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佞臣不好当>第11章 两尉传奇

  竖着去梅园,横着被送回来的冯琰自那以后过得十分惨淡,一直被崔馨拘着不能出门,盖因崔馨去无极观为冯琰祈福时抽了个下下签,签文道:乱花入眼迷人心。解签的道士啧啧啧了半天,捻着那没两根毛的胡须道:“此签寓意不佳寓意不佳呀,所求之人最近频犯桃花,且不开即败,还需小心为好。”

  崔馨抵额想了想,觉得似乎有这么点意思,回到了将军府恰见一个女子鬼鬼祟祟想递消息进去,审问一下才知竟是梅园那个冒认的小姐派来的丫鬟,崔馨这才稍稍相信冯琰最近是真的犯桃花了。

  刘煜来找冯琰时恰是十三上灯时节,崔馨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将他们俩送出去,心中惴惴,又派了几个家丁跟着,刚出了大门就被个着素衣的女子迎头拦下,那女子带着哭腔往冯琰面前一跪泪如雨下,抽抽憋憋道:“请冯少将军去看看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对将军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卧床不起大半月了,唯有血书一封盼将军能一偿我家小姐的心愿。”

  冯琰皱眉还未开口,倒是刘煜笑着道:“几日不见,我倒不知你竟有这回春之术,现下小姐们看病都不用大夫的吗,求到你门前算个什么事儿。”

  冯琰自嘲一笑,“我也是刚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说完转眼看向那位跪倒在地略显凄惶地姑娘道:“请姑娘回禀你家小姐,我对你家小姐无意,请她不要再作纠缠。”

  那女子还要说什么,府内蹿出几个家丁来,冯琰吩咐道:“将这位姑娘好好送回去,以后若再见到,尽管打将出去,不必留情!”说完和刘煜自顾自走远。

  刘煜见他手段利落,也并非软柿子一枚,略过这个话题问道:“年前听你说孝期已过,如今北境战事未了,你回不回去?”

  “当然要回,当初回来的时候也没打算久待,堪堪一算,三年就这么过了。”冯琰略略沉吟,盖因上一世他并没有能走得了。他自小在北境长大,十六岁因冯家祖母过世回京守孝,如今二十岁头上正逢束冠,正是青春大好时候,合该去北境继续历练。上一世他呈情上表了一次,被慕容祈很是落了一番脸,后来听从大哥的安排,留守京中,此后再也没能回到北境。

  “好男儿志在四方,若不是我母亲近年病弱,我需在她跟前尽尽孝道,也早就回东境了。”刘煜有些惋惜地仰头看着头顶掠过的灯,想到年前母亲的那场大病,大夫说恐怕就在这一两年。母亲嫁与父亲,一生未展欢颜,只在几个子女身上略略得到安慰。年后大军开拔,父亲和哥哥即将回归东境,他虽也想跟着一起去,但是想到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他还是忍着没有提出来。

  在这一点上冯琰无疑是幸运的,他母亲虽是江左谢氏高门贵女,但是嫁与他父亲这样五大三粗的武夫后也适应得很好,父亲疼惜母亲,对母亲有求必应。崔馨这一生若说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没生出女儿来,两次期盼最后都得了儿子,很是失落,如今想早点讨个儿媳妇回来,偏偏两个儿子在此事上都不上心,她都愁习惯了,近日还生怕冯琰惹上什么桃花,连帝都女眷们的宴会都不去了。

  “那十八殿下怎么办?”刘煜突然想到冯琰年前刚领了差事,如今回归北境,十八殿下那里势必会有所阻碍。

  冯琰目光垂落,半晌道:“我束冠之后的确不适合留在他身边,他想再找个武侍还是简单的。”

  刘煜笑着道:“你想太多了,你又不是留在成年皇子身边,怕什么。不过待在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身边,也的确不如去北境历练来得快。”

  冯琰立刻道:“我并不是因此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这张嘴切不可再这样没个把门的。”

  刘煜还要说什么,前面护城河边上突然有人惊叫出声,游览河灯聚集在河边的人纷纷四散开来,冯琰和刘煜立刻跑了上去,拦住一个慌乱的青年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慌乱?”

