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进家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客厅里静悄悄的,徐敏之也不知道正在什么地方,连平时一直在家待着的保姆赵娜也不知所踪。

  卫楚桓和林欣鹤对视一眼后悄摸溜进房间里,洗澡换衣服,冲掉一身暑气和汗味,才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啦?”林欣鹤发消息问道。

  卫楚桓回复:“没事儿,我去找妈妈。”

  才刚下几层台阶,卫楚桓就从楼梯拐角看见了此时正襟危坐的徐敏之,挺直的脊背里透出一丝萧瑟,更显出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硬着头皮往下走,本想开口说两句玩笑话调节气氛,徐敏之也毫不领情,抬起下巴指指自己正对面的那张凳子,“你先坐下,我们再聊。”

  “要跟我说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肩上,卫楚桓随意地坐下。今早离开家以前徐敏之说的话突然跳进脑袋里,心里有底,突然就不感觉到慌张。

  徐敏之纠结着开口:“你和欣鹤,是怎么一回事?”

  卫楚桓还有闲情逸致拉起毛巾擦自己发尾滴下来的水,“就是那么一回事嘛,暂时还没在一起而已。”

  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即使见识再广,学历再好,家里再有钱,外面地位再高,面对这种事情,大多数家长都会有统一的反应:“你这是不对的,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喜欢他呢?这说不定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感情明明没有对错,但第一次接受冲击的人却下意识地会否定这种感情,把它强行判定为不正确。

  “我知道,我确定,我喜欢他。其实很早就喜欢他,只是我这个大傻子一直都没意识到。”那是徐敏之头一回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看见令她止不住心酸的笑容,她从来没有让卫楚桓这么开心过,可光是提起林欣鹤,卫楚桓就会笑。

  卫楚桓之前也谈过几次短暂的恋爱,在现实世界里,他和那个女同学在一起短短两个月时间,与其说是谈恋爱,倒不如说是被青春的荷尔蒙冲昏头脑。

  然后就是上大学以后,参加了一个社团,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其中一个一起玩的女生产生了感情,两个人谈了有四年多的恋爱,却还是败给更多的现实因素。他们一个更想往外走,一个却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送那个女生上飞机前,他们都知道那可能会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应该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对彼此说了声再见,就这样潦草的为这段感情画上句点。

  最后一段是在上班以后,父母介绍相亲认识的。大家都是奔着最后结婚去的,按部就班的吃饭、看电影,彼此交换一点基本信息,觉得差不多了就回家见父母。谁也不好说这是不是爱情,或者一段从开始就没有爱情的婚姻最后究竟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那个女生忍耐许久受不了,最后还是选择分手。

  在初次见面的咖啡厅里他们又喝了一杯咖啡,女孩苦笑着说:“我怀疑你压根儿不懂什么是爱情。”

  卫楚桓礼貌地微笑起来:“是吗?我以为结婚只要这样就够了。”这场交谈戛然而止,女孩起身告辞,付掉了她那杯咖啡的钱,徒留下卫楚桓还在思考那个难解的问题——爱情是什么。

  究竟什么才是爱情,关于这个问题,卫楚桓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也是从这个疑问开始,他跟着妹妹看那些描写情情爱爱的小说,试图从中获取一个答案。

  只是文学作品里描写的爱情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充满浪漫的末日气息,卫楚桓却不敢信服。这不是寻常人的爱情,至少不会是他的爱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寻找不到那个答案,却莫名其妙掉进这本小说里,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林欣鹤是他人生中一次意外的收获,一场浪漫的邂逅,最终也指向一个未知的结局。

  徐敏之吃痛地捂住额头,提出尖锐的现实问题:“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你觉得爸爸有可能会同意你跟欣鹤在一起吗?”

  卫楚桓诚实地摇头,他的确不觉得卫国平能很快就接受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但首先,他应该征得徐敏之的同意。“那你会接受吗?”他反问道。

  “我……”徐敏之突然哑声,她无奈地看向卫楚桓,发现自己心里的抵触情绪比想象中要少很多。这也许应该得益于卫楚桓和林欣鹤平时在家里经常黏黏糊糊,搂搂抱抱,徐敏之习惯于他们的亲近,也早就发现他们亲近之间的暧昧不清。有过这些铺垫,她很难坚持之前的立场,再对卫楚桓走上正常的道路抱有期待。

  卫楚桓心知肚明,就要露出胜利的微笑,没想到徐敏之还想再挣扎一下,“我们提前举办生日会,那些家里的小姑娘,你必须得见。”

  “可是……”

  “我说见,你就见。”徐敏之最后拿出自己作为母亲的威严,强行决定好这件事,还飞速定好日期,就在这个周的周末。

  围着二十岁这个年龄上下数三岁,徐敏之给所有符合年龄要求的姑娘都发出请柬,还限制了卫楚桓的行动范围,派出保镖把守在家门口,甚至还有墙边,坚决不给他留下任何一点跑路的机会,也不给其他人接近他的机会。

  卫楚桓只好整天窝在床上,要么躺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给林欣鹤发消息。

  数着日子叮咚一声就跳到生日会这天,日头刚爬出云层,露出自己的脑袋来,照满大地,卫楚桓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按到梳妆台前。他昏昏欲睡,任由这群人对着自己反复折腾。

