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薛半夏硬着头皮去了肃王府,那个她昨夜的社四场所。

  见到赵冶的第一眼,还不及再次道歉,就迎来了对方一个和煦的微笑。薛半夏更加难受了。

  自己在公职人员面前知法犯法、擅闯宵禁已经非常有罪,对方还得顾及她的心情做出这副亲厚宽容的样子。她斟酌片刻想要出口深刻地谴责一下自己时,却看到对方将折好的一页纸轻轻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是……”

  “是我能调查到的关于赵文瑧的事情。”赵冶顿了顿,温声解释:“半夏,昨日你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抱歉那时我没有详细和你说。昨晚……我思来想去,你可能就是去安王府想看看赵文瑧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是说对了一半,薛半夏闷闷地点了点头,赵冶见状安抚一笑,接着说道:“一个人品性如何,一次两次是看不出来的。我昨夜派人连夜调查了关于他的事,你放心,虽然我与他沾亲带故,但是这份调查我没看过,绝无偏私。”

  见对方似乎有些犹豫,赵冶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夜你留下的金疮药、以及荆芥等线索,帮了我很大的忙,这个就当作是谢礼。”

  “谢谢王爷。”薛半夏这才放心收下,她并没有看一眼手中的纸张的想法,只是耿耿于怀自己在赵冶面前犯了那么大的错、丢了那么大的人:“王爷,我知道我昨天做错了……既然已经到了宵禁,我就不该在外面乱跑……”

  “半夏,没事的。你不必如此介怀。”赵冶生怕她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所误解,本就缓和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一些:“我是做什么的,我想你也心中有数,宵禁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我也不会对你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倒是很赞同你提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不过……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可以直接来向我提,好吗?你多次帮我,不用和我客气。”

  薛半夏这才算是把这件事放下了。

  见对方闷沉沉的脸终于放晴,赵冶也是松了一口气,任她把脉、问症。

  待薛半夏忙完,要出门替他煎药时,赵冶终于决定将自己心头盘旋已久的一个想法和盘托出。

  “半夏!”

  薛半夏回头,疑惑看向赵冶:“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半夏,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只是我想说的是,安王府虽然是个好去处,赵文瑧也勉强算是个好归宿,但是他并不适合你……”

  薛半夏等了半天,等到赵冶磕磕绊绊的这么几句话,看着对方红透了的耳朵和脖子,她只觉得雨过天晴再无任何可以忧郁的事。

  “王爷多虑了,帮别人打听的!”她笑弯了眼,声音轻快。

  赵冶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个笑,目送她离去,便又埋头看着手中的户部相关情报。

  初秋下午,清风袭来,吹去了夏日的燥热,院中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中药味,居然有些好闻安心。

  不多时,赵年现身,给他递上来一些消息,看着眼前如乱麻一般的线索,赵冶垂眼琢磨着,有些愁闷。

  距离将这任务交给赵年也有几日了,罕见的是,这次的调查进度与以往大相径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头绪。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想到对他下手?

  他担任拱卫司的指挥使多年,处处结仇,一时竟无法分辨这根源是否来源于往日的仇怨。就算是,那仇怨是何人何事怕是也要想个许久,这也无怪乎赵年迟迟难有进展。

  调查此事简直可以比得上是大海捞针了。

  这赵年、赵季、赵月与赵旬是他的亲信,跟着他时间最短的、年纪最小的赵旬,也在他手下待了近十年了。只是后来,他领了拱卫司的职位后,便将赵月、赵旬调去了拱卫司负责情报搜查,身边贴身伺候的也仅剩了赵年、赵季二人。

  四人都是能力突出之人,多年来极少出岔子,因而他十分信任他们四人。这次同样。

  为了更多地搜集到户部尚书的相关罪证,赵月连轴转了两日,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便打算回府休息片刻。匆匆走在王府中,却又看到了兢兢业业煎药的薛半夏。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俗称话多,因此王爷才早早将她打发去了拱卫司打探消息。

