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中国很多普通家庭的父亲那样,卫国平也长久的在自己一双儿女的家庭生活中缺席。徐敏之一个人承担起养育儿女的工作,等到卫国平想要重新进入家庭生活中时,却恍然惊觉自己在这个家里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己应有的地位。

  那是普通的一顿晚饭,徐敏之刚好和朋友出去聚餐,只有周末回家休息的林欣鹤撞上了今天回家的卫国平。

  两个相对陌生的人坐在饭桌前面面相觑,林欣鹤紧张得突然开始打嗝,连打了好几个一直停不下来,只能咬着筷子尖,努力地克制自己。

  可这样憋着实在太难受,林欣鹤不得已宣告放弃,把头埋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是那间连不断的打嗝声让卫国平不得不开始注意这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小孩。“要帮你把医生叫来吗?”卫国平询问林欣鹤的意见,小孩连连摇头,忙说不用,自己多喝点水就能压下去。

  可事实上一顿饭过去,林欣鹤依旧在持续打嗝,难受得满面愁容,餐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可是林欣鹤却无福享受。他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颓然放下筷子,决定先想个办法把依旧突然开始打嗝的事情先给解决。

  卫国平看出他的为难,安排家里的保姆将林欣鹤爱吃的那几道食物都先保温好放进厨房里,“我给你叫医生,你先回房间吧。”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与卫楚桓颇为相似的眉目里流露出一些让林欣鹤觉得熟悉的味道。

  “谢……”林欣鹤刚一个字出口,就被强行咽回去。他涨红了脸,急急地点头示意后立刻跑回房间里。

  啊——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丢脸的事情,林欣鹤扑进床铺里,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翻来覆去,左摇右晃,怎么样想不通。又是一个又长又响亮的嗝,林欣鹤自暴自弃地捶打床面,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本想发消息给卫楚桓说,又觉得丢脸,还是跟程尧抱怨了两句。

  程尧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还亲切地送给他一个新的昵称:小糗事。

  林欣鹤气得三天没搭理程尧,直到程尧忍痛割地赔款,给他买了全新的香水礼盒。林欣鹤才勉强愿意看他一眼,翻弄了一下发现那套礼盒确实是自己还没集齐的,不情不愿地说道:“行吧,看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原谅你吧。”

  自此,程尧在心里默默记住:不要随便招惹林欣鹤。

  那天的乌龙事件倒是拉近了林欣鹤和卫国平之间距离,卫国平从徐敏之的口中了解到林欣鹤对于女装的喜爱,也顺手从公司的样衣里挑出一两件回来作为礼物赠送给对方。

  林欣鹤受宠若惊,抱着礼盒,怎么也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谢谢卫叔叔。”

  卫国平轻抿一口茶水:“不用客气。”

  林欣鹤抱着衣服如获至宝,徐敏之悄悄朝他眨眨眼,他立刻像是得到指令似的跑回房间去试衣服。

  目送着林欣鹤离开,徐敏之小幅度地捶了一下卫国平的手臂打趣道:“哟,没想到你还会讨孩子欢心啊。”

  卫国平却是被戳中内心深处的伤口,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两个孩子要是都跟小鹤似的那么讨好就好了。”

  远离家庭生活多年,突然想要重新捡回已经失去的亲子时光却发现孩子们早就长大,还能给他这种久违的感觉也只有林欣鹤一个人。“就当是补偿吧。”卫国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那个从来不需要自己担心的儿子卫楚桓,虽说自豪却觉得遗憾。

  “小桓在学校怎么样?”卫国平问道。

  徐敏之也是一愣,卫楚桓很少主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联系他们,偶尔一次也是报喜而不会报忧。他们能获取的信息很少,也是从林欣鹤口中旁敲侧击,才能知道卫楚桓已经换专业到服装设计。

  也许这是每对亲子之间不能跨越的时间差,当你逐渐长大成人在外独自闯荡,可父母却日渐衰老,期望得到你的关注。

  会让林欣鹤来当本季新品的模特也是一个意外,卫国平的公司新来了一批年轻的设计师。他们从海外留学归来,前卫的设计理念和原本的公司定位发生了一些冲突,一封一封的邮件传进董事长邮箱,原本陪着公司一路成长起来的几个设计师联名上书,想用离职来威胁卫国平,却意外地收获了离职审批通过的结果。

  卫国平既然选择启用年轻设计师,还开出副线品牌想要拉拢新的用户,势必也需要一些新的面孔来刺激年轻群体的消费。

  在圈子里挑挑选选看了半天,瞄准了当下最红的一名女偶像,年轻、时尚、充满鲜活的气息和青春的力量,正好与他们这次推出的新品牌的理念不谋而合。

  只不过女偶像的档期满满当当的排到了年后,临时去敲定工作,当然会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了“品牌代言人”的名头和将近千万的广告费。这份报价的合同送到卫国平面前时,平时话多又密的董助跟个哑巴似的,甚至没敢抬头。

  卫国平当然不可能由着别人来光明正大的宰自己,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直到那天从徐敏之的手机里看见林欣鹤的视频,漂亮到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穿着的正是自家的衣服,在一片绿草地里旋转,飞舞的裙摆和突然升起的泡泡构成一首朦胧诗。“这是林欣鹤?”那是卫国平第一次仔细观察林欣鹤的样貌,视频还没有结束,林欣鹤凑近屏幕,露出明媚的笑容,问徐敏之自己好不好看。

