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跟涂青讳进了妖管局, 路上任谁都是一脸八卦,求知欲快溢出来了。然而并没有人敢上来问,实在是涂青讳这么多年在妖管局积威甚重的结果。
孟真的棺材很早就抬过来了,放在妖管局最深处的一间空房间地下, 房间墙上每一面都贴着一张符纸, 是为了防止误伤。
房间里有四个人, 三个是人类,一个是妖管局二把手, 山鬼轶风。
孟真的棺材惊动了高层,但处理权还是在妖管局手里。高层派人下来盯着,主要是要知道这个棺材最后怎么处理,不要出任何纰漏。
白珞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立在一旁的轶风,轶风走上前冲白珞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奴仆礼:“妾身见过仙君。”
她上青衡山第二十年的时候, 救下了差点被玄师打死的轶风, 在轶风坚定不移的要求下, 签了个主仆契约, 绝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她身边。
白珞看了看轶风那张没有任何改变的脸,恍惚了一下:“你居然也进了妖管局。”
轶风笑了一下:“妾身知道, 您一定会回来。”
白珞没再继续说什么, 而是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最后将手轻轻放在棺盖上,过了一会开口:“诅咒散了不少,妖管局没出事儿吧?”
轶风摇摇头:“没有,这棺材进了妖管局,一直是妾身看着, 旁人没有动过。”
白珞微微颔首,然后看向旁边站着的三个人:“我要开棺了, 几位最好避一下。”
三人其中一个愣了一下,往前半步连忙开口:“开棺?怎么能开棺,不是说这是大凶之物,怎么也不能在首都开棺啊。”
没等白珞说话,轶风微微垂着眼睛开口:“这房间做过应急处理,还有我和涂副看着,就算里面是天地至凶,都不会溢出去一丝一毫,不用担心。”
她不跟白珞说话的时候就没了那股文绉绉的味道,语气也强硬了不少。
那人还要说话,白珞看过去一眼:“东西出不了这个屋子,不会影响到任何东西。但三位最好离开,普通人未必受得了这种东西。”
白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三个也不好说什么,但态度很坚定,一定要在里面盯着,如果白珞有什么过激行为,他们必须阻止。
其中看起来地位最高的语气缓了缓看向涂青讳:”涂副也体谅一下我们,要是不让我们三个看着,报告都没法写。“
涂青讳跟他们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也明白这个道理,走过去站在他们往前一步的地方:“一会三位不要乱动,这东西虽然出不了这个房间,但说到底,还是凶煞之物,对于普通人而言依旧致命。”
轶风的手已经放在棺材盖上,涂青讳话音刚落,她直接掀起棺盖,一股裹挟着腐朽气的阴风猛地散开,狠狠砸在屋子里所有人的脸上。
涂青讳眉眼不动,只是伸手一推,就把这股阴风拦在了外面。白珞一动不动,倒是轶风一步挡在白珞面前。
棺材里只剩一副骨架,上面搭着一件已经破烂到看不出形制的道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三个人觉得这间屋子好像都暗了不止一个度,头顶的吊灯晃来晃来。
白珞眉毛缓缓皱起,她离的近,能看见骨架上绘制的符文,几乎包裹住了每一根骨头。
轶风仔细看了一下心中一惊,低声询问:“是否是后世有人挖出来,再绘制上去的?”
白珞摇了摇头:“他生前应该是用了一些邪正不定的秘法,把自己每一根骨头上都写满了同一句话。”
之前说话的人忍不住往前半步,问道:“什么话?”
