚动,接着二十个营帐陷入沉寂,不一会,整装好的弓箭兵背着箭囊从营中整齐走出来,领头的是骑射将军姚英,一见冯琰立刻行礼道,“少将军,”姚英表情肃然,匆匆带人出了营帐,看那方向是北胡常出没的漱木河地区。

  他回转了骑兵营,兵士三三两两站着议论纷纷,刘熅迎面跑过来,见到他道:“听说古川族群在漱木河出没,弓箭营做前卫先出发了。大将军下令,全员取消休假,骑兵合营待令。”

  古川族?冯琰心中倏然划过一件印象淡漠的事情,他死后徘徊在慕容祈身边,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堙没在祁连山龙脉背后的神秘古老的种族,这个种族于器械上有超乎神迹的造诣,因此在乱世中遭诸国合围,最后被迫迁徙祁连山,从此杳无音踪。如今古川族群突然现世,冯琰抬眼看向漱木河方向,目光悠远。

  北卫营全营戒备,到了晚上弓箭营回营,冯琰在骑兵营的营地里转了两个来回,见姚英神色匆匆从大帐出来,立刻迎上去道:“听说弓箭营在漱木河遇见了古川族,怎么样,有没有截获点兵器,让兄弟开开眼。”

  姚英翻了个白眼,嗨了一声道:“别提了,我们赶到的时候早就结束了,不知古川族撞上了哪支部队,死了不少人,什么兵器都没留下,全部被搜刮走了。”

  冯琰奇怪道:“他们一向隐居祁连山,已经三代未曾出来,怎么突然就……”

  姚英皱着眉道:“是啊,这一点实在令人费解,明日步兵营会赶往祁连山再探查一下。不管是碰上了哪支部队,看起来都古怪得很。”

  两人又闲叙了几句,冯琰回转骑兵营,只是一路走来总觉得像是有人跟着,他回头看了几次都没发现可疑的人,于是越走越偏,到了人迹罕至处,他正要发声,一鼓利器扑起的风迎面而来,冯琰立时后退一步侧身避开,只见那扑过来的利器白光一闪,几个回旋又沿原路飞回去,堪堪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里,竟是一把白玉扇,只是玉骨顶端微微凛着寒光,浸透杀气,莫名熟悉。

  “是你,”冯琰惊诧出声,只见王启一身黑衣,风尘仆仆,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跟我走!”观那神情非十万火急之事断不会叫他失色如此。冯琰心中狂跳,是慕容祈!

  冯琰二话不说跨上马,紧随王启之后,两人骑马发足狂奔,直至东方发白,赶到了祁连山山脚下一处民居,王启一把将他拉下马,正撞见推门而出的段立懿。段立懿乍见冯琰,微微一愣,王启顾不了其他,将冯琰一把推进简陋的茅屋,催促道:“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情千劫》前奏可以做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