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思政喊得这么大声,屋里屋外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年追弦脸顿时红了,他还没这么窘迫过:“我没有!”

  “没有你就挑两个美人!”

  “我挑不出来!”

  年思政指着年追弦大怒道:“反了你了!真是岂有此理!”便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一走,年追弦身后一直低着头侍奉的孟伯上前一步安慰道:“六公子别气,五公子只是替你着急罢了,他也是好意,别气坏了身体。”

  年追弦倒是不怎么生气,只是有点不太适应罢了,答案之书已经告诉过他,年思政最喜欢做的事是收藏美人,但最擅长的事是发火。作为亲弟弟的自己首当其冲,不知被年思政骂了多少回。

  “我没有生气,您放心吧孟伯。”年追弦对孟伯笑笑,转眼把这点小事抛在脑后了。

  孟伯心里其实也把年思政骂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东西?!自己花天酒地还想带坏我们公子,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公子指着鼻子骂?!见年追弦当真不在意,孟伯心宽许多,便劝道:“六公子今日也歇够多了,该去复习功课了,晚上长熹侯还得考您呢。”

  年追弦胡乱应下,拿出答案书问道:“长熹侯是什么人啊?”

  答案之书回答:“长熹侯叫阮庚,你祖父望帝最倚重的旧臣。就是为你和年思政策划复国这等远大抱负的大臣。自从他带着你爷爷留下的一干臣子们起了复国的念头,你可谓是大受苦头,你虽然惦记着找男人,但是性子乖巧懂事,让读书就认真读。不像年思政一样每日忙着安抚各种美女,浑身的反骨支楞的像个刺猬不好管。”

  孟伯也不知年追弦看的是什么书,总之见他拿起书本就心中高兴,乐呵呵地说道:“六公子再忍耐忍耐,孟伯知道长熹侯严厉,但我听太师今天就会回来了,自从去年司天太师来了以后您不是很愿意听他教导吗,等他回来了接着教你,长熹侯便还回去专门教导五公子了。”

  年追弦点点头,也没再问答案之书了,估计也就是个和阮庚差不多的古板老头,对他来说都一样。年追弦开始认真地想该如何寻找时燃,想来想去他只有一个笨法子,就是去外面张贴自己的画像。时燃见了“小年”,一定就会找过来。

  不过……年追弦苦恼地想着:不知道时燃还记不记得自己?如果他真的找过来,却发现自己是年追弦而不是他爱的“小年”,会不会恨自己欺骗了他?

  想来想去,年追弦还是提笔给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一来,他没有别的办法,二来,就算时燃真的怨恨他了,也好过现在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强。

  画像刚刚画完,长熹侯阮庚就来了。这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不怒自威。他一进来,年追弦便行了个晚辈礼:“阮先生好。”

  阮庚“嗯”了一声,问道:“六公子书读的如何了?”

  年追弦摸了摸鬓角道:“还好……”

  “不许摸鬓角!”阮庚突然大喝一声,“从小便是如此,有这许许多多的小动作!没有上位尊者的风华气度,怎么就是改不过来?手伸出来。”

  年追弦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立刻就被阮庚用随身携带的戒尺狠狠地打了三下手心。他下手狠极了,又猝不及防,年追弦痛的一脸委屈,一边搓了搓手一边想着:“希望换过来教导我的司天太师别像他这样凶……”

  阮庚坐下抽考了年追弦一些书目,年追弦也不知为何,他分明对过去的记忆一无所知,但无论阮庚问任何书籍,他的脑中都会浮现出答案来,仿佛他曾经饱读诗书一般。但是要是刻意地去想什么事,却又了无痕迹。

  见对答尚可,阮庚终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合上了书:“六公子用功了,不错。我再出个别的问题考你吧——今有一村子,若村子中的百余村民忽身染怪病,十二时辰内皆会暴毙身亡。惟杀村长,分食其血肉可治。此村长,可杀否?”

  年追弦不假思索地道:“不杀。”

  阮庚目光一凝,又道:“若是不杀,百余村民都会丧命。”

  年追弦点点头:“嗯,不杀。”

  阮庚忽地带了怒气:“为何?!死一人而活百人!这百人是你的子民!”

  年追弦忍不住辩道:“可那一人也是我的子民啊。村长也是无辜之人,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杀了他?再说若是杀了村长,村民的病也没好该怎么办?如果是他们弄错了呢?是谁说的要吃掉村长才能活命?这个人怎么知道的?他说的一定对吗?我觉得应该把他抓起来好好问问才是。”

  阮庚哪里想到年追弦会这么滔滔不绝地顶嘴,气的头发都要冒烟了:“我看你读了那么多书根本毫无用处!连治国之道的皮毛都还不懂!手伸出来!”

  年追弦下意识地握住了刚被打完的手,小声却认真地说:“先生,我没有说错。”

  阮庚怒道:“你说错了话,还敢顶嘴?!手伸出来!”

