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和时燃往山下走时显得有些心事,时燃看他眉目间带着忧愁,握紧了他的手道:“小年,怎么不开心?有什么事吗?”

  年追弦摇摇头,他只是不太明白年思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听了之后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他怎么会让人在他面前伤害年思政?只是年思政听了却不置可否,越过他一步先回去了。到了广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人退到山林里去了。

  这便让年追弦心中压着一丝隐隐地不安。他说不清缘由,明明年思政也没做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忧。

  时燃见他脸色不好,心里微急,大掌包着他的手揉了揉:“怎么了?是年思政说了什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年追弦不想自己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让时燃担心,便道:“没什么,也许是我自己想多了。”

  时燃低低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他道:“小年,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年追弦见他郑重,好奇道:“什么事啊?”

  时燃道:“其实阮庚是我杀的,”他看着年追弦的脸,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我之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怕你……觉得我滥杀,可是我又不想骗你。”

  年追弦呆呆地点点头,不解地问道:“可是五哥说是他杀的……”

  时燃道:“他误会了。小年,你怪我吗?”

  其实阮庚死了,年追弦一时也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情绪,他来到这一个轮回,总共加起来也没见阮庚几面,对他其实了解不多。他见时燃这般问,便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时燃沉默了一瞬,道:“他该死。”阮庚脱口而出的罗刹妖剑,让他面前之人多遭了一回罪,若是再有一次,他和小年谁也承受不起。

  年追弦扳过时燃,他明显感到了时燃的僵硬,这其实让他感到了一丝放松——时燃的反应总是让他有种迷离的错觉,对于时燃来说,自己看起来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替身罢了。他现在可能真的在时燃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年追弦低声说:“时燃……你不用对我小心翼翼地。你若是觉得对的事情,我会支持你的。如果……如果你真的做错了,我也会和你一起弥补过错,反正,无论怎样我不会不理你的。”

  “再说……再说你是一个好人啊,在火场你救了顾香河他们,你还用自己的方式劝我不要复国,还有这次治水,你都做的很好,让我喜欢的不得了。你一直特别好,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知道?”

  因为我并不是那么的好,是你太好,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为了能够配的上你罢了。

  虽说如此,但时燃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不愿对年追弦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此事是一定会和年追弦说清楚的。一直以来他知道年追弦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剥掉妖魔的外壳去努力的追赶他,但却仍然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厌弃。

  如今小年这般熨帖的话语,一如既往,时燃闭了闭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倾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吻过了人,时燃捞起年追弦的身子把他打横抱起,道:“山路难走,我抱你走吧,”他凑近年追弦的耳朵,低声道,“上次下山就想这样抱你走了。”

  年追弦当然抗议无效,他力气哪里比得过时燃,只好手捂着通红的脸靠在时燃怀里,感觉一会没脸见归海子了。

  到了和归海子约定的地方,果然归海子的表情十分嫌恶,似乎是嘲笑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抱,年追弦赶紧捅捅时燃:“快快快!放我下来!”

  这回时燃才顺从地把他小心地放下来,年追弦终于落地,冲归海子招手道:“陛下!你等了很久吗?”

  归海子鼻孔出气道:“还好,”他想了想又道,“我们快过去吧,只怕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大……嗯,你劈山,我把水往里推,速战速决。”

  等到他们回到了顾香河这边,对着高耸的屋山,时燃将剑气在身体中游走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没有灵力,直接动用剑气自然是有伤害的,就好比没有皮肉的包裹直接用骨头去攻击一样。但时燃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劈山定能成功,不过是之后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罢了。

  忽然年追弦拉住了时燃的手,给他的手里放入了一个冰凉之物,他轻声道:“时燃,你把它拿上。”

  时燃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那把匕首,他将匕首推回去,沉声道:“你拿着,不必给我。”

  “我不要,”年追弦认真地看着时燃,声音有些急切,“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拿着它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他本想说就不理你了,可是忽然想到自己刚刚才说永远都不会不理他,他只好改口道,“我就会很难过。”

  难过这种字眼实在是时燃的软肋,他柔声安慰道:“小年,别这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任何事,你

  不拿着它,我会分心的。”

  年追弦道:“可是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就站在这等你。时燃,你拿着吧,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只有这个……你拿着我才会安心。”

  归海子在一旁看了半天,帮腔道:“就是,你……你就拿着呗,我和顾香河都在这看着,还能把人看丢了?你有……法宝,也少受点罪不是?”