白珞没有抬头,声音里透着寒气。
“开棺者死。”
那三人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这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白珞伸手想要拿一根出来,轶风抢先一步。
“这东西腌臜,让妾身来吧,不要脏了您的手。”
三人看着轶风面对白珞的态度眉毛直跳,轶风比桑吉仁增还难搞,她在妖管局这么多年,向来谁的话都不听,也就是涂青讳能稍微劝一劝。没想到这个一个人物,在白珞面前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轶风从棺材里拿出一根臂骨捧在白珞面前,缓慢转动一圈让白珞能看清骨头上符文的全貌。
白珞看完之后眉间的褶皱更深了,涂青讳递过来一个手套,白珞看了一眼顿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戴上。
她拿起臂骨,放在掌心,一股阴冷中混杂着热流的能量不断地往里钻。
轶风说:“这东西上残留的力量像是某种咒术,您还是小心一些,不要拿在手里太久。”
“是咒术,这个咒术应该是孟真自创的。”白珞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臂骨挑起了那层破烂的道袍,露出下面的盆骨。
白珞把臂骨放下,伸手隔着手套翻开盆骨,上面写着另一种咒文。
一旁边在旁边缓慢读出来。
“如知我名,魂魄永消。”
轶风话音刚落,三个普通人已经彻底慌了,噔噔噔三步后退到墙根上,脸上写满了惊恐。
涂青讳回头安抚他们:“没关系,不是针对你们的,诅咒不会蔓延到你们身上。”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不约而同看向了低着头表情不明的白珞。
白珞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符文,嗤笑一声丢回棺材里:“搞这些……是多看不起我。”
轶风没有白珞这么轻松,脸上满是担忧:“这大概是想削弱您的力量,孟真死前也是玄门翘楚,还有皇运加身,这种情况下写的符文……”
白珞听她念念叨叨这么多,说了一句:“问题不大,好处理。”
涂青讳回头看向三人:“三位还要继续待下去吗?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等清理完咒术回收入妖管局内部的博物馆。”
三人迟疑了一下,想着确实没出什么大岔子,而且也确实不是很想继续待下去了,也就顺着涂青讳的话离开。
这三人一走,涂青讳就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孟真的骸骨:“这两道咒文应该都是针对你的,开棺的时候我这边其实都是波及到的余力。”
轶风点点头:“没错,刚才绝大部分力量都是冲着仙君去的,只是三千年了,孟真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力量完全没有任何消退?”
白珞闻言拨开孟真的骨头,露出棺材底部篆刻的阵法:“孟真的魂魄一直被温养在里面,一直到棺材被挖出来的时候才离开,这个阵法不仅让他的力量一直在增强,也保持住了符文的力量不消退。”
涂青讳瞳孔猛缩:“他居然还滞留的人界,他想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孟真都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国师之一,除了给白珞下批语,透支祖辈福泽气运的事情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而这两点,也并不为外人所知。
白珞摘下手套坐下:“孟真这个人,行事目的相当明确,他就是要飞升成神。可惜自身天赋不足,后世的气运也不足以让他一步登天。而且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下一世投胎也别想再继续修行,而且搞不好,再也不会有修行的机会。”
轶风沉思:“所以,他才要将自己的魂魄放在棺木里温养,只等一个机会,夺舍您的身体,得到梦寐以求的天赋,再行飞升。”
白珞微微颔首:“是这样没错,他恐怕见我第一面,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当年他费尽心思想让我留在钦天监,由他培养做下一任国师。但如果我真的留下来,下一任国师的里子还会是孟真,而且他能借着我的天赋,以及皇运立地飞升。”
涂青讳看着棺材里被弄乱的骨头,问道:“所以现在他在哪儿,能算出来吗?”
白珞摇摇头:“算不出来,但很好猜。魂魄状态的孟真想夺舍我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他大概率,跟折郢做了一些交易。”
轶风脸色瞬间沉下来:“阴魂不散!”
白珞心态平和得多,她撑着下巴看着里面那个被翻过来的盆骨。伸手顺着上面的符文画了一遍,然后手腕一翻,一道力打进去,所有符文同时闪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平静。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白珞唔了一声:“孟真现在怎么说也是个鬼王,再努力努力能拿个地府长期offer了。”
涂青讳眉毛跳了一下,但也不算太意外:“这就不好找了,本身鬼王这个级别就很难抓,如果再跟折郢凑在一起……”
白珞说:“不用担心找不到,他自己会找上门来的。”
涂青讳问:“那咱们现在就这么等着?守株待兔?或者你有主动出击的想法吗。”
白珞摇摇头:“主动什么,多累啊。现在遛狗一样不好玩吗?”
