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沸腾的蝉鸣声如雷,盛开的野蔷薇在墙角。金灿灿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林欣鹤的眼前晕成一片白芒。

  卫楚桓抵着他的额头,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林欣鹤半天才缓过劲来,轻轻喘息,抬起手来横档在两个人中间,转开目光不肯与他对视。

  “小鹤。”卫楚桓的呼吸在耳畔缱绻,“为什么不看我?”

  林欣鹤的耳根通红一片,仿佛电路烧毁后的大脑自行短路,他无法思考只能在卫楚桓的注视下节节败退,忍不住逃离,故意生气地撅起嘴巴:“你干嘛呀!”

  可是这一次,卫楚桓并没有如他所期待那样放过自己。卫楚桓故意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只能看着自己,从未在卫楚桓这里受过委屈的林欣鹤当即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卫楚桓禁不住考验,他低头去寻林欣鹤的唇瓣,将两片丰润的嘴唇反复舔舐含弄,勾动滑腻的水声。

  “小少爷,出来吃饭了。”徐敏之迟迟没看见林欣鹤下楼吃早饭,让赵娜上楼去找。

  林欣鹤听不分明外界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压制住自己的力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双唇红润,细看还能找到齿印留在上面,呼吸凌乱,睁开略显迷蒙的双眼,卫楚桓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回答道:“行,我们马上就来。”

  赵娜没想到大少爷也在里面,稍稍一怔,想起自己当初签的合同上面第一条第一款就是“主人家的事都是秘密”。她稳定心神,稳步下楼,面对夫人探究的眼神,她如实回答:“少爷说他们马上就下楼,让您先吃。”

  卫国平敏锐地抓到这句话里出现的第二个人,当然也意识到,这说的是自己的大儿子。他不动声色地按下自己心头浮动的情绪,“吃烧麦还是包子?”向徐敏之的位置偏过头问道。

  “想吃鸡蛋。”徐敏之努努嘴,提出第三个选择。卫国平自然不会推辞,圆滚滚的鸡蛋在桌子边磕了一圈,轻易剥脱完整的外壳,将一颗光溜的水煮蛋送进徐敏之的碗里。

  屋子里摆着的时钟叮当作响,卫国平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时间——已经过早上九点。他垂下眼眸,指尖敲敲椅子把手,示意赵娜再上楼一趟。

  “来了来了!”林欣鹤着急忙慌地从楼梯上往下跳,好险没摔倒,勉强站稳身子后,对上徐敏之和卫国平的眼神,登时脸烧出一片绯红,下意识地向后寻找卫楚桓,想要获取一些安全感。

  卫楚桓慢慢悠悠地向下走,自然地揽过林欣鹤的肩膀带到餐桌边,明知故问:“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餐桌上面的位置是固定的,两个人必须要在徐敏之和卫国平的对面进行抉择。卫楚桓替林欣鹤拉开凳子,安排好两个人的座位,面对卫国平的探究,神色自若,“小鹤,先喝点豆浆。”他夹起一段油条放进林欣鹤的餐盘里,香醇的豆浆浸泡酥脆的油条,这是林欣鹤新学会的吃法。

  俗话说的好,一日之计在于晨,开启一天美好的时光就靠这一顿美味的早饭。可今天的餐桌上暗流涌动,林欣鹤的胸口揣着一只兔子怦怦直跳,他总感觉食不知味,卫楚桓和卫国平的眼神交锋刺啦刺啦地漏出电流,偏偏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声。

  徐敏之也意识到这个氛围有些不对劲,率先撂下筷子:“能不能好好吃饭,你们俩这是在干嘛?打哑谜呢?”

  还没等那两个人反应,林欣鹤立刻表态,乖乖地夹起一筷子徐敏之最爱吃的笋干放进她的碗里,笑道:“敏姨先吃。”

  卫楚桓紧跟脚步,开始讨巧卖乖。

  落后一步的卫国平,不得不收回自己投向卫楚桓的目光。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徐敏之的胜利而告终,饭桌上终于重回原本的平静和谐,林欣鹤也能舒坦地吃完一顿早饭。徐敏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感慨万分:“刚来那会儿小鹤什么也吃不了,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养出点肉了。”

  林欣鹤不好意思地吸气收腹,忍不住道:“我是不是胖啦?”

