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燃化身为剑,劈向屋山,年追弦看着他远去,不知为何心中一痛。说不清楚他心中的那股不安,他暗暗想着:“很快时燃就会回来的,回来以后就没事了,我们会天天在一起,没有什么能分离我们。”

  漆黑的剑呼啸而来,庞大的屋山在这凌厉剑气下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时燃知道,自己身负剑鞘,以剑气为刃,是难免会伤及他人的。唯有一法,便是将剑鞘外放,挡着自己外泄的剑气,将多余的剑气返还到自己身上。这样自然会遭到反噬,但是有剑鞘在,定不至死。而且这反噬不似外伤,自己绝对能让小年察觉不出一点端倪。

  ……

  年思政得意洋洋地站在正殿广场的最前方遥遥看着,他知道这样对面的人就束手无策。他们还真能把他劈死?把所有人都劈死?然而,在他看见那柄漆黑的剑冲着他们飞来时,年思政心里坚固的堡垒就轰然倒塌了。

  他第一时间竟是呆滞的,他还分神去想:怎么可能呢?年追弦呢?他不在乎我了吗?

  然而紧接着,他便感到了一种迟来的、由衷的、毁天灭地的愤怒——为什么?!难道就这样杀死我吗?!难道我就会这样死了吗?!就因为我不肯让人劈山,就要连我也不顾一起杀掉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被抛弃了吗?!年追弦呢?他为什么没有阻止?!为什么啊?!!

  他这样想着时,那把漆黑的剑已经进至眼前!

  那剑与他擦身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往后连连退去,狠狠地跌坐在地。他心绪大乱,竟没注意到,广场虽被一分为二,可人人毫发无损,都被一股力甩到安全的地方,无非就是跌了一跤。

  随着剑劈山开,整个山形成了巨大的裂缝,竟似峡谷一般。山脚的激洪猛地倒灌进去,像一条怒吼的水龙,顷刻间咆哮而过。年思政呆呆地看着,那剑还在往前劈去,木宫顷刻间毁地彻彻底底,房屋皆倒塌了。

  木宫毁了,他没有家了。年思政愣愣地想着,他仇恨地盯着远处的年追弦,山被劈开,水流倒灌,他们的距离感觉上似乎像拉进了不少,他在山上,年追弦在山脚,他们之间只隔着奔腾的怒涛。

  年思政浑身颤抖着,绝望又愤怒地嚎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归

  海子评价年思政与他爹一模一样,真是一点也没说错。他之前的人生仿佛是刻着他爹的模子来的,若不是还未成年,只怕现在也有了六个儿子。而此刻,他万念俱灰,竟也做出与他爹一样的选择。

  他看着脚下翻卷的洪流,纵身一跃。

  也许妖族到底与凡人不同,年思政自尽前的恨极之语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年追弦耳边战栗回响。年追弦知道年思政定是误会了自己不管他,可他却来不及解释,便看见年思政竟直直跃下,落入水中。

  年追弦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多想,紧接着猛地扎进水中。顾香河甚至来不及拉住他,就眼看他落了水,顿时脸色就变了:“陛下!怎么办?!!”

  归海子沉声道:“胡闹!!水流如此急!也敢这么往下跳!鸟人的孙子果真都天生有病!!”说着手上的灵力越发高涨,他必须将水流全部推进峡谷,不然便前功尽弃了。

  顾香河急道:“陛下!已经看不见他们两个了!”

  归海子不说话了,他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他也焦急万分,可他没办法为了两个人,就扔下这里不管。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将水尽数引去,再下水找人。

  年追弦一落水便被迅疾的的洪流向前推去,他仓皇之下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水,但一入水之后,他发觉自己水性不差,只是小小的呛了一口。

  年追弦也顾不得自己为什么会水了,他借着水流之快和自身之能,没多久竟看见了年思政卡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整个人被水冲的东倒西歪,但人卡的紧,竟没被冲走。

  年追弦迅速游过去,扶着年思政大喜:“五哥!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年思政本是一气之下跳了下来,谁能想竟然能卡在这,这会已经没了之前的勇气,吓得脸色发白。可见了年追弦,还是红着眼大吼道:“你还管我做什么?!不是盼着我死吗?!”