涂青讳和轶风闻言一愣,都没反应过来白珞说的遛狗是什么意思。白珞叹了口气:“你们两个脑子是停摆了吗?这符文可不仅仅只口嗨两句这么简单,孟真其实还能再多苟延残喘十几年。但他一听我闭关,就直接拿着十几年的生机作为代价用了这个秘法。不管是谁第一个开棺,都会有一道神魂烙印打进去。”
轶风摸了摸自己眉心,慢半拍道:“所以,这个烙印是在妾身身上?那就好,妾身是山鬼,这种烙印对妾身没用。”
白珞嗯了一声:“你如果妖管局的工作不忙,按照我的日程类型去走一阵子,不用太久,两三个星期就行。”
轶风想都没想:“没问题,您有需要,妾身可以辞职。”
涂青讳无语道:“……也不至于辞职吧,带薪摸鱼不好吗?”
“用不着辞职,你可以跟我一段时间,当我的临时助理。”
轶风一听,眼睛刷地就亮了:“好,妾身今天就收拾东西,跟您一起搬去齐市。”
涂青讳更无语了:“不是你这样直接撂挑子不太好吧??你好歹是妖管局二把手。”
轶风:“那我就辞职,给仙君当全职助理。”
涂青讳:……
白珞眨了眨眼:“真不用辞职,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下午就回去。现在要处理一下这堆破烂骨头,把符文和诅咒清掉,不然如果有人操作不当可能还会出事儿。”
轶风虽然想留下来,但想到自己身上安着一个摄像头,还是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刚走,白珞一指棺材:“帮我把里面的骨头都拿出来,重新拼起来。”
涂青讳应下来,然后一抬手,棺材里的骨头漂浮起来,挥了挥手让骨头落在桌子上,自动摆成了原本的样子。
孟真的骨架偏大,头骨后凹陷,顶端开一条细缝,上面写满了开棺者死的符文。白珞看着忍不住又嗤笑一声,她二百多年的好涵养完全不针对折郢和孟真这两个人。
消除符文的方式有很多,有平和一点的,也有粗暴一点的。平和一点的能保留骸骨里残余的能量,粗暴的手段最多只能保证一具完整的骸骨。
白珞画了一道指尖符在头骨正上方,然后强横的灵气和神识倾斜而下——她选了最粗暴的一种,估计孟真连全尸都不会有了,说是挫骨扬灰都不过分。
涂青讳后退几步站在门口,挡住即将外溢的灵气,不要吓到妖管局其他人。
高强度的灵气和神识冲刷了大概十分钟,骸骨上的符文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只剩下模糊到看不清样子的痕迹。四肢的关节全部破碎,颅骨顶部画着符文的地方融化一样消失。肋骨靠近心脏的几根也碎成了渣。
白珞收回手拿起盆骨,盆骨上的符文还依旧残留了一些能量。她面无表情一用力,整个盆骨瞬间化成骨灰四散。
等白珞周身的灵气散开,涂青讳在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破败不堪的骸骨:“剩下的这些你还有用吗?没用的话我就收到内部的博物馆了。”
白珞拿起两根肋骨:“这两根我用用,大宗师的骨灰画符我还没试过,得试试。”
涂青讳忍不住笑了:“行,画好了正好拿来对付孟真。”
涂青讳出去让人进来处理骸骨,白珞拿着两根肋骨放在掌心。她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里面的冷肃的杀气。
妖管局的员工进来前一秒,白珞手腕一翻,两根肋骨化作骨灰,落在了一个小瓶子里,朱砂封口。
千里之外雾山,正在密室修整的孟真一口血喷出来,隐约传来一声咔嚓。
他掐一算,险些气得再吐一口血出来。鬼魂吐出来的血可不是普通血,灵魂形态吐出来的哪怕一滴,都是极其珍贵的心头血。
这一口血吐出来,孟真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原本凝视如活人的魂魄也透明了一点。
他低着头,一只手撑着地,咬牙切齿。
“白渊倾……”
白珞下午就买了票回齐市,婉拒了涂青讳奋力想让她留下来多待几天的提议,但画了一个饼安抚涂青讳。
说他什么时候放假,可以去齐市找她,白琭一定很开心看见他。
涂青讳吃饼吃的非常满足,正在开会的白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什么不好事情要发生了。
刚下飞机白珞就接到了许三宁的电话,那边好像非常着急,白珞刚接起来就噼里啪啦一顿说。
“白道君在齐市吗,涂副说你今天回来,有个事情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还是之前那个自杀游戏的事情,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妖管局,我跟你细说?”
