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在外面呆了一会,忽然觉得心头一悸,说不清的感觉缠绕住他的心房,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异样的感觉——他感觉他离时燃很近很近,仿佛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年追弦轻轻摸着冰冷厚实的殿门,又低声问道:“时燃,你在吗?”

  我在。时燃靠在门边无声地回道。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往外跑?外面这么冷,可记得穿的厚一点了吗?

  时燃心中天人交战,他不能这个样子见他,可又如何让他立刻回去呢?他刚刚失了剑意,本就是强弩之末,现下又心焦不已,竟猛然间呕出一口黑血来。

  这次的动静可让年追弦听见了,可他却不知是什么这是声音,扒着门急道:“时燃!时燃!是不是你?!”

  情急之下,时燃哑声说道:“不是!”他的喉咙刚过了血,声音粗噶远不及之前清越,吐字又快,竟也能蒙混过去。

  年追弦难掩失望之色,原来里面的人不是时燃,他怔愣一下,又道:“那您是……是那位大人吗?您回家了吗?”

  那位大人,回家。他说的是罗刹妖剑吗?也许是听了哪个妖族的人讲过?时燃低垂着眉眼,想了想,干脆换了个声音哑着嗓子说道:“是。”

  “大人,晚辈年追弦——”年追弦见他承认,连忙恭敬地跪下,话还没说完,便被里面的人打断了:

  “起来,”时燃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把年追弦奉为心尖至宝,哪里能舍得让年追弦跪他,声音不由得严厉了些,“我不愿意受人跪拜。”

  年追弦听这位大人虽看不见他,却知他动作,语气又这样严肃,自然不好拂了他的意,乖巧地站了起来。时燃放下心来,慢慢说道:“我刚听见,你在找一位名叫时燃之人。”

  年追弦眼睛一亮,带着一些惊喜的光彩道:“大人!您认识时燃吗?”

  “嗯……算是……”时燃模棱两可地说,“你先回去,过两日我叫他去寻你。”

  年追弦有些急切地抓着门框道:“大人,你见过他了?他好吗?有没有受伤生病?他在哪?我想现在就见他。”

  时燃抚着胸口,那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激荡的暖流——再没有人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的小年更好了。他如何能不想他?如何能不爱他?一颗心已经痴狂到了极致,爱之深重已经无可想象了。

  时燃低声道:“他很好。没有受伤生病,此刻他不在这里,待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去找你的。”

  年追弦抿着唇,歉疚道:“大人,您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可以来此处等他?”

  时燃沉默了一会,他一向纵着年追弦,如今听他这样低微的语气,心中怜惜异常,叹道:“你后日一早来吧。”虽然明晚他就能恢复正常,他也十分迫不及待地想见年追弦,可到底顾忌晚上更深露重,寒风刺骨,心里实在舍不得,便让他后日早上再来了。

  年追弦大喜道:“多谢大人!”

  时燃亦微笑,声音却依旧低沉道:“回去吧。”

  年追弦觉得自己深夜来访,的确打扰太多,低声说道:“今夜我冒昧打扰您,还请大人原谅。大人,我……我还有最后一点话要说。”

  “我听过您的事迹,对您十分敬仰。我知道您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好人有好报,您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时燃静静地靠在那里听着,心中泛起无限荒凉与绝望——他已经答应了年华,只要能让小年长久,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即便小年再也不会记得他,再也不会爱他了。

  等年华再来的时候,他的一切欢喜和温暖就会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感到快乐,他将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我会苦尽甘来吗……”时燃轻不可闻地低喃出声。

  他知道的,他不会了。永远没有甘来,只余苦涩,无穷无尽地伴随着他没有终点的一生。

  年追弦听见了他几不可闻的轻声低语,那语气大有伤心至极之意,他心中微沉,低声劝道:“一定会的,大人你是好人,上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时燃微微一笑,温声道:“我知道了。”

  ……

  年追弦回去的时候天色蒙亮,顾香河还沉睡着,对他这一夜的离开没有一点意识。年追弦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打算熬些粥把早餐做了,就看见土豆就从上面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

  “小年!你起的这么早啊!”土豆很有活力地与年追弦打招呼。

  “嘘——”年追弦对他比着噤声的手势,“小河还在睡呢。”

  土豆撇嘴道:“哦,这么懒啊。”

  年追弦笑道:“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土豆挠挠头,歪着脑袋打量年追弦:“你心情好像好些了哎?我就说嘛,吃一顿古董羹,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了!”

  年追弦笑而不语,后日便能见到时燃了,他自然是开心了。土豆见他高兴,也笑嘻嘻地拍着胸脯往边上一坐,拿了个苹果边啃边说:“荀爷爷听

  说你回来了,想见你呢。你不在这两年他一直很想念你,成天唠唠叨叨地,你若没事,今日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年追弦虽不知荀爷爷是谁,却也一口应承下来的:“好啊,等吃过了早饭,我们一起过去吧。”

  土豆把苹果咬出清脆的响:“好啊,哎对了,你对荀爷爷还有印象没?”