  年追弦对他这个五哥简直无话可说,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揍他一顿:“我没有!时燃答应过我不会伤到你们的!你没看到广场上没人受伤吗?!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没看见!你不是要我死吗?!我就死在你面前!!”年思政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喊道。

  年追弦被他气得心头火起,狠狠地戳了几下年思政的额头:“如果我要你死,我又何必跟着跳下来?!五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听着这话,年思政呆了一呆,颤抖着嘴唇竟无言以对。

  年追弦拉紧了他,道:“五哥,我在这陪你,等一会洪水没这么汹涌了,我就带你游到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年思政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喃喃地说:“你这猪脑子……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年思政这时开始后悔起来,他才发现原来浮沉在这汪洋中直面死亡是这样恐怖的事情。

  他只是气不过折回广场挑衅,又一时想不开跳进水中,如今看来竟错的离谱。他此时才惊觉年追弦说的对,木宫毁了可以重建,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年思政才知道,如果能活着,和年追弦一起重建木宫,建在哪里无所谓,只要能过着从前的日子,他就一点怨言也没有了。

  危机关头人似乎都会被逼着成长一番,想通这些年思政也攥紧了年追弦的衣衫,他怕了也悔了,最亲的人就在眼前,他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弟弟……我们不会、不会死在这吧?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难得他脆弱一回,哭的这么可怜,年追弦看得好笑:“我们不会死的五哥,你不要哭了,这里水已经够多了,你还要给它再加些吗?”

  年思政才不管这些,他早在被阮庚威胁的时候就想在年追弦面前放肆大哭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委屈。

  忽然,年追弦道:“五哥你别动!这块石头好像有些松了!”

  年思政立刻止了哭,颤颤巍巍地说:“那可怎么办?我、我不动,不动,你也别动。”

  然而这块石头还是被水流冲得越发松动,年追弦眼看着要不好,他抓紧了年思政道:“五哥你也抓紧我,千万别放手,我会水,不会让你呛到的。我们可能会被冲的很远,不过时燃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你别担心。”

  年思政虽然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弟弟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水,但他现在把年追弦视作救命稻草,说什么他都会听。

  他们刚刚互相抓紧了对方的手臂,那块饱受摧残的石头便猛地被水冲开,两人瞬间归于洪流,不知所踪。

  时燃归剑回来,他这一次大动剑气,胸腔气血翻腾不已,他尽力全数压下,只怕在年追弦面前喷了口血出来,平白叫他担心。

  只要想到那双乌润的眸担忧地看他,时燃便觉心中又甜又疼,他默默地想着:还是让他安心快乐吧,别让他担心,他若是急得哭了,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这颗心只怕疼也疼死了。

  然而当他落回原地,却见到这里只剩顾香河一人,年追弦和归海子都不在,时燃的心直直地坠下去,他沉声道:“小年呢?”

  顾香河自觉没脸见时燃,他白着一张脸,抖着嘴唇道:“他……山上那个穿金戴银的疯子跳水自尽,他去救……陛下刚才引完了水随后也、也去救他们了。”

  时燃一双黑沉的眼眸看向顾香河,像无边无际的黑,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深渊。他的神情阴沉的像是蕴含着风暴,倏地转头看去——

  曾经的屋山,如今中间裂了一道峡谷。

  山脚下的水没有了,它们奔腾着流过峡谷,穿过屋山,然后四散开去。

  可他的小年在哪?

  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他不会插手这件事。洪水倒灌与他何干?古蜀和屋山的人全死了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已经丢了。

  时燃面上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已经慌乱之极,他的剑鞘不在年追弦身上,他甚至没办法用收剑归鞘的方法快速的找到他。时燃喘息急促起来,再也压不住周身翻腾的气血,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顾香河心中暗道不好,他上前扶了一把时燃,看着地上鲜红色的血大惊失色:“这血色不对,是心腑之血,你——”

  不等他话说完,时燃飞快的甩开他的手,再次化身为剑向前飞去。

  他没有办法,只能就这样去找了。就算耗尽他所有的脉血,他也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