白珞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半还不算晚,就答应了下来,带着轶风直接去了齐市的妖管局分部。
两人刚一进门,许三宁就迎了上来,他看见轶风不算惊讶,估计是涂青讳提前告诉他了。他一边带着两人往里走,一边说。
“今天凌晨的时候,在晟和大厦天台救下来一个高一的学生,但我们的人去晚了,去的时候最后一步已经完成。这个学生我们去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现在在里面吊着命。晟和大厦也封了,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店整栋楼只有保安在,我们把保安请离后封了楼,现在还没开。”
白珞皱起了眉,一旁的轶风直接问道:“晚上就已经有人直播死了,为什么还有人不要命去做?还是挑晟和大厦这种顶尖写字楼?”
许三宁有点头疼道:“我们也以为不会再有人敢了,但没想到有个本来就打算自杀的小孩,想着要死大家一起死,多死点人给他陪葬就去了。”
白珞终于开口:“先带我去看看那个小孩。”
许三宁应下来,带着白珞一路走。妖管局里有简单的医疗设施,方便辅助玄学手段给人吊命。白珞进去的时候,病床上的小孩后背插着满满的银针,还贴了三张符箓吊着一口生气。
里面的玄师一见许三宁把白珞请过来,当场松了口气,赶快走过来压低声音:“情况很不好,生机一直在流失。如果他的求生欲强一点也就算了,但偏偏这孩子被磁场影响非常严重,我也只能做一点紧急处理,让他不要继续恶化下去。”
白珞走过去大致看了一下,学生小腿和小臂都呈现不正常的浮肿发青,冷汗和下雨一样往下落,手臂上还吊着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许三宁在旁边问:“怎么样,有救吗?”
白珞点点头:“有,等我处理完这个学生,你带我去一下晟和大厦、”
许三宁点点头:“需要什么吗,我去帮你拿。”
白珞看了一眼四周:“给我拿一副新的银针过来,要大针,铜火罐,酒精,公牛角刮痧板。”
许三宁听完急匆匆就出去了,没过多久就把一整套全新的拿了过来放在白珞手边:“正好局里还有新的,要是哪个不合适我再去换。”
白珞扫了一眼:“没问题,轶风给我打个下手,辛苦许处帮我打盆水来。”
白珞先拔了学生后背插着的银针,都清完之后一边拿着酒精在后背清理一边开口:“小针只是痒,大针可就疼多了。你现在如果说一句你不愿意死了,这个大针可以不扎,换点温和的法子就行。但你如果一点求生的意图都没有,这个过程可能会非常痛苦。”
学生的脸埋在床上,挤出两个字:“随你。”
白珞闻言耸耸肩没再说话,把那一包崭新的大针拆开,拿起一根捏在底部三分之一的地方,灵气顺着银针爬上去,薄薄地附在前端四分之二的地方。
轶风见状走上前,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学生的后脑上对白珞轻轻点了点头。学生趴在床上,只觉得头顶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动都动不了,刚张开嘴想问,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惨叫。
白珞眉眼不动,迅速下了九根针下去。那学生趴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两眼黑了足足半分钟才缓过劲。
下完针,白珞擦了擦手,又给点了火拿起铜火罐:“把他裤子扒了。”
轶风动作迅速,直接从大腿根齐齐劈开,露出里面的皮肤。白珞看着破烂的运动裤眉毛挑了挑,沉默了一会:“你……让人去给他买条裤子。”
轶风眨眨眼,出去喊人了。
白珞在他两条腿一边各打了三个,这学生只觉得自己疼的眼冒金星,生无可恋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想死这么疼,不死也不是不行。
当然白珞不是单纯为了不让他想死才搞这么大的阵仗,他身体里被塞满了阴气,自我意志已经完全被改变了。换句话说,他之所以想死,一方面是日常生活有这样的启动点,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断有厉鬼在旁边用磁场影响他。
过了大概四十分钟,白珞开始起针拔罐。躺在床上的学生觉得自己已经疼麻了,摆不出来任何表情。
白珞把一条新裤子丢过去:“穿好之后自己出来。”她说完就出去了,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这学生会在里面自杀。
床上的男生慢慢坐了起来,机械性的开始换裤子,然后坐在床上清醒了好一会,惊奇的发现那些萦绕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自杀念头,烟消云散。
他有点茫然,甚至一度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