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心尖儿上的小夫郎>第53章 薄荷水 

  初伏之后, 天便是真的热起来了,好多人开始穿上葛制的衣裳,把窄袖短衫都拿了出来, 田里干活的汉子,甚至已经光了上身, 只披一件遮羞的粗布马甲。

  元溪也换上了轻薄的短衫, 可毕竟是面皮薄,不好意思露肩膀, 严鹤仪得上课,因此也在外面套了长衫。

  今日,小月和其他几个女孩子, 都在十指指尖上包了深绿的草叶,并用草茎扎紧,故而她们一直翘着手指,就连上课的时候也放在桌子下面悄悄翘着,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连笔也不拿一下。

  严鹤仪倒是见怪不怪, 也刻意迁就着她们,讲了一上午的诗中典故,尽量不让孩子们动笔写字。

  平安村的好多人家,都会在门口种上些花花草草,大多是夜来香、月季或是三角梅之类的, 另外,凤仙花这种好养活又能防蛇的花, 也能常在人家门口见到。

  每年一到夏日, 好多孩子尤其是姑娘家都期待的一件事, 便是用凤仙花来染指甲。

  今晨, 小月便摘了一大包凤仙花,带到私塾里跟女孩子们互相染指甲。

  凤仙花有红白两色,染指甲自然用的是红色的花。

  把红色凤仙花捣碎,若要上色更好,便掺一些明矾进去。

  洗干净指甲,把捣碎的凤仙花敷在指甲上面,用柔软且韧的草叶包裹住系好,然后耐心等上大半天,差不多就能染好了。

  因此,最好是在睡前把指甲染上,这样第二日醒来便能染得很好了,小月她们没那个耐性,一大早见花开好,便迫不及待地染上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人也很仔细地捏着筷子,小月干脆只扒了几口饭,连菜都没有夹。

  “哎呀,掉了。”

  不知是谁碰了小月一下,左手食指上的东西便掉了,几个女孩急忙围过去:“都已经上好颜色了。”

  “好像还有点浅,没事儿,再染一次吧。”

  凤仙花染指甲时,第一回 多半都会比较淡,需要再多染上几次,几个女孩子索性都拆掉包了一晌午的指甲,重新又捣碎了几朵花。

  元溪被激起了好奇心,本来想央着她们给自己也染,突然瞥见在矮榻上正在闭目养神的严鹤仪,便换了主意。

  正午的阳光照得人身上犯懒,树上又有蝉鸣,严鹤仪吃完饭便有些撑不住了,便想着进屋躺上一会儿,昏昏欲睡之间,就听到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

  不用猜,一定是自家那位又不知道来作什么妖的顽劣学生。

  他仍是安然躺着,也不睁眼,就想看看元溪要做什么。

  又往自己脸上画小猫?还是来探自己的虚实,好带着孩子们逃课?

  若真是这些,自己也保证不当场发作,待到晚上回家再好好「收拾」他。

  严鹤仪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昨晚那事,眼看呼吸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捏着,眼皮也欲盖弥彰似的闭得更紧了。

  他装模作样睡了很久,也没见元溪有什么动作,正要睁眼看看人是不是还在,便感觉有个温热的东西凑到了耳边,用一种极为轻柔的声音道:“哥哥,睡着了么?”

  严鹤仪登时便颤了一下,还是忍着没睁眼。

  元溪的声音更轻了:“哥哥,我知道你醒着呢。”

  这下,严鹤仪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着。

  “你再多装睡一会儿,千万别动哦,我让他们进来。”

  严鹤仪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微微动了一下眼皮,算是对元溪的回应。

  “哥哥,把手伸出来。”

  严鹤仪伸出一只手来,就被元溪握住,轻轻放在了身侧,中途,元溪还悄悄挠了一下严鹤仪的手心。

  “两只,哥哥。”

  严鹤仪乖乖照做。

  他暗自把眼睛睁开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只见元溪往门口一招手,扒着门框往里看的几个孩子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元溪哥,先生睡着了?”

  这是小月的声音。

  元溪点了点头,又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们噤声。

  几个人分工很明确,先是元溪捏住严鹤仪的手掌,小月便蹲到前面,把在外面捣碎的凤仙花敷在他的指尖,然后,再由另外两个女生来裹草叶以及系草茎。

  另外,还有一个额角挂着汗渍的狗娃,负责死死盯着严鹤仪,免得他什么时候就醒了。

  几个孩子的动作很轻柔,弄得严鹤仪的指头稍微有些痒,捏着他手掌的元溪又不老实,总是猛不丁就挠一下他的手心,严鹤仪忍不住颤了一下,几个孩子手上的动作登时便僵住了。

  兴许是这种事情干的多了,孩子们虽然被吓到了,但是都没有叫出声,也没有乱动,而是都看向元溪,等着他的指令。

  元溪又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凑到严鹤仪耳边,用袖子遮掩着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哥哥不乖哦。”

  严鹤仪忍得辛苦,但总算没破功睁眼。

  “继续吧,先生没醒。”

  小月她们又动了起来,折腾了一刻多才染好,元溪冲她们打了个手势,孩子们便都弓着背退出去了。

  瞧着眼前晃晃悠悠的影子走远了,严鹤仪这才敢睁开眼睛,低声对着元溪道:“小祖宗,你作的什么妖?”

