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应该不是江湖中人。”秦瑟分析道, “他出手很利落,但是干净有余却杀气不足。更像是在某个门派修炼过几年的官家子弟。”

  “你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出手有几分像虞山派,”秦瑟若有所思道, “但是他有意掩饰自己的来历,所以万不能草草断定他就是虞山派。”

  “不是虞山派?江湖这么多门派, 难道我们要一一排除吗?”容岩说着皱起了眉头。

  “不, 尽管那个人诡异多端,却还是露出了破绽。他刺中我的那一剑,偏偏暴露了他的真正来历。”秦瑟却话音一转, 胸有成竹道。

  “你这么说难道是知道他是谁了?”容岩兴奋问道。

  “具体是谁还不可知,但是, 只要到那门派中稍作打听, 便可慢慢将那人揪出来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容岩迫不及待道。

  “为何?”秦瑟其实不太想去。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明明是保护好容岩, 又怎么能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冒险呢。

  “如果用暗器的人是裘羽,用剑的这个,说不定就是与裘羽勾结的朝廷中人,甚至就是谋反的始作俑者!”容岩信心满满道,“只要我们找到他谋反的证据并公之于天下, 他就再也没有理由谋反了。”

  “这样我的安危也就可以保证了。”容岩见秦瑟还在犹豫, 趁热打铁道。

  秦瑟着实好生思考了一会儿, 容岩的理由看上去确实天衣无缝,可他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就像梗在喉咙的鱼刺, 明明知道它的存在,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摸到。

  “秦瑟……”容岩又开始抓着他的袖子撒娇了, “我还没到江湖上看过呢, 你却已经行走江湖多年了。这不公平, 秦瑟!”

  秦瑟便甩掉那根鱼刺, 微笑道,“好,那我就带你到江湖去看一看。”

  “耶!”容岩高兴的跳到他身上,秦瑟抱住人原地转了一圈,“别高兴的太早,说好了只是看一看,可千万不能动手。”

  “当然不会动手,我又不会武功,才不会自找苦吃呢!对了,你说那人最后还是暴露了自己的出身,他到底出自哪个门派啊?”

  “我所在的门派,君山派。”

  “唉?”容岩惊讶的从秦瑟身上跳了下来,“所以那人说不定你刚好认识?”

  “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秦瑟说,“如果是认识的人,我不可能认不出。”

  “那人的身形可有什么特点?”

  “普通壮年男子一般,庆阳城里遍地都是。”

  “在你们君山也很多吗?”

  “多,君山派作为距离庆阳城最近的一个门派,俗家弟子不计其数。”

  “这下难办了。”容岩说着皱起了小脸儿。

  “所以我们就不——”

  “不行!秦瑟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带我出去玩儿!”容岩见他又想见缝插针推辞,生气道。

  “可是这一趟定会十分辛苦,”秦瑟苦口婆心道,“而且,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容岩却在这个时候发起了脾气。

  “对,我答应了你。那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才好?”秦瑟拿他没办法,只能顺着容岩来。

  “三天后吧,我还要跟礼部商议拜祭的事呢。”

  “好,都听你的。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

  温峥出城后便上了官道,一路畅通无阻,傍晚便到了第一处驿站。

  这里是通往西北的必经之路,温峥一下马便四处打听迟秋意的下落。驿长听说是武宣王来了,亲自到门前迎接,却见武宣王如同中了邪般,逢人便问见过迟小将军吗。

  “臣参见武宣王!”驿长虽疑惑,却还是走到武宣王面前,恭敬问好道。

  温峥这才放过刚抓住的路人,“你是谁?你见过迟小将军吗?”问驿长道。

  “回武宣王,臣是这里的驿长。您说的迟小将军是迟秋意小将军吗?”驿长笑答。

  “你见过他!”温峥猛地抓住驿长的衣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

  驿站被他吓得不轻,忙求饶道,“求武宣王开恩!臣没见过!臣只是听说过小将军的名号,所以多嘴问了一句!求武宣王饶命!”

  “他没有在这里借住过吗?”温峥问,“这里不是去往西北的必经之路吗?”

  “这……”驿长为难道,“这里确实是必经之路。武宣王可是确定小将军往西北去了吗?”