  有了剑鞘的保护,即便动了剑气,也的确是能毫发无伤。而时燃严厉地看了归海子一眼,显然嫌他话多,果然年追弦听了脸色有些发白:“时燃,你劈山会受伤?你之前还骗我说不会!”

  时燃道:“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事。”

  可是年追弦哪里肯听,他将匕首收到时燃手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道:“你一定要拿着,一定要!如果你不拿着,我就……我就……”他连着说了两个我就,可是却怎么也舍不得对时燃说狠话,只能着急地睁着一双有些氤氲的水眸看着他。

  对上这双眼睛,时燃真的没办法了,他心中想着:“劈山本就不用多少时间,戴了剑鞘就更省力了。我快些回来,应当没什么事的。”这般想着,时燃只好收下轻声道:“答应你了,以后不许这样任性。”

  只要他肯收,年追弦怎样都无所谓,如果还有下次他还是会软磨硬泡地让他收着。不过这话就不必说出来了,年追弦立刻笑道:“我知道啦。”

  时燃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他紧紧握了一下年追弦的手,声音不大语气却沉,“等我。”

  然而时燃哪里想到,上天的致命一击都是在人抱有侥幸的放松之时。年追弦亲口应承了等他,却又一次失约了。

  归海子算好了方位,一切准备就绪,时燃收了剑鞘,正要化身原形,顾香河突然道:“等等!山上不对劲!”

  时燃眺目望去,屋山上木宫处,远远看着正殿广场上竟黑压压一片——广场上竟站满了人,为首之人金光灿烂的,正是年思政!

  年思政竟然带着所有人回来了?!

  年追弦遥遥看着,脑中白光一片一片地闪过去,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年思政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一向不着调,但那时他却很认真。

  他说:“受人摆布的滋味真难受,但是你看,我还是得又一次受人摆布。”

  他说:“如果有人要在你面前杀我,你会阻止吗?”

  年追弦终于明白了,原来年思政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他假装答应,又折回来站在那里,用这样的态度阻止劈山。可他就不怕这边真的不管不顾直接劈山吗?对,他当然不怕,因为自己还在这里,他不怕的,他知道自己不会让他受伤害的。

  顾香河骂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木宫皇帝?!你哥?!他脑子里装了屎?!回来干嘛?!想死怎么不直接跳河?!”

  年追弦闭了闭眼睛,对他们道:“对不起……你们再等等我,让我去和他说说……”

  归海子眯着眼睛,少见地严肃道:“这小子倒是随你们爹爹,一模一样的性子,偏激又固执。你再去说,只怕他也不会听。再说,这水马上就坚持不住了,没时间了。”

  年追弦脸色一白:“可是他们……”

  时燃忽然揽住他,笑道:“这也没什么,本来是怕他们四散在木宫各处,难免会伤到,如今他们都聚在广场,我便有数了。放心吧,我保证人人毫发无伤。”

  他从来都是如此,天大的事也能这般轻松,年追弦自然信他的能力,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反问道:“那你呢?会伤到你吗?”

  时燃摸了摸年追弦的脸,那触感温滑柔腻,他忍不住爱怜地多抚了一下,低声道:“小年,别怕。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保证。”

  说完,时燃周身灵光泛起,他缓缓地化作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凛凛似寒铁,铮铮如精刚,立在那里,竟是神兵之气。

  年追弦看着时燃化剑,心中顿时涌起一番异样的感觉,也许是这把剑光芒太盛,耀眼的几乎想让人流泪。

  年追弦忽觉有些头疼,好像一根小针刺进了太阳穴一般,他恍惚地抬手去揉,没意识到他揉的正是眉尾那颗朱砂痣。

  时燃剑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看了一眼年追弦一般,随后,它便飞身向屋山掠去——

  这时他们都还不知,这一走,此世竟成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