  做发型,化妆,还得换衣服,搞完整体造型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中午被迫咽下一堆草,要说晚上参加宴会有什么好处,也就只剩能吃好吃的这一个选项。

  卫楚桓不情不愿地赶到宴会现场,在卫家的另一处房产,闹市中取静的一处宝地,室内的装潢洋溢着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气息。

  徐敏之一看见他到场,立马拖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场中央,屋子里的女孩或好奇,或惊喜,或冷漠,或羞怯的目光围绕着他。突然掉进脂粉窝里,他感觉鼻子不通气,分外想念起林欣鹤身上的清香。

  端起酒杯,卫楚桓开始随处打发时间。对他热情的姑娘与其说是对他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对他身后的卫家感兴趣,不热情的姑娘多半心有所属,或者是对卫家不感兴趣,也不想成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绕场一周,他开始向徐敏之告辞,徐敏之只是扬起眉头,朗声道:“现在就走,不再等等吗?还有人没来。”

  还有谁没来?卫楚桓以为那是徐敏之为了留下他新找的借口,坚决不肯再留下。

  “你准备怎么回去?司机可都还没来呢。”一句话拿捏住卫楚桓的死穴,学车的事情必须要尽快安排。他只得耐着性子再等等,等徐敏之什么时候愿意走才行。又一次无聊的地逛到小花园里,在长椅上坐下,抬头望月,又是熟悉的圆月。

  这回他没有开始想家,随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慢慢增加,他会想起现实世界的时候越来越少,只在某些情况下,他还会想起自己的妹妹。之前一直是他和妹妹两个人一起生活,而现在他离开了那个世界,也不知道妹妹会怎么样。

  也许她会迈出家门,寻找到新的生活。

  小花园里蹿出一只野猫,黝黑的毛发,看起来刚在草丛里打过滚,满身都沾着草屑。卫楚桓盯着那片草丛,枝叶剧烈震颤,像是要爬出来什么人,他的脑子里转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却又在一瞬间空白。

  林欣鹤探出脑袋,跳出那片灌木丛,拍掉自己满身的灰尘,还有掉在脑袋顶上的枯枝败叶。

  这是梦吗?卫楚桓眼神定定地看向林欣鹤。

  林欣鹤随意地套着简单的休闲装,绑在后脑勺的马尾辫略显凌乱,他素面朝天的样子,和这个精致的晚宴格格不入。“光看我干嘛,不是嫌无聊不想待吗?走吧。”他脸上露出一点莫名的神色,迟疑不定地向卫楚桓伸出手,“你要跟我走吗?”

  这不是梦。卫楚桓一把牵住林欣鹤的手,温热的手心在发烫,就要融化一颗心脏。

  他们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宴会厅里,卫楚桓丝毫不在意周遭打量的目光,他带着林欣鹤穿过人群,逃出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最后停在林欣鹤骑来的那辆自行车前。他拨动车铃,“坐后面,我带你走。”林欣鹤毫不犹豫地跳上后座,揽住他的腰,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卫楚桓西装革履,踩着自行车,忍住自己兴奋的欢呼声,自由总能唤起人类最原始的渴望。他刻意把车骑进那些狭窄的巷子里,经过片刻的黑暗,又来到喧哗的闹市里。

  穿过光怪陆离的繁华街头,霓虹灯在闪烁,矗立在街边安静的树木撑开一片绿影,斑驳的夜色动人。城市巨兽将孤独吞没,狂欢的人群却会在清醒之后感受到无边的寂寥。

  可卫楚桓此时拥有最圆满的幸福,林欣鹤趴在他肩头大笑,“今天是满月哎!”

  “嗯,今晚的月色真美。”

  逃亡的终点是自己家的围墙前,林欣鹤也终于学会了卫楚桓翻墙的技能,三两下坐稳墙头,“快上来。”他朝卫楚桓挥挥手。

  卫楚桓也跟着坐上墙头,圆盘似的月亮在他们的身后熠熠生辉。他小心地探过身子去吻林欣鹤,在这段无聊的日子里,他总算想通一件事:“我们在一起吧。”

  不要再浪费时间,他们要在一起。

  林欣鹤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喘气,没有九十九朵玫瑰花,也没有更加动人的语言做铺垫,可是他心甘情愿地答应卫楚桓的告白。

  他要和他在一起。

  卫楚桓将林欣鹤先送回房间里,出来时看见已经从宴会上回来的徐敏之。

  晚上穿出去的西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卫楚桓平静的和徐敏之对视,将她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

  几次张口,徐敏之终究是没说话,人是她叫过来的,这样的局面也是她所期待的,可内心深处的别扭感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消除。徐敏之烦得赶紧推他上楼去休息,暂时不是很想见到这个大儿子。

  “妈。”卫楚桓往前走两步又扭过头来,“让你为难了。”

  做父母的还是心软,听闻子女示弱,心也变得酸楚,不过就是谈个恋爱而已,却还得和自己道歉。徐敏之难过地揉开他的眉心,“先去睡觉吧,今天你也够累了。”

  卫楚桓乖巧地点头,慢慢转过身去。

  徐敏之被某种陌生的慌乱击中,突然地叫住儿子,看他转头也只有一句“晚安”,卫楚桓应下,最后,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徐敏之的视线范围里。

  他的背影在告诉她——

  “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