  无需元溪回答,他一瞧见指头上的东西,也便明白过来了。

  元溪仍是紧紧捏着严鹤仪的手,半是威胁地道:“严先生,不许摘下来哦,不然我就同他们讲,你故意装睡愚弄学生。”

  严鹤仪觉得元溪后面这句话简直加的有些多余,其实他只要说一声「不许」,自己就会依言照做。

  这样是有些不恰当的,长久下去,兴许会把人惯坏。

  因此,若是养孩子时,便决计不能只用此种方式,一味顺着他,同样的,教学生也不能如此。

  不过,对待自家夫郎——严格来讲是未来夫郎,那便不同了,怎么顺着都不为过。

  短短半年,严鹤仪就领悟到了如此多的处世之道,合该也对元溪称一声「先生」的。

  下午一上课,严鹤仪立时便后悔了,暗自又在这条道理之前加了个前提:当自己仅是相公身份之时。

  在是私塾先生这个身份时,若为了哄自家夫郎,而翘起夸张的兰花指来捏着书本讲课,便颇有些不大得体了。

  幸好,每当孩子们做了什么错事或是悄悄闯了什么祸之后,他们便会异常精神,也会异常配合严鹤仪上课,因此这一下午,每个人都表现得超出寻常很多。

  嗯...其实,不加那个前提似乎...也成。

  散学回家的路上,元溪一直攥着严鹤仪的手,不让他拆上面的草叶,直到回到家,元溪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并且被严鹤仪威胁「再不放开可就吃不上饭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给他拆掉了手上的东西。

  染了一整个下午,指甲真的变红了,与其他的小女孩子相比,严鹤仪这个大人的指尖更长,指甲也好看,因此虽然染的时间不太久,效果却格外好。

  十指殷殷的红,那颜色由指甲尖到尾上还是逐渐变淡的,女孩们的活计也仔细,一点儿都没沾到指腹上。

  点点红意从枝头洇到了女孩儿们的指尖,如今也洇到了严鹤仪的指尖,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很欢喜。

  能沾染一点夏意过来,当是件莫大的幸事。

  元溪蹲在自家门口的花草里拨弄了好久,也没瞧见一株凤仙花,倒是在墙根底下,寻着了几株有特殊味道的草。

  他小心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子跟前一闻,顿时感觉神思清明,一股凉凉的气息直冲天灵盖。

  “哥哥,这是什么草?能吃吗?”

  在严鹤仪这里,元溪的任何问题似乎都能得到答案,严鹤仪也乐得给他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会儿,他正在厨房切菜呢,见着元溪手里的草叶,手里的活没停:“这是薄荷,门口摘的么?以前还没有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种子。”

  还没等元溪开口,严鹤仪就先说了:“去摘上一把来,清洗干净,给你做薄荷水喝,好不好?”

  元溪忙不迭地点头,差点儿薅秃了墙根底下那几颗可怜的薄荷。

  洗干净的薄荷叶放在碗里,倒入热水,登时那水便能成为淡淡的绿色,若是喜甜的人,还可以再放半勺蜂蜜进去。

  严鹤仪知道元溪格外喜甜,便给他放了一大勺蜂蜜。

  夏日里喝上一碗薄荷水,比嚼冰块都管用,一口下去,那股清凉之感上可到头皮,下可入肺腑,若是深深吸上一口气,大约都能打个寒战。

  薄荷水也有很多功效,什么降暑解热、疏肝理气、利咽止痛啦,不过,它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功效,便是提神。

  若在白日里,尤其是严先生的课堂上,提神固然是很好,但现在...是晚上。

  洗洗涮涮之后,钻进被窝里,该伸胳膊的伸胳膊,该枕胳膊的枕胳膊,正打算老老实实睡觉了,两人的眼睛睁得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大。

  “哥哥,我睡不着,脑子里好像在跳舞。”

  严鹤仪把他往身上搂了搂,语气平静:“睡不着就念诗,今日不是新学了一首?”

  元溪若有似无地挠着严鹤仪的肩膀:“那首诗我五岁便学过了,严先生册子上那些,我小时候都学过,不想再念了。”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

  还没讲多大一会儿,元溪便睡熟了,严鹤仪却还是很清醒。

  他在昏暗的烛光下摩挲着泛红的指甲,无声地笑了笑,对着怀里的人轻声道:“小祖宗,今夜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