  温峥慢慢放开了驿长,“这……”

  他确定。

  可是他却无法向旁人解释。

  “武宣王,您受伤了!”那驿长突然惊呼道。

  温峥便摆了摆手,“我好得很,没有受伤。”

  “可是,您……”驿长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温峥的胸前。

  温峥低下头,发现左侧的衣服不知何时又被鲜血染红了。

  温峥苦笑了一声,“无妨。”

  “可是您……”驿长想说您的脸色实在是太差,又怕多言多失。转念想到若是堂堂武宣王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朝廷必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于是硬着头皮道,“王爷,还是找医生给您看看吧。”

  “不必了,孤还要赶路,不要把孤来过这里的事说出去。”

  “这……”驿长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想到,既然武宣王已经离开驿站,哪怕出事也和自己无关。便没做挽留,送温峥到门口便拍着胸口回到了驿站,“这武宣王,是不是这里有问题。”指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离开驿站后,温峥驱马又走了几个时辰。天早就黑透了,夜风凛凛,道路也逐渐变得崎岖。温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体温飞速流失的严寒。

  他不能再勉强下去了。前方出现几星灯火,是个远离街镇的小村子。

  温峥便放慢速度,沿着崎岖的小道来到村里。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家家都亮着灯。温峥在距离村口最近的那户人家门前停了马。

  “砰砰砰!”温峥敲了几下门。村子很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过头,越发显得这几声声响突兀且怪异。

  温峥看向头顶浑圆明亮的月亮,不知迟秋意此时有没有抬头。无论他逃到哪里,他们总是会同在一片月光下,这个认知让温峥连血液都沸腾起来。

  胡思乱想间,大门吱呀打开,温峥看到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家。“老人家安好,小生天黑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晚,还请老人家行行好。”

  老人谨慎的打量了温峥几眼,见他虽然负伤,气质却平和,不像大奸大恶之人,便将人放进了门里。“小兄弟这边请。”

  “谢老人家!”温峥说着拿出一锭银子,“一点儿心意,请您老务必收下。”

  老人却没有接,“老夫年纪大了,又没有家人,拿了钱也无处可花,反倒会惹祸上身。小兄弟可是要出远门?身上多带些盘缠也好有个保障。”

  “老人家说的极是,可是小生既然得了您老照拂,总是要报恩的。不知老人家可是哪里有难处,或者小生能帮得上忙的。小生定竭力相助在所不辞!”

  “嗯……”老人便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悠悠道,“要说难处,倒还真有一桩。”

  “哦,是何事?”

  “这事说来也是凑巧。昨夜,不,分明是今天早上,老夫出门担水时碰到一个极为俊美的少年,独自睡在树下,如同仙女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那少年是不是十七八岁,皮肤雪白,身高大概到我这儿?”温峥听老人这样讲,心中立刻有了数,忙问道。

  “是,是!壮士原来也曾见过?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神仙般的人儿,不知不觉就走得近了一些,却不小心将那少年惊醒了。他见老夫年事已高,形容枯槁,二话不说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老夫手里,不等老夫解释什么便策马离开了。”老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沉甸甸的银子,“可是这银子老夫实在受之有愧。不知壮士此行可是要去往西北凤栖城?”

  “老人家您怎么知道?”温峥问。

  “走这条路的哪个不是往西北去的。那少年想必也是要去往西北的,不知壮士可否代老夫找到那人,将这枚银子还给他?”老人说着,将钱放到了温峥手里。

  温峥握住沉甸甸的银锭子,“老人家就不怕我贪念乍起,私吞了这些银钱?”

  “你年纪轻轻却愿意往西北去,必然不是京中那些只会玩乐的纨绔子弟。钱在你手里,哪怕被私吞,也比浪费在我等老骨头身上要得益处。”

  老人如此信任自己,让温峥一时有些无地自容,“老人家过誉了,小生定不负所托,将银子完好无损的交到原主手中!”

  老人便大笑起来,“好,好啊!天色既已不早,壮士有伤在身,还是早些休息才好。”说罢便出门而去。

  温峥便和衣睡在稻草铺成的床上,那枚银子被他放在了靠近心脏的位置。

  可是躺下后温峥才发现,自己竟然清醒的厉害。

  迟秋意也来过这里!这个认知让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天将明时,温峥从干草床上爬了起来,出门来到村前。

  村前确实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已然抽芽,在月光下好似跳舞的萤火虫。

  温峥来到树下,温柔的抚摸上大树凹凸不平的树干。今天凌晨,迟秋意就是在这里,被误打误撞的老翁错认成下凡的仙女。

  而他,又何德何能,不仅与仙女十年相知,更是一夜云雨,肌肤相亲。

  指甲抓在树上,慢慢深入,竟刺破坚硬的树皮,嵌进树里。

  温峥感到掌心有暖流流过,是血,他自己的血。

  可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密密麻麻的思念和悔恨纠缠着他,让他堕入业火永生的地狱,却又在火焰即将扑灭时骤然卷土重来。反反复复,永无休止。

  温峥在树下一直站到天亮,没有理会还流着鲜血的十指,带着那枚本属于迟秋意的银子快马加鞭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