  那青年犹在震惊中,用袖子掩着口鼻道:“河里有死人,太可怕了,就浮在岸边的水草里面,一对年轻人过去放灯发现的,脸肿得老大,都看不清模样了。”

  冯琰和刘煜怕人群密集,因为惊慌发生踩踏,是以赶紧上前维持秩序,尤其注意护住小孩子,只一会,京都尉就派人来打捞尸首。有个孩子太过好奇,竟然直接趴在城墙上,探出大半身子,眼看体力不支就要栽倒下去,冯琰眼疾手快立刻出手拉住他。那小孩惊叫了一声,冯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那灯火通明地河边上,一个都尉用竹竿挑起尸首,那肿胀地脸随着竹竿弹起,他一怔,紧紧随着那竹竿的动作,看清了那尸首的脸。然后仿佛梦魇一般,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更多的脸,那些陌生的熟悉的,因为他,死在慕容祈手上的那些人的脸。

  “是,是崔珑儿……”冯琰喃喃低语,“怎么会?”一个世家大族的小姐,短短几日,浮尸河中而无人问津。

  刘煜见他面色惨白,嘴唇不可抑制地抖动,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凑过去问道:“怎么了,你认识?”

  冯琰紧紧捏着拳头,勉强压下内心暴走地情绪,急急道:“回去再说,现在就走。”他太惊慌失措,刚踏出了一步便不能自已的疾步走了起来,被京都尉的人发现形迹可疑,立刻追了上来。

  “站住!”京都尉尉首肃穆冷冷喝道,他今日值守,放了晚班,回到家这才刚捧起热腾腾地元宵,衙门有人来通报说出事了。他立时沉了脸,放下元宵,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赶过来。

  冯琰彼时正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中,被后面追击的京都尉首一鞭子击在身侧,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出手以对。

  冯琰身手在同辈之中算是佼佼者,但是面对经常与穷凶极恶的歹徒对战的京都尉首,渐渐也显出薄弱,尉首一鞭虚虚袭向他的面门,见他不躲不闪,便觉得是极厉害的对手,于是使出十分力气。冯琰接了几招后才后知后觉,手下松了力道,想要说清楚,结果被尉首一鞭子直接抽上了的脖子,鲜血“噗呲”溅出,淋漓了大半个衣襟。

  刘煜大惊失色,顾不得躲闪,迎头直上一把抓住鞭尾,觉得手中刺辣辣地疼,盖因这银鞭乃是特制,鞭尾坠了数个三角刺,他使出蛮力一把拽过尉首的衣襟吼道:“不闻不问,不查不审,下这样的重手,京都尉如此行事,所凭为何?”

  冯琰捂着伤口,只觉得掌心热流滚滚,却觉不出疼,突然想起最后自戕时也是不觉得疼,只是脊背上蹿出凉意,心下陡然升起了一股害怕。他是来干什么的,对,来让慕容祈好好做一回明君,不要往残暴不仁地路上再走一遭。他应该有个善终,而不是跟自己这样的佞臣为伍,遗臭万年。他应该名传千古,做史册上的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

  他突然想起来梅园那日,他头上裹着绷带,一副狼狈至极地模样对慕容祈道,崔谢氏必有其苦衷,崔珑儿不过是小儿女情肠,崔霖儿这表弟他甚为喜欢,崔佳止这个舅舅再糊涂也终归是他母亲的哥哥。慕容祈没有说话,站在别亭晚水之下,彼时日暮将至,他披着暮霭,侧脸上明明被橙红色的霞光浸得惹眼,却沉沉不发一言。那一日后至今都不复课,也没着人递消息出来。

  现在看来,他到底没有听进他的话,崔珑儿浮尸河中就是最大的证明。以后他会说不要为难凤阳公主,凤阳公主虽行事乖张了些到底是他的姐姐,慕容祈也没有听。他又说王谢桓薛是由来已久的氏族大家,在朝中盘根错节,能不动就不动,慕容祈仍旧没听。他似乎还说了刘翰虽然功高盖主,到底已经七老八十了,不如就给个善终,慕容祈终究没听。也难怪史书要给个“厉”字给他,也是活该。

  这么想着,他在心里唾了自己几口,这都要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慕容祈一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可想的,即便几年以后俊美无俦了去,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知他不喜欢容贵妃刘烵,甚至可能不喜欢女子,但是似乎也并没有见他与别的男子亲近,这一点上有些扑朔迷离。额,他都想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了,怎么还不见黑幕降临,而后灵魂脱体。

  京都尉首一开始也被他喷溅的鲜血惊了一下,又被刘煜揪着衣襟吼了几句,待他挣开刘煜的手上来给冯琰把脉时,冯琰脖子上的血已经渗透了半个衣襟,他仔细看了看,嘘了口气道:“无碍,只是皮外伤。”

  “这,这都流了这么多血了,还能是皮外伤!你个庸医,会不会看啊?”刘煜怒道。

  冯琰恍然如梦,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觉得疼啊?”