  卫楚桓立刻打消他的疑虑:“没胖,还瘦的很呢。”

  徐敏之也跟着道:“小鹤还得多吃点儿,能吃是福呀。”

  被这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哄得舒舒服服的林欣鹤当即立下豪言壮志中午要多吃半碗粥。连卫国平都陷入这种古怪的气氛中,忍不住道:“小鹤,待会儿再拿点水果上楼吃吧,赵娜新买的桃子。”

  林欣鹤拒绝不了,只能点头说好,又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一下卫楚桓的衣服。

  “哎呀爸,这么多哪儿吃得完嘛。”接收到信号的卫楚桓抚摸他的指尖,将林欣鹤的手收拢进掌心里,安抚他的紧张情绪。

  卫国平装作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让赵娜榨杯果汁,给小鹤端上去吧。”他直接结束这顿过分丰盛的早餐,也没有给林欣鹤拒绝的余地,走过卫楚桓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拍拍他的肩头,丢下一句“待会儿来书房找我”就径直离开。

  眼看徐敏之也要离开饭桌,“妈。”卫楚桓站起身来,微微侧身拦住她的去路,“您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即便卫楚桓表现得再镇定,在这种时候也想确认一下另一位生养自己的人的态度。

  徐敏之缓缓抬起手,捧起卫楚桓的脸:“小桓,妈妈当然是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卫楚桓受到谁的苛责。

  闻言,卫楚桓乖顺地垂下脑袋,像是成年的雄兽在外出打猎之前向自己的亲人告别。

  徐敏之抚平卫楚桓肩头的衣服褶皱,轻声道:“好了,上楼去找你爸吧,别耽搁。”

  卫楚桓微微颔首,林欣鹤上前几步,伸手抓住他的衣服,跟在卫楚桓身后,陪他一起上楼。

  这是徐敏之第二次看卫楚桓的背影,比起第一次的空落,这回竟萌生出些许欣慰,还有释怀。她曾想过无数次自己家孩子长大以后的模样,他们该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该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她没有答案,没有定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她曾经想也想不出来的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幸好他们都没有失去真心、爱与勇气,一个人长大的过程虽然艰辛,一步一个脚印,迈上一级又一级的阶梯,但是也有别样的快乐与幸福。

  亲子关系的开始于那根脐带,可脐带被剪断还连着永不会断的血缘。这是他们需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去学习的课题,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又在亲密关系中获得成长。

  卫楚桓将林欣鹤送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我待会儿来找你。”

  林欣鹤颇为纠结地揪住卫楚桓的衣角,犹豫着开口,那些想说的话又消弭于卫楚桓温柔的目光中,手指慢慢松开。目送着卫楚桓走到书房门口,他回到房间里却感到不安心,想跑去书房门口听墙角,又想起这整栋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不得不放下这个念头,耐心地等待。

  那边卫楚桓在外头敲了一会儿门,“爸,我来了。”他朗声道。屋内传来卫国平轻缓的声音,邀他进门。卫楚桓推门而入,卫国平正在翻看今天发过来的合同和报表,还有最后交到他手里审核的广告视频,他随意地点点头,示意卫楚桓自己找个地方坐。

  电话铃响过三声以后才被卫国平接起,那是一名生意伙伴,他抬起眼,卫楚桓自觉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没注意到正巧是自己小时候要买的童话故事,随意翻开,还从里面看见徐敏之曾经做的笔记。

  都说童话是全年龄向的故事,哪个年龄阶段的人看都能从中获得新的感悟。卫楚桓翻书的速度很慢,还分出一点心神去听卫国平那边的动静,卫国平正在和人寒暄,说些天气、吃饭、娱乐之类的话题,但细品之下又觉得字字句句里好像都有陷阱。

  “好啊,行,那明天我带上小桓一起见见世面。”