  徐敏之抬眼瞥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要不说是枕边人呢,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到对方的意图。卫国平讲起自己最近的难处,想请徐敏之出面帮忙说服林欣鹤来当自家的模特。

  “出场费呢?那小偶像要这么多钱,怎么也不能免费用咱们家小鹤的脸吧?”徐敏之振振有词,卫国平连声称是。

  不过林欣鹤没肯要钱:“哎呀,我又没拍摄经验,况且敏姨和卫叔收养了我,这种小事还要什么钱呀。”

  卫国平坚持要给,林欣鹤推脱不下,只得勉强收一点意思意思。

  于是,林欣鹤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自家品牌的模特。

  之前林欣鹤从来不知道活在镜头下会是种什么感觉,直到假期的时候广告开拍,他才真正明白这种工作的意义。摄影师和模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主从,一个人指挥,另一个人跟随,而是合作和共赢。

  就像衣服和模特之间,好的设计成就模特的美,而坏的设计会让模特变得平庸。

  轻盈的网纱套在内裙外面,踩着厚底鞋,扎起双马尾的林欣鹤拄着吉他站在高台上,他俯视着镜头,飞扬的黑色眼线在眼角勾出一颗粉丝的桃心。被重金属元素叠的手,泛出光泽的指甲上涂满黑色,还贴着心形的贴纸,轻轻扯动自己眼下的皮肤,吐出舌头,眨眼wink。

  摄影师捧着相机一刻不停,嘴里还喊着:“太漂亮了小鹤!换一个动作咱们!哎——对!太棒了!”

  一天的拍摄下来总共能换五六套衣服,林欣鹤累得浑身酸痛,每天和卫楚桓视频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说一句:“今天好累啊。”

  卫楚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隔着屏幕也没法儿过去给林欣鹤拥抱或者更具体的安慰,只能通过时不时的外卖投喂和礼物递送来表达自己的心思。

  这已经是林欣鹤拍摄的最后一天,他与摄影团队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这个系列的服装作品的设计者也很满意林欣鹤的条件,并且夸下口以后也要为林欣鹤设计一套专门属于他的衣服。这是设计师表达自己情感的最高礼节,林欣鹤当然也会受宠若惊地回以真诚的感谢。

  今天的拍摄进程顺利,卫国平还安排自己的助理过来带话,给所有人都准备了一场庆功宴,作为主角的林欣鹤自然不能缺席。所有人工作热情高涨,第一次在下午五点以前就结束了全部的拍摄,一早就准备好鲜花和礼炮,提前庆祝这批新系列的成衣能够在市场上大受欢迎。

  林欣鹤站在人群中,看着漫天洋洋洒洒飘落的彩带,情不自禁地被这样的景色所吸引,伸出手去想要接住这些梦幻的泡影。其实上大学以后,他也在路上碰见过星探给他递名片,嘴里说着天花乱坠的词汇,什么梦想、什么努力,心里想的全是生意。这些事情,林欣鹤并没有和卫楚桓提起,他下意识的认为,卫楚桓并不希望他会暴露在聚光灯下。

  虽然原因不明,卫楚桓也从未提过这些事情,但林欣鹤就是知道。

  设计师小姐姐朝他招手:“小鹤,快过来,我们要走了!”

  林欣鹤从漫无边际的混乱思绪中抽离,“哎,来啦!”他快步跟上大团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那家卫国平早就预定好的餐厅里,那是林欣鹤第一次全身心投入进集体活动中,在饭桌上面被摄影师的妙语连珠逗得哈哈大笑,也配合着大家一起做酒桌游戏,看他们喝酒划拳,将行酒令对决。

  几个人喝多了就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设计师拎起酒瓶对着那个房间里的水晶吊灯起誓,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刮目相看。

  “小鹤。”

  突然被点名的林欣鹤下意识地喊到。

  醉意朦胧的设计师蹭到他的旁边,捏着他的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还是想问:“你真的没整过容吗?”

  林欣鹤哭笑不得:“真的没有,天生的。”

  “你看我,好看吗?”醉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将手搭在林欣鹤的肩膀上。

  林欣鹤连忙道:“好看好看,姜姜姐最好看了。”

  姜蕊被哄得心花怒放,顺势倒进林欣鹤的怀里,眼光还在他的身上流连,那些停在喉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彻底昏睡过去。

  看到姜蕊喝醉了,这场庆功宴也就此逐渐散场。由摄影师和设计师助理护送姜蕊回家,林欣鹤挥别其他人,站在夜风中等待自家司机。放在包里的手机再次剧烈振动起来,他终于感受到手机的存在,拿出手机以后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一排来自“哥哥”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提醒,最新的那条的内容是:林欣鹤。

  林欣鹤赶紧给卫楚桓回电话,焦急的等待过三十秒以后,卫楚桓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小鹤!”

  “哥哥……”林欣鹤莫名有点心虚,“怎么啦?”

  “没事儿。”卫楚桓紧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散开,他已经产生过无数种不好的预感,而所有的愤怒也在听见林欣鹤的声音的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奈,“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林欣鹤诚恳地认错:“对不起,刚才太吵了,我没听见。”

  “你去哪儿了?”这才是卫楚桓关心的重点。

  “卫叔搞了个庆功宴,我去参加了。”林欣鹤乖乖答道。

  卫楚桓被席卷而来的疲惫掀翻,床边还散落着他画画用的工具,月光拂过画纸印出上头的画面——

  “小鹤啊……”卫楚桓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一阵夜风,“我好想你啊。”

  ——是小美人鱼变成泡沫飘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