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门口,各自验过公验,赵冶便随着薛仁瑕兄妹去往薛府。

  本来照他的身份,可以先回自己的府邸再召薛大人上门,但是时辰已经不早,他需要在今天宫门关闭之前进宫向皇兄汇报这几日所得的结果。如果这毒当真一时半会不会危及生命,他还是准备先进宫再说。

  薛大人正在自家药庐里窝着瞎忙活,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少爷小姐归家了。

  喜形于色地快步走至前堂,薛济首先打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乖女。

  “半夏,瘦了黑了,长高了不少。”薛济打量着穿着灰扑扑、头顶扎着一个圆溜溜发髻的女儿,满脸心疼。

  “嘿嘿,女儿幸不辱命,好生生把哥哥带回来了!”薛半夏也是高兴的。她在现代社会时父母早逝,后面全靠自己野蛮生长才长大二十多岁,哪料世事无常,一场意外她自己也翘辫子了。

  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婴孩醒在这个世界时,她不是不感激的,感谢上天给她再一次的机会,可以兑现对父母的承诺——健康幸福地活下去。对于薛大人和薛夫人,薛半夏自小长在他们的膝下,受了他们的无限疼爱,早已将他们当作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薛仁瑕也走到了父亲面前,郑重行了一个礼:“儿子也不辱使命,学习了许多。”

  “好,好!”薛济一连说了几个好,正要说什么,却听自己儿子说道:“父亲,我与半夏路上遇到一位公子,似乎是中了雪上一枝嵩,特意带他回来,还请父亲……”

  不等薛仁瑕说完,薛济便匆匆走向客堂:“早说啊,先去看看。”

  等看清客堂里端坐的那位清俊的男子是谁后,薛济面色一肃,麻利在人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赵冶抬头,就见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言无禁忌的薛仁瑕薛半夏一溜烟儿站在薛济身后,悄声跟着他们的父亲端正行礼。

  他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却也没多说什么,先免了薛济等人的礼,随即又叹道:“本王在京郊遇伏,多亏了薛姑娘和薛公子仗义相助。薛大人也不必多礼,若没有二位,本王兴许都回不来了。”

  薛济心知肃王定是夸张了,面上却也忍不住带出了些骄傲来,嘴上还要推辞:“王爷言过了,犬子小女没给王爷添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那……下官这就给王爷诊脉?”

  诊脉期间,薛半夏闭着嘴胡思乱想,她从来不喜欢古代这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状态,但是没有办法,自己父亲恰巧是当官的,而对面那位和哥哥差不多岁数的赵公子竟然是个王爷。

  气氛太过凝重,让她只想逃。悄悄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哥哥,发现这个书呆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听脉。

  正冥思苦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离开,远远就听到母亲正唤着她的名字。赵冶早注意到了薛半夏目光呆滞、兴致缺缺的模样,却不料她的双眼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爹爹,我听到娘亲在唤我了,女儿先下去了!”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自己行礼:“王爷,臣女先行告退。”

  薛半夏话音落地,他们一众人这才听到薛夫人欣喜的直叫“半夏!”

  随即就是已经出了门的薛半夏的回应:“娘!!”

  薛济无奈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对赵冶说道:“小女无状,还请王爷海涵……”

  赵冶回以一笑:“薛姑娘率直果敢,薛大人好福气。”

  “哪里哪里。”有眼光有眼光。

  御书房中,听内侍报肃王求见,皇帝赵凌忙放下手头的折子,起身迎去:“快宣。”

  “臣弟见过……”

  “免了免了。”皇帝忙扶起来要跪的赵冶,关切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一进城就去了薛太医家?”

  赵冶露出几分笑意,摇了摇头:“皇兄莫急,是有些小麻烦,但是并不严重,臣弟没大碍。”

  “可是调查途中遇伏?究竟是什么麻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我大梁王爷动手!!”赵凌眉头紧皱,愤怒于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如此肆意妄为,更是忧心于赵冶一直面对的危险,他实在是不愿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什么不妥当。

  “皇兄莫气,当真无事,薛太医说了,慢慢调理不会有事的。”

  “唉。”赵凌深深叹气:“母后怕是也知道了,到时候又要逮着朕好生训斥一番。乐游,不是朕不愿意遂了母后的意让你做个闲散王爷,只是着拱卫司着实关系重大,百官心思难测,朕能信任的人寥寥而已。若是将如此重要的位子交给他们,朕难安。

  监察百官,本就需要置身朝堂之外、心思刚直的纯臣,别的人朕不信,朕只信你,也就只能让你受这个罪了。”

  “皇兄,臣弟明白的。”赵冶点了点头。他算是父皇母后的老来子,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做个闲散王爷,无事一身轻,总归皇兄是可以护住他的。

  但是如今,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也做了拱卫司的指挥使,“不出于户,以知天下”,只言片语便可决定任一官员的命运,权力之大、耳目之多,已然使他成为了朝中大臣的眼中钉。

  便是如此,他也并不后悔。“臣弟自小就在皇兄的庇护之下无忧长大,现在能替皇兄分忧,臣弟愿意的。”