  而她之前几次都只是匆匆见过几次薛半夏,却没时间沟通,今天总算得了点休息时间,薛半夏又雷打不动蹲在一角煎药,赵月便痛快上前去了。

  “赵月见过薛姑娘。”赵月拱手行礼。

  薛半夏拱手还礼,面上皆是对这个女探子的好奇。

  “薛姑娘,这是给我们主子的药吗?”没话找话。

  “是呀,这就是王爷的药。”

  “主子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这倒是赵月真正关心的。

  “这……”医德医品薛姑娘还是有的,“不太好说,你可以去问他。”

  赵月打了个寒噤,直面那位苛刻严格的主儿,她不脱层皮怎么可能出来?她掀起衣袍,大剌剌坐在门槛上:“薛姑娘,你会医术吗?”

  “是会一些。”薛半夏也想和对方聊聊天,她来这王府忙了快十多天了,整个半天都要耗在这里,会和她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的人却少之又少。

  府里的下人见了她,办完事就跑,耗子似的躲得贼远,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更是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赵季倒是能和她聊几句,但是这几日突然忙了起来,独自一人守着赵冶,赵年不在,他是半分心神都不敢分。至于赵年,在与不在并没有任何区别,她与赵年从未多说过什么。

  今天好不容易来个飒爽的小姐姐,听说还是拱卫司的探子,她更感兴趣了。

  “赵姑娘,我也想问你一些事。”看赵月爽快点头应下,薛半夏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来:“赵姑娘你们拱卫司有女大夫吗?或者别的衙门也好什么也好,有女大夫吗?”

  “薛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你是想……”

  “想看看京城里面女子任公职的多不多……”薛半夏抿唇一笑。

  “薛姑娘是想做女大夫吗?”

  “嗯……我虽然会医术,但是也是只在外伤上比较擅长,诊治内伤我比起我爹爹我哥哥要差得多,也不敢给人随便开药。所以啊,就算想去医馆里当个坐诊大夫,估计也没人要……”

  “哎,怎么可能!”赵月一副你太年轻了的样子:“你爹是薛大人,你哥是小薛大人,到时候,你就算是去医馆里做个吉祥物,也有大把大把医馆抢破头要你去的,你放心吧。”

  “那不行,我可不能指着他们的身份讨生活。混出点名堂就算了,要是什么做不对,那就是给他们抹黑。”薛半夏也试过,但是那些医馆的老板话里话外都有种让她不怎么舒服的轻慢,她不喜欢。

  “不过薛姑娘啊,你为什么非要去自己讨生活呀?你嫁了人,自然有夫君养活啊!”

  “可是我不想随便嫁人来着……”薛半夏羞赧一笑:“别人都无法理解,我也不知道赵姑娘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总归我的想法就是,不能凭着父母、媒人的说法就把自己的终生随意托付出去……

  但是这个世道,女子过了年纪就差不多找不到好的夫家了,所以我也要做好自己养活自己的准备。可是我身无长物,又是女子,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不过我料理外伤还不错,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做个衙门里面的大夫。”

  赵月闻言,终于还是对薛半夏另眼相待了,她一改攀谈之时的好奇,神色郑重:“便是女子,闯个头破血流终究是能闯出条路来的。”

  薛半夏心中大震,又想到赵月年长她几岁,现在不也正是在拱卫司做探子吗?

  见对方双眼晶亮,一瞬间的神采甚是夺目,赵月心中一时之间只觉得激荡不已。

  她从小习武,后来被训成侍卫。再后来,王爷为了给她份前程,便将她调去了拱卫司。拼了十几年,终于为自己夺了个自由的未来,也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这几年搜集了不少情报,也见了不少事情,女子嫁人固然理所应当,可是嫁得一个体贴夫君、和善人家的几率却极小。

  相比较而言,她甚至觉得每天面对重重危险、背后之人是自己可靠的队友这种境况更加合心意。

  也因如此,别人并不理解她,觉得她性子怪、没有个女人样,甚至没有与她相处过的人都能用“嫁不出去”这一件事来将她的所有全然否定,仿佛她生下来最大的荣耀便是嫁给一个男人。时日久了,说的人多了,她恍惚间竟然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异类。