  卫楚桓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向卫国平投去目光。卫国平并不理会他,反倒是背过身去,继续聊道:“放心好了,一定一定。”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卫国平才挂下电话。

  卫楚桓见状合回书本放到架子上,站立在原地,目光还落在卫国平的身上。

  “傻站着干嘛,过来坐。”卫国平抬起指头点点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卫楚桓过来。

  卫楚桓微妙一顿,迈步走到卫国平对面的位置坐下,他保持着沉默,安静地挺直脊背。

  随意地瞥一眼卫楚桓,卫国平又垂下眼帘,如同谈论今日的天气那样随意道:“明天跟我去见个老朋友,他是做电商的。”

  卫楚桓答道:“好的。”

  屋子里又陷入沉默,只有不停翻动纸张发出的轻微声响,卫楚桓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沿上跃动的光线,一次跳过三格,又跳过两格,穿梭一整间屋子的轮回。卫国平终于放下钢笔,提出要不要去花园里逛逛,他也需要适当的休息时间,卫楚桓起身陪同。

  卫国平也鲜少有这种能在家中闲逛的机会,两个人走走停停,到处都是陌生有趣的景象。

  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院落处处都充满盎然的生机,墙角迎风飘动的野花还在努力伸展身体,灌木丛里偶尔还会冒出附近邻居家的小宠物,发现不是自己家地盘又悄悄溜走。花园中心坐落着一个小小的亭子,刚好够容纳四个人,修剪成别样形状的盆栽摆在亭子前充当标志,亭子的正对面就是用于培育各类植物的温室。

  “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卫楚桓顺着卫国平手指的方向看去,父子俩踱步向那座亭子走去。

  那座亭子上的题字——“敏之亭”,还是当初卫国平写的字。

  父子俩并肩坐在亭中,清风微拂,鼻息间满是清澈的草木香。卫国平突然问起温室里种的是什么,卫楚桓一时也答不上来,只能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里面盛开的花朵,“那是……栀子花?”他并不确定。

  卫国平笑道:“嗯,没错。我当初和敏之在一起的时候,就送了她一片栀子花田,后来把花田搬进来,保证栀子花能四季常开,也像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谈及此事,满是怀念。

  卫楚桓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感叹道:“你和妈妈,一直很爱对方啊。”

  “我也很爱你和楚兮。”卫国平接道,卫楚桓转头望向他,从此刻分明感受到岁月的痕迹。他的父亲已经不再年轻,发丝间染起白雪,眉眼也带起痕迹,做事雷厉风行的卫总也生出一颗柔软的心,波涛汹涌的海面也变得平静无波。被父亲的温柔包裹,卫楚桓一时无言。

  卫国平似乎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接过话题的主导权:“小桓,本来以为我今天想说什么呢?”

  卫楚桓略略思考,偏过头去,第一次显露出孩子般稚气的状态,道:“还以为爸爸想严刑逼供我和小鹤的事情,再做玉皇大帝,拆散我们这对有情人呢。”

  卫国平提起唇角:“其实你猜对了。”

  卫楚桓故作惊恐。

  “小桓你在笑啊。”卫国平忍不住戳穿他这拙劣的表演,卫楚桓不再伪装,露出轻松的神情。“这种想法曾经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只是随后就被推翻了。”卫国平想起自己昨天那一瞬间意外的喜悦,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紧张。他思索了一整夜自己该如何面对,怎么处理,那些卫楚桓提的事情他都想过,他甚至还想,要把卫楚桓送出国去,用距离隔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但是这一切想法都消失在今早。

  “爸爸很开心,不只是因为小鹤确实是个好孩子,更因为我的儿子确实长大了,他愿意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所有结果,而我自然要做他的后盾,他强大的靠山。”卫国平目光温和,栀子花的香味扑进鼻腔里,白色的小花骨朵儿星星点点,连成似锦的画卷。

  那是上帝的指引,卫楚桓抬起头时,林欣鹤恰好打开二楼的窗户,探出头向下张望,与卫楚桓的目光相撞,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卫楚桓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是月老的红线,生生世世都将牵在两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