  年追弦摸着鬓角,心虚地摇了摇头。土豆笑道:“那我得赶紧与你说说,别一会见了荀爷爷,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荀爷爷大名叫荀初,是个树妖,原身是一棵轩辕柏,据说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从小你和小河都是他一直在照顾的,你们把我从城外捡回来时,我也是蒙他照顾,不然就你们俩,早就把我养死了。我们有一阵子一直生活在一起,长大了才各自搬出去的。荀爷爷最喜欢你了,一会见了你,少不得要多唠叨你几句,你啊,就受着吧。”

  他又絮絮叨叨地捡了些年追弦的陈年旧事来说,生怕年追弦在荀爷爷面前漏了馅,把失忆的事让他瞧出来,徒惹他伤心。

  年追弦用心记下,等顾香河睡眼惺忪地起床了,三个人吃了早饭,就一起往荀初家走。

  顾香河的房子离荀初家很近,三人不到一炷香就到了地上的一处铁门,顾香河却不上去敲门,而是对旁边一颗高大粗壮的大树无奈道:“荀爷爷,这么冷的天,您站外面干嘛呢?”

  这棵树果然是轩辕柏,浓荫遮地,高可凌霄,只见他顷刻间急剧收缩,散出一阵烟雾蒙蒙后这棵轩辕柏化为了一个瘦高的老爷爷,发须皆白,背脊却直,一点也不佝偻,很有精神的样子。

  三个人立刻一齐喊了爷爷,荀初笑咪咪地应了,等目光扫到年追弦时,他神情猛然间变了一变,道:“小年……”一边叫着,一边伸手去抓年追弦的手。

  年追弦迎上去握住了荀初的手,抚慰地笑道:“荀爷爷,是我不好,离开这么久。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荀初紧紧回握住年追弦的手,他目光激动,神情有些恍惚,连声道:“好,好,好!我们先进去……”

  几个人爬下去,三个年轻人扶着荀爷爷坐下,又生了火煮了茶,这才终于一起坐下来,荀初打量了年追弦许久,终于长叹道:“好,好啊!你好好的,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哎,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年追弦岁第一次见荀初,但心底的感觉做不了假,他很想亲近这位和蔼的老爷爷。温声道:“荀爷爷,以后我再不走了,不会让您再这么担忧了。”

  “就是,”顾香河笑道,“他再也不敢了,我们都听着呢,再惹您生气,就打断他的腿。”

  荀初微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对顾香河和土豆道:“小河,小土豆,你们两个帮我上外面买两串冰糖葫芦去。”

  顾香河奇道:“买那玩意还需要我们俩都去?小土豆去。”

  土豆控诉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年追弦看着他们笑,站起身道:“我去吧。”

  “不不不,”荀初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铜钱,“就你们去,快去吧!一串圆的一串扁的。”

  顾香河何等通透的人,早看在荀初说话之前的神情便知他有话要对年追弦单独说,他只是怕离开年追弦失忆的事自己兜不住,被荀初察觉了。不过现下看荀初态度坚决,顾香河只好拉着土豆起来,把桌上的钱收起来无赖地道:“不够不够,再拿点,我还想吃呢。”

  荀初笑瞪了他一眼,顾香河哈哈笑着拉着不情愿的土豆走了。

  他俩一走,荀初立刻细细看着年追弦,小心地问道:“小年,我听小河说你的梦了,你这两年去找的那个人,你……可有眉目了?”

  年追弦点点头:“荀爷爷我已经找到他了。”

  荀初失声叫道:“你找到了?!”

  年追弦看荀初神色不对,有些紧张:“是啊……怎么了?”

  荀初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大,他摇摇手:“没事。你真的找到他了……然后呢?”

  年追弦有些害羞,他小声道:“我们在一起了。”

  荀初神色温柔下来:“你们又……咳咳,你们在一起了,好……真好……”他的眼眸忽又低垂下去,关切地问,“你们在一起,可开心吗?他待你好吗?”

  年追弦脑中浮现起时燃的样子,神色不由得显出一些缱绻和思念:“特别开心,他待我极好。”

  “嗯……定是如此……”荀初看向年追弦的澄澈清亮的大眼睛,笑道,“你这么好,他怎么能舍得待你不好呢?小年,什么时候可以把他带过来,让我见见么?”

  “好啊,”年追弦笑盈盈地道,“过两日便带他来见您。”

  荀初看着他的笑脸,竟突然有些恍惚——那时他也是这般,穿着飘逸的青衣,身形修长细瘦,整个人灵气逼人。一张清润雅净的小脸,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变的弯弯的,实在难以让人不喜欢。这就是年追弦,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荀初正陷入深思中,忽然听见年追弦叫他:“荀爷爷?荀爷爷?您怎么了?”

  荀初猛地回过神来:“我怎么了?”

  年追弦担忧地看着荀初:“您刚才盯着我看,眼圈有些红……”

  荀初摇摇头,抬手抚了一下年追弦的乌发,低声道:“没事,人老了,刚才突然想起了我的恩人。”

  年追弦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恩人啊?帮过您很大的忙吗?”

  “他救过我的命,”荀初静静地看着年追弦,温和地笑道,“当年若不是他亲手植下我,我早就不存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