  而眼前这个鹿眼纯净、容貌姣好的官家小姐的出现却告诉她,不止是她这种孤儿、毫无依仗,只能靠自己一拳一脚拼的人有这种想法,还有人也是有这种想法的。

  “赵姑娘说得对。”薛半夏双眼弯弯:“总归是能闯出条路来的。”说着,她害羞一笑:“实不相瞒,我是想去军营里做军医的,我擅长外伤,正好做这个。可是军营里又不让女子进出,我就只好折中看有没有地方需要治外伤的大夫。”

  “我帮你查。”赵月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给我点时间,我帮你去探探,这个我擅长。”

  得了赵月的帮助,薛半夏直到回了家心情都十分不错。

  只要有空缺,她就可以去试试,就算自己是女子,就算是身在这个时代,她想,赵月有句话是说的很对的。闯个头破血流终究是能闯出来的。

  刚踏进家门,娘亲身边的人便过来叫她过去。

  薛半夏放下药箱便直接去了父母的院子,母亲正在和身边的王嬷嬷笑眯眯地说着什么,见她来了,立刻便站了起来牵过了她的手。

  “半夏,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事呀?”薛半夏心情不错,见自己娘亲心情这么好,也跟着傻乎乎笑呵呵。

  “咱们家今天呀,来了一个夫人。那位夫人呢,是大理寺卿张知大人的夫人,他家长子张越泽今年刚二十,人家呀,今天是来和我们透个底,看有没有结亲的缘分。”

  “……”

  “我叫人打听了,这张公子,在张大人手下做事,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六品的大理正,但是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还有啊,这张公子人品也是……”薛夫人越想越满意,眼角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娘,你停一下。”薛半夏撒开她娘的手退出去老远:“娘,先别说这些,我不是和您说了,别给我忙这些事吗?”

  “半夏~娘不求你立时就应了,你放心,就算是你现在答应了,娘也要好好查查这人家究竟能不能让我们半夏活得自在。娘就是想,半夏,你去看看那张公子是否合心意?看看他能不能让你满意?

  你要是觉得还行,娘就找机会让你了解一下。你要是不满意,别担心,娘肯定回绝了张夫人。”薛夫人耍赖加画大饼,一番话说完,生怕自己不够有说服力,又拍了拍刘安凝的手。

  刚才薛夫人说到一半,刘安凝便也过来了,看到自己婆婆这么个绞尽脑汁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想笑,也只有自己这个小姑子能让豪气冲天的薛夫人这么无奈了。

  收到婆婆的信号,刘安凝掩了掩嘴边的笑意,也跟着加入了说服大军:“是呀,半夏,去见见而已,你就当出去办事,先去看那张公子一眼,身高合不合你心意,长相合不合你心意,这啊那的合不合你的心意。如果不成,和嫂子说,嫂子和你一起,决不让爹娘把你随便嫁出去!”

  “……嫂子你刚才笑了别挡了我看到了……”薛半夏无奈。

  待薛半夏长吁短叹地走后,刘安凝才和薛夫人说出自己的疑虑:“娘,这张公子也算得上和我们门当户对,听起来也是一门好人家。可是我们把话说的这么死,半夏回来说一句长得丑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傻姑娘,娘自然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薛夫人端起茶得意洋洋:“那张大人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探花郎啊,长相自然是不差的,而这张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美人。他们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而且今天娘遣人打听时,报回来的消息说张公子貌若潘安,可是京城中好多小姑娘都喜欢!”

  “是吗?”刘安凝笑了起来,过了会又想到一事:“可是,半夏两年前的事……张家既然条件够好,为什么……”

  说到这里,薛夫人表示自己精气神更好了:“这张夫人还偷偷和我说,说是张公子在半夏归京那日便见过她了,还说前几日也见过,之后便让她来咱们家探探口风。我就说,我们半夏漂亮可人,哪里会像那个孙子说的再难找个好人家?让他们一家子后悔去吧!”

  听到这话,刘安凝安心了下来,心里也觉得好极:“那这是半夏的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