  皇帝叹了口气。

  将这次离京所得结果等事一一上报之后,不等兄弟二人聊些别的,赵冶就被太后叫了过去。

  端坐在慈宁宫的赵冶虽然拙嘴笨舌、不会花言巧语哄太后高兴,但是到底是亲生母子,每当他睁着黑溜溜的双眼无辜又无措地看着太后时,太后便总也再生不起来气了,火气一会比一会小,最后只能任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同一时间,薛半夏缩在嫂子刘安凝身边玩着她的各式药瓶,突然又拿出来几个小药瓶在她面前献起了宝。“嫂子,这个是那个王爷喝了中毒的,这个是我从那些杀手身上顺回来的。”薛半夏将手里的三个小瓶子排排站。薛仁瑕的妻子刘安凝擅长用毒,所以自从她进了门,薛半夏看到、拿到什么觉得新奇的药都会拿来给她。而她也极有能力,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出药物成分等。

  “哦,还有,哥哥可能被爹爹留住了,那个王爷中了什么毒,但是去解毒性还挺复杂,可能一时半会来回不来。”

  刘安凝抿嘴轻笑,又摸了摸薛半夏的那颗毛茸茸的头,素净清丽的脸上尽是怜惜之情:“这两年辛苦半夏了,西南地势险要、山匪横行,你哥哥满心满眼的做学问,怕是也不懂得怎么照顾你,吃穿住行都要你来料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怎么会,哥哥到底是哥哥,他也一直在照顾我的。”薛半夏拼命维护薛仁瑕的形象,在他老婆面前信誓旦旦。然而刘安凝并不信,只是看她的眼神愈发的心疼。

  回了京的日子过的飞快,眨眼间三天就过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简直太过腐败人心。薛半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薛府的其他人却分外忙碌,这期间薛济和薛仁瑕去了肃王府几次,薛半夏并不想与赵冶这个”肃王爷“有过多交集,所以也没有多问什么。

  其实刚开始,她以为那位赵公子也只是京城中一个普通的当官的,就算他招惹了那些寻仇夺命的,她也并没有多想。

  一来是对方确实没有带很多侍卫,在她心里,那些皇亲贵胄出个远门不得带个一个排的兵力、再让人开个道什么的嘛;二来,她还真不怎么相信这个年代的王爷皇帝走的是亲民路线,路上遇到她这种穿着灰扑扑、风尘仆仆、重点是来路不明的人前来帮忙,想来应该也是赏你多少多少钱,然后让你麻溜滚蛋。

  上马车同行?怎么可能!所以知道了那姓赵的是王爷,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一路上的相处不难看出,这人彬彬有礼,是个谦谦君子,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薛半夏与他相处很是愉快放松,若是能在京城交这么一个朋友,那也是很好的。

  但是既然人家是王爷,还是朝中众多官员所忌惮的肃王爷,那就算了吧。

  她这人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终究不肯放下自己在现在社会学到的、看到的,因而这个时代女子谨小慎微的作风实在是学不来。照她这种性子,若要去结交王爷,迟早有一天给她老子娘惹上麻烦,大麻烦。

  又过了几日,薛半夏猝不及防地被她爹叫到了跟前,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她心里直打鼓。这几天她乖的很,也确实没有犯事啊……

  “半夏,事情是这样。”薛济沉吟半天,终于开口:“你哥哥一回来便入职了太医院,每日都十分忙碌,再加上他还要忙着整理此次游学的笔记、资料,夜夜晚睡,确实没时间……但是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让你去办这件事了。”

  薛半夏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好歹她也算是出身医学世家,比起爹爹哥哥水平不够看,但是也是能和普通医馆里面的大夫比一比的,也正因此,她经常帮哥哥照顾一些他顾不上的病人。听爹爹的口风,想来这次也是这样。只是不知爹爹为何神情如此严肃。

  “你明天就和我一起去肃王府,我会告诉你这药怎么煎、煎了之后怎么喝,喝过之后又要注意些什么,到时肃王那边就你来照看着吧。”她腿一软、险些给她爹跪下:“爹啊,女儿是做了什么错事了吗您可以直说,怎么就让我去煎药了呢!!”

  薛半夏自小五感较常人更为敏感,所以打小犯了什么小错,薛济和夫人不打不骂,就让她去煎那些有奇奇怪怪味道的药,那味道不是医者的普通人根本就受不了,更别说薛半夏这狗鼻子,闻得多了之后,脑壳昏昏沉沉的恨不得她娘抽她一顿了事。

  薛济当然也知道自家孩子,咳了咳,遮掩着脸上的不自在解释着:“爹也没有办法啊,爹要做的事那么多,确实不可能亲自给肃王煎药,更不可能在他喝完药守着他一个时辰看他究竟是中病抑或是中毒。但是圣上最近日日询问,将此事看的极重,爹也不放心别人。只能委屈你了,半夏。”

  薛半夏只觉得自己脑壳疼。和母亲抱怨完毕,薛夫人看女儿这一副小姑娘的姿态,又是好笑又是忧心:“都多大的姑娘了,半夏,翻了年你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你看和你交好的小姑娘们,现在不都是嫁了人当家作主是大人了?甚至那李家的小姑娘都做了娘亲了,就只剩你,还是一副孩子模样,动不动跑到娘怀里撒娇耍赖。”

  “十七怎么了?”薛半夏脑壳更疼了:“娘你不也是十九岁才嫁的我爹?我觉得晚点成亲挺好的。”

  “那是娘运气好,遇到了你爹,而你爹有一双开明豁达的父母,不觉得女子年岁大是什么问题。可是这样的人家,少之又少啊……”薛半夏觉得自己的脑壳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