  孟伯在旁边看的心疼,忍不住上去护着:“长熹侯您消消气,六公子还小,想法不对,慢慢教便是,不要动辄打骂。今日您考他功课不是挺满意吗?便宽容他这一次吧。哎,看这手还没消肿呢。”孟伯护着年追弦的手,心疼坏了,明明六公子比五公子乖巧的多!却不见他对五公子动过戒尺。

  阮庚吐出一口

  气,摆手道:“算了,今日你表现尚可,你再好好想想吧。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再过来,”说完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六公子,请您尽早劝诫一下五公子吧,这木宫实在禁不起他这样铺张浪费了,他养的那些美人花销实在太大。我的话他不肯听,你们是兄弟至亲,你来说也许他能听些。”

  孟伯听见这话心中不忿道:“不听怎么不见你动戒尺,只知道欺负我家公子好脾气,等我什么时候下去了,见着先帝非好好替我们六公子哭诉!”

  年追弦听不见孟伯的满腹牢骚,也没觉此事有何委屈,点头道:“我一会便去,阮先生慢走。”

  阮庚走后,孟伯叹道:“六公子何苦揽这事委屈自己?五公子爱胡闹便由他去,复国大业本也不指望他来做。”

  年追弦笑道:“这也不算什么事,再说我对复国也没什么兴趣。”

  孟伯头皮一紧,想起六公子儿时的远大志向和不好女色的样子,心里越发担忧了:“六公子啊……你该不会还是、还是……哎,你多听听长熹侯的教导也是对的。还有五公子也是,他对你的终身大事上心,你若是不耐烦挑,孟伯帮你挑两个,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年追弦赶紧手忙脚乱地推辞了。

  年追弦没让孟伯跟着,自己一个人提了灯向年思政的寝殿走去,这宫殿建在山林中,露水重,给秋日的夜里更添些凉意,他穿的有些单薄,走在外面没一会就打了个喷嚏。

  不过年追弦懒得回去加衣服了,便这样快步往年思政那边走去。路过宫门正殿的长阶时,年追弦不知怎么就瞥了一眼,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顿住了脚步。

  那个身影高大英朗,看着有些熟悉。今夜乌云蔽月,但他手中的灯却亮着,只是照不到那么远,年追弦不由得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那人也慢慢地拾阶而上。

  他们的距离渐渐近了,年追弦看的清了——那人一代风华姿容绝世,不是时燃又是谁?

  年追弦再也忍不住激动,灯也扔了,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时燃!!”

  时燃早在台阶下就看见年追弦了,他的少年提着一盏灯,长身玉立地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上,柔和的灯光撒了他满身,看的让人心里软极了。

  冷不丁被年追弦紧紧抱住了,时燃恍惚了一下,犹豫了一会,不确定地涩声问道:“小年,你……你记起来了?”

  “什么记起来了?我什么都没忘啊。时燃,后来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被烧伤了?我……顾香河他们怎么样了?”年追弦本来惊喜之下什么都没顾上,抱了人才想起来——也不知时燃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忐忑地问道,“时燃,我是年追弦,你还记得吧?”

  时燃沉默了好久,久到年追弦有些奇怪,刚要问他,便听时燃轻笑了下,柔声道:“我当然记得。我没事,顾香河他们也很好。小年……我,我把你留在那里没来的及救你出去,你怨不怨我?”

  这一声轻笑掺杂了太多意味不明的苦涩,和似悲似狂的痛楚,但全都被死死地压制在这声轻笑之下,无缘窥见天光。

  年追弦无从细究时燃的笑,他的注意力都被他最后一句话引去——这怎么能算是时燃的错,明明是自己的选择,而且火烧过来时,他心里只希望时燃千万别回来。年追弦摇摇头说:“我怎么会怨你?你伤的那么重,我还担心你傻傻地回来找我。”

  时燃伸手轻轻地拥了年追弦一下:“你不怨我,我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年追弦笑了:“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已经……已经在下一个轮回中了,你还记得我,我特别高兴。”

  时燃也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不是在那个雨巷里说过吗,有关于你,永志不忘。”

  年追弦笑盈盈地,他一直以来告诉自己,毕竟是来历劫的,就算时燃不记得自己,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他也不要抱怨,但心中到底也免不了遗憾。可如今他换了身份轮回,又一次见到时燃,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年追弦开心极了,他重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你说过的。可是——时燃,你为什么会记得啊?”

  你为什么会记得啊?这话,在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之后,第二次把时燃从雨巷带走,到顾香河他们家救治时,他也曾问过。

  那时的时燃的回答与今日别无二致:“……以后,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其实年追弦也并不那么执着要知道原因,比起原因,他更想确认一件事:“绝对不会忘吗?就算……再换了轮回也不会忘吗?”

  时燃低声安抚道:“不会,我保证。我还没有说你,这么晚了怎么穿这么少?”说着时燃脱下外衫,将它轻轻地包裹住年追弦。

  这衣衫上沾染的都是时燃凛冽如硬铁般的气息,但却有着异常温暖的体温。年追弦见时燃就剩一件单衣,怕他着凉,想要把衣服还给他,却被时燃捉住了手沉声道:“别动,穿着。”

  年追弦只好作罢,他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了的灯,道:“我去找一趟我五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一世有个五哥叫……”

  时燃道:“我知道。”

  年追弦惊奇道:“嗯?你怎么知道?”

  时燃笑了:“我都在这做了快一年的司天太师了,只是你今日才想起上一世,想起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