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世无双>第捌拾章 寻活计首入尚书府 比绣艺慧眼识玲珑

  原来这孙氏在吏部郎中张胜玥家做粗使活计,某日洒扫庭院时,听见大丫鬟金凤同个婆子站在廊上嘀咕,吏部尚书龚如清府里要招三四个绣娘,也无需行老牙人推举,只口口相传寻些知根知底的,恰金凤的表婶在尚书府里做管事,因这婆子有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说是针线了得,便来拜托金凤引荐。

  金凤笑着告诉她:“你说针线了得不做数,去了是要试绣的,她们说好才是好,也无需我引荐,到那日自己去他门上等候就是。”又把详细时辰及府门方位说了一遍。

  哪想隔墙有耳,皆被孙氏听个清楚,此时见潘莺寻不着活计,心底同情,便把这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她知晓。

  潘莺喜不自胜,连忙谢过自去了。

  这晚她把余的半条风鱼用笼蒸了,又炒两盘菜蔬,热了昨日吃剩的鸡汤,蒸了香喷喷的粳米,姐弟妹三人高高兴兴围桌吃晚饭。

  翌日一早,她打扮周正,把巧姐儿托给王伯,就出门招到轿子,坐乘到下角头西南的明照坊关王庙下来,见庙前冷清,便进去点了香磕三头,以祈好运。

  出得庙来,没街走十数步就是宝府巷,毋庸她找,门前乌压压皆是人的那处府邸即是。

  凑近前听她们说话,竟是个个身怀绝艺,至最后她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忽听一声鸣锣,有人嗓门洪亮:“老爷下朝回府!”潘莺随音望去,朱红正门大开,出来十数锦衣佣仆将她们分散撵到东西侧门两边,留出地央宽道。

  不多时,一顶青檐黑帷四人抬大轿由远渐近,轿帘低垂紧阖,围簇侍卫持刀疾步前行,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嘎吱嘎吱一径入了正门去,佣仆复急忙关阖。

  又过了半刻,西角门打开让她们进,众人列成长队绕过照壁,来至个宽阔的院里,早有个气度威严的妇人带领七八丫鬟在等候,皆不苟言笑。

  潘莺等数人按指令分站几排,敛息摒气站着。

  那妇人等几开始挑拣,个子矮的不要,骨架大的不要,痴肥的不要,相貌丑陋的不要,年老或年幼的不要,举止轻佻放荡的不要,神情紧张惶恐的不要,指粗茧厚的不要......这般一筛选,余的也仅十来个。潘莺暗叹,这到底是在挑美人儿,还是在挑绣娘呢。

  她十来个随那妇人等几沿青石板道往宅院里走,进了垂花门,转过屏风,是三间厅房,已整齐搁着绣棚、绷凳、搁手板,剪刀、绣花针、绷线及各色绣线等,应有尽有,十分齐全。那妇人让她们各自寻位坐定,铜炉里点起安息香,给一柱香的时辰,做出一幅绣品来。

  一众晓得时辰吃紧,连忙调整绣棚,穿针引线,略思忖便动手,皆是平日绣惯的,花鸟树禽、山水亭榭说来就来,不多时,那麻利的绣娘,红牡丹花儿就展了瓣数。

  潘莺坐第一位,她也不忙,慢慢穿着绷线,还没决定绣什么,十来人只取三四个,若绣得大同小异没个新颖别致,胜面儿就不大。

  那妇人恰站在她跟前,线香滴垂下烟灰来,看着空空的绣棚,不由微蹙起眉。

  忽听得一阵脚足响动,有人踩踏跺往厅房来,那妇人不敢怠慢,连忙迎上俯身见礼。

  潘莺悄悄斜眼睃去,却是个身穿绯色朝服的男子,胸前补子绣锦鸡,腰束花犀革带,是个秩品二品的官儿,他身型高大,气势凛冽,只窥得侧颜,黑眸高鼻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容颜很是清隽,她暗忖竟然认得,正是在扬州知府时,有过照面的吏部尚书龚如清,想来也回了京城。他前世里是常燕熹的死对头,两人朝堂争斗半生,直至常燕熹带罪发配烟障之地,后来她就死了。

  龚如清余光瞟那一错不错盯着他的少妇,不动声色听着管事禀话:“老夫人意思,宫里若要赐婚可没个准日子,说来就来,不妨招些绣娘把嫁衣及其它先缝制起来,免得真到节骨眼时,又手忙脚乱的.......从这些绣娘中再择出三四位.......”

  龚如清颌首,摆手不再听,再暗瞅那少妇的绣棚上空空如也,其他人皆已绣了大片,不禁笑了笑,一径朝厅后的正房大院去了。

  潘莺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缕风吹得他袍袂掀起,衣袖鼓荡,天是釉青色,树木凋零,他像行走于三途忘川,令人有种恍若隔世的虚芜感觉。

  她忽然有了主意,垂颈抬手,飞针走线起来。

  龚如清进房给老夫人问安,三妹妹龚文君恰也在。

  老夫人对儿孙辈是非常客气的,命丫鬟搬来椅子让坐,又斟来热滚滚的茶,方问他:“听闻常燕熹已返京,今朝堂之上可有照面?”