  “哦,”京都尉首收起长鞭道:“鞭尾涂了些麻药,这是平时对敌我个人的一点小爱好。抽伤了对方一时半会觉不出什么,待到不知不觉放干了血,犯人不就束手就擒了,是以你感觉不到疼痛。话说,你没犯事跑个什么劲啊,那人你认识?”

  冯琰尴尬地低头,而后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不远处突然□□来一个人声,“这不是冯少将军,怎么了这是?”

  冯琰转眼看过去,竟是前几日在梅园断案的廷尉沈若黎,他拱手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我是无恙,你这是怎么了?”沈若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立在冯琰身后的刘煜,又看了看尉首段立懿问道:“段大人,这是?”

  段立懿收起鞭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此事说来是我鲁莽了,既然与你无关,你跑什么。我找个人送你去医馆包扎一下,案情紧急耽误不得,我先去崔家一趟。”

  “只是皮肉伤,无甚大碍,我回府处理一下便可,不必劳烦。”冯琰拱了拱手道,又朝沈若黎行了礼。

  沈若黎道:“还是我来为你包扎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询问少将军。想必你也看到河下之人是谁了。”

  冯琰默了默,心底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又涌了上来,他沉吟了下点头道:“沈大人前面带路。”又对刘煜道:“你先回去,改日再约。”

  刘煜看了看沈若黎,有些迟疑,对冯琰道:“几步路就到廷尉了,我等你一等,左右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还没同你聊完呢。”

  沈若黎看着冯琰和刘煜的神情,眉心几不可闻的一跳。观冯琰刚才的神情像是知道什么,但是这份知情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世家大族中的勾心斗角远比市井民坊间的鸡毛蒜皮更为复杂。他做廷尉这数年来,所见所闻骇人听闻者大多出自世家。

  就比如前几天的梅园事件,虽然他并不知道最终的凶手是谁,却能从种种迹象中看出行凶者应是有些不寻常的癖好,喜欢在欢爱的过程中对承受者施暴,享受全然的掌控带来的感官体验。丫鬟的脖颈,后背,胸前,腿部都有明显淤青的痕迹,痕迹重重叠叠,死后乌青布满全身,甚是可怖。脖颈上最为严重,不仅有反复掐拧的痕迹,而且致命伤几乎拧断了脖子,可见是行到要紧处用尽死力所致,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对了,听说十八殿下受了惊吓,回宫后就病倒了,不知现在如何了?”沈若黎不经意问了一句,说来此事他还是旁听得来的,冯琰是十八殿下的武侍,应当比他清楚吧。

  冯琰一愣,问道:“病倒了?”抬眼瞥见沈若黎有些惊诧地眼神,解释道:“殿下至今未曾复课,是以我未曾见过殿下,并不知他的病情。”

  沈若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到了听闻,他仔仔细细问了冯琰大半个时辰,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起身送客。走至衙门口,沈若黎按照往常对待嫌疑人的方式嘱咐道:“请少将军暂时不要离城,廷尉府如果发现跟少将军有关的疑点会过府核实。”

  正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刘煜听得清清楚楚,他蹙眉道:“你们廷尉干什么吃的,此案明显与他无关,就是你耗这大半个时辰,都能告你个渎职之罪。”

  “哦,”沈若黎不怒反笑,理了理衣襟负手问道:“这廷尉衙门论理法,我居第二,还没有人敢居第一。请问少将军我所犯哪条哪律,可治渎职之罪。”

  “你!”刘煜气极,“懂理法很了不起嘛,不就是个小小的廷尉,爷分分钟能揍趴你!”

  沈若黎那双狐狸眼不笑时都能带出几分笑意,笑起来更加眉梢带春,只见他勾起唇角,用目光将刘煜从上到下一寸寸细致打量,那眼光带刺,让刘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若黎嗤道:“凭你?”