  龚如清“嗯”了一声,老夫人又问:“皇上没提指婚的事么?”看他的神情叹了口气。

  龚文君撇起嘴:“我还不愿嫁呢!”

  龚如清吃口茶,看着她戏谑:“你都十八年纪,早就该嫁出门,若再过两年,纵是想嫁都难了。”

  龚文君道:“我的哥哥,你还是自顾着罢,泥佛劝土佛,你也没成个家,还有脸皮说我呢!”

  一屋子的丫鬟都捂嘴笑起来。

  唯有老夫人愁眉不展:“你们兄妹二人,样貌才学品行哪样不比旁人强,怎在婚配上就这样的难?!”

  正说到这儿,帘子簇簇响动,管事婆子用黑漆雕花方盘托着十数张绣品进来,送到老夫人面前道:“这是绣娘用一炷香的时辰绣制而成,请老夫人及大爷和小姐过目,择出三四张好的,可府中留用。”

  龚文君饶有兴致地走过来、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了,边挑拣边评点:“这幅绣的是鸳鸯戏水,用的是蜀绣的针法,实在不易。”

  “怎个不易法?”龚如清随口问,脑里却想着那绣棚空荡荡的年轻妇人,不晓后来绣的是什么。

  龚文君笑道:“蜀绣有一百多种针法,每种针法对应不同地方,譬如这鸳鸯的羽翼,用的是鳞角绣,鸳鸯的脸用的是覆盖针,水波纹用的是线条绣,还有交颈处用的是缠绕针法,还有许多处......"她顿了顿:“我不过只懂个皮毛,但这绣娘却绣的娴熟精妙,我觉甚好,可留下。”

  那管事婆子寻到锦布右下角绣的姓名,高声报道:“绣娘郭芸留下。”

  老夫人翻了两幅,挑出一幅,绣的是一只下山虎,她赞道:“乍看针线乱插似无章法,但多瞧来,表面却极光洁平滑,这虎毛刚健直竖,劈比细若毫发,毛色随动渐变,再看它眼珠子炯炯有神,几可乱真,形态十分的好。”

  管事婆子立刻陪笑道:“还是老夫人眼光老辣,这幅刚收上来时,凡瞟到的都赞不绝口呢。绣娘丁香留下。”

  龚文君又翻出一幅:“这可了不得,竟绣的是《金刚经》,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划分明,且大小一致,上下左右齐整。”

  “给我来看。”老夫人平日常吃斋念佛,听是经卷便有兴趣,接过觑眼细看,半晌后点头笑说:“品字章句,无有遗阙错漏,难为她记得!”

  管事婆子遂报:“绣娘孟雯留下。”又道:“三个名位已满,我这就叫她们来见。”收拾起余它绣品辄身要走。

  “慢着。”龚如清叫住她:“你手上的再给我来看。”

  管事婆子连忙走近奉上,他接过一幅翻过一幅,至最后一幅忽而顿住,目光濯濯打量片刻,取出递给老夫人:“这幅绣的甚好,也要了。”

  老夫人接过,龚文君好奇的凑将过来,忍不住用帕子捂嘴笑:“哥哥,你也不能因她绣了你的背影儿,就要好罢!”

  “你待自闺中勤练绣艺,只好繁复炫技,浓艳重色,却忽略刺绣之本。”龚如清道:“苏绣乃刺绣之本,非其它可拟,你看这绣技,实而不华,雅而不淡,灵动而不呆板,虽是背影,却瞻眺而生情,远近有意趣,躯骨显深邃,它已不止是绣,而是绘,绘如画之逼真,更透其精髓矣!”

  众人听得都有些凌乱,老夫人先笑起来,朝文君道:“绕得我都糊涂了,不过听你哥哥之言,一准没错,他才华渊博,学识见解都在你我之上。这个绣娘也留了。”

  管事婆子遂报:“绣娘潘莺也留下。”

  这边挑的如火如荼,那边潘莺和众绣娘等俱在厅房候消息,忽有个丫鬟来传:“绣娘郭芸在么?”

  郭芸忙站起称在,那丫鬟道:“可恭喜你绣的鸳鸯戏水,小姐很赏你的蜀绣技艺,快跟我去等着主子见。”

  郭芸喜笑颜开的随去了。

  不会儿,那丫鬟匆匆来唤绣娘丁香,称她绣的下山虎,老夫人看中,也领着往正房大院走。

  只剩最后一个名位,气氛陡然窒息起来,三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有个绣娘低声哭泣:“家中已揭不开锅,此趟不成该怎生是好?!”

  潘莺也暗自愁容不展,这尚书府庭台楼阁、花草池院皆是一派富贵尊荣之象,再看那管事佣仆,更是气度不凡,实非寻常人家可比,若能再此寻到活计,自是旁处不能比。她在江南的绣艺虽好,但此时也不敢拿大,惴惴心境一时难以言喻。

  这正是:一江春水一江涛,强中更有强中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