  刘煜撸起袖子就要冲将上去,被冯琰拦腰抱住,两只胳膊伸得老长,想要拽住沈若黎,往他那双欠揍的狐狸眼上来上两拳,气愤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放开我。”

  沈若黎见刘煜一时半刻是冲不过来了,掸了掸衣摆,回身进衙,利落关门。

  冯琰抱着骂骂咧咧地刘煜出了衙门,正碰上回衙地京都尉首段立懿,冯琰拱手道:“段大人。”段立懿抬手回了礼,见刘煜气势汹汹地模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倒是刘煜气道:“这个沈若黎嚣张了什么劲儿,不就是小小廷尉嘛。”

  段立懿露出略有些古怪的表情,看了看廷尉紧闭的衙门道:“这位沈大人,刘少将军还是不惹为好。”

  刘煜不服气道:“瞧他那风骚地模样,能有什么厉害之处?小爷偏就不信了。”

  段立懿乍一听那“风骚”二字,忍不住笑了一声。仔细想想,沈若黎平日里那股风流之气还真是那么回事,开口道:“沈大人出身海昏侯府,虽是侧室所生,却是这一辈沈氏中佼佼者。以束冠之年任廷尉府尉首,在廷尉府和京都尉中,这位沈大人已是传奇人物。”

  刘煜不相信道:“难道他武功还能比你更加厉害?就那身板,那腿脚,看起来连个马步都扎不好啊,一身的书生气。”

  段立懿面有赧色道:“惭愧的是,两尉中论武功沈大人居第二,怕是没有人敢居第一。”

  “这么厉害!”刘煜惊道,段立懿的身手他看过,沈若黎还要更厉害,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子。于是他抹了抹额头,幸亏刚刚冯琰及时拉住了他,否则他还不知道被揍成什么样子呢。三人在门口别过,冯琰跟刘煜往回走,彼时月上中天,月明星稀,冯琰心内郁郁,天高地阔,他终究不能留在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命运。

  紫光殿,暮霭沉沉,殿中也显得冷漠寂静,慕容祈歪在榻上,右手执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帖许久未动,脸上一抹不寻常的潮红,嘴唇也干涩地起了皮,偏偏一双斜长的眼眸神采奕奕,与病容极不协调。

  福儿轻手轻脚踏进殿来,手里端着白玉盏走至榻边柔声道:“殿下,该吃药了,歇会再练吧。”

  慕容祈未动声色,淡淡问道:“可有陈情表?”

  福儿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都未见,说不得少将军近日不会去北境,况且他还领了殿下的差事,不会说走就走吧。”

  慕容祈抿唇,没有答话,放下狼毫,端起白玉盏利落地将药饮得干干净净,放下盏才看见旁边一小碟油亮的崖蜜,略出神了片刻,抬眼道:“以后不需备这个。”

  福儿应了是,收拾好了走出去,只片刻又进来,欲言又止,只巴巴看着慕容祈。慕容祈浑然不觉,慢慢捏起羊毫,看似心无旁骛地练起字来。

  福儿心中委实着急,但是又怕慕容祈开口斥责,是以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大约过了一刻,慕容祈抬头,扔下笔淡淡道:“与他较劲无甚意思,你说吧。”

  “殿下,暗卫来报,说少将军他…”福儿一顿,斟酌着怎么说能让殿下不太担心。

  慕容祈一惊,不复刚刚的从容淡定,急走两步到他跟前喘息道:“他怎么了?说!”

  福儿忙道:“暗卫说崔家大小姐溺在了护城河里,正好被少将军看到,少将军一时激愤跟京都尉首打了起来,伤了脖子,流了不少血。”

  慕容祈吸了口气道:“伤情如何,可及时诊治了?”

  “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福儿道,扶住摇摇欲坠地慕容祈走到榻边,“殿下大病初愈,心焦不得。少将军有暗卫保护,应该无甚大碍。”

  慕容祈闭上眼睛忍住头晕造成的恶心,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让暗卫自去领罚,重新拨两个人过去。”

  “是,”福儿应了一声,略迟疑了下还是道:“殿下身边统共就三个人,拨两个过去,殿下的安危?”

  慕容祈闭眼,未再开口,福儿默默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冯琰说的那几句,估计有一句是大大的错了,崔霖儿这表弟他甚为喜欢……咩哈哈哈,陛下虽年幼,已是大醋坛子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