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谅你了

  入夜后冬日的冷风吹的让人禁不住打颤。整个安亲王府上到处都是人, 却静的只能听得到寒风呼啸。

  申时已过,诚亲王和云江离依然没找到燕穆宁。

  此刻,这两个男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冷若寒霜来形容了。二人周身的肃杀之气随着时间的流逝, 正在成倍的叠加着。

  云江离那双凤眸中闪着冽厉的光,眸底隐隐发红, 指尖摩挲着燕穆宁的那把短刃——

  他悔,这些日子怎么就不记得将短刃还给少年?若他身上此刻尚有短刃防身, 是不是还能多一分平安?

  尘白急匆匆的领着去翊亲王府盯消息的人进来, 单膝跪在诚亲王面前, 抱拳道:“殿下,翊亲王始终未离开王府,但方才有一家将从偏门偷偷进了府中。”

  诚亲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冷声吩咐道:“走,去翊亲王府。”

  云江离率先向外走去,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顾及不了太多了。整个京城中能翻找、能探查的地方都已经被翻了个遍, 这天寒地冻的, 少年本就娇气又畏寒,现如今还揣着他的崽……

  他不敢再想下去。

  哪怕是直接硬闯翊亲王府,今夜也必须把燕穆宁带回来。

  ·

  翊亲王正在书房里摆弄着新得来的几幅字画,忽听前院小厮来报, 说是诚亲王带了大队人马往这边来了。

  他心中一惊,难不成怀王那个蠢货,竟然还未将燕穆宁放回去?

  “什么时辰了?”翊亲王冷声问道。

  晁炎低声应:“酉时二刻了,殿下。”

  翊亲王阖了阖眸, 算着从第一次收到怀王来报信的时辰, 到现在, 都已经四个时辰过去了……

  他想着方才那侍卫从怀王处带回来的那些话,又想起曾经燕穆宁那一声声甜甜的「三哥」,他无力的仰着头笑了许久。

  也许,这就是命吧。

  他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败在了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兄弟身上。

  说到底,又怪的了谁呢。

  翊亲王立在前院,静候着前来兴师问罪的人。

  “老五,还至于带这么多人来闯我的亲王府么?”

  翊亲王笑意如常。

  诚亲王冷哼一声:“三哥,我此刻为何而来,你不会不清楚吧。”

  “是,就是我让怀王带走了老七。”

  翊亲王也不欲再兜圈子,事已至此,他又何必再连累了无辜的两个弟弟。

  话音刚落,一把软剑便已直指翊亲王的喉咙。

  双方人马立刻刀剑相向的对峙了起来。

  翊亲王没躲,只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人放下了刀剑,桃花眸眯了眯,带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看向手持软剑的云江离——

  “怎么?云少堂主这就心疼了?你若是肯早些到我身边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云江离的剑方才是从哪里抽出来的,又是怎么在一群近卫眼皮子底下将剑指在了翊亲王的喉间,都快到无人看清。

  那双冷淡疏离的凤眸中带着骇人的压迫,沉沉的望向翊亲王,丝毫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挑衅,只带着些狠戾开口问道:

  “人在哪儿?”

  ·

  云江离在那间阴冷的暗室中看到少年的瞬间,面上的冷静似是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片刻间便分崩离析。

  他根本顾不得身后那些人,只大步奔向燕穆宁的方向。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王爷似是认出了自己,眸中亮了一瞬,对着自己颤抖着抬起了手,却只来得及露出一个苍白破碎的笑,手臂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少年手臂软软垂下的瞬间,云江离的心好似被撕碎了一般。

  他两步冲到那冰冷的、脏兮兮的矮榻前,抖着双手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小爱人,却又怕触碰到他不知哪里的伤。

  “小七……小七,我来了。”云江离哑着嗓音颤声说道。

  小王爷的唇无力的开合两下后,那双早已无往日神采的圆眸缓缓的阖上了。

  云江离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行维持住自己仅存的一丝理智,没有冲出去将外面两个罪魁祸首直接了结。

  他的少年,方才无声的唤他「阿离」,他看懂了。

  如今云江离只想带人回家,远离这些世俗纷扰、远离这些权利与欲望的纠葛。

  紧跟在云江离身后进来的杜仲,一眼便瞧见小王爷湿透的衣襟,连忙出声提醒道:“少堂主,殿下衣裳已湿,这里太冷了,我们需得尽快带殿下回王府!”

  云江离已粗略查看了燕穆宁的情况,正握着少年手腕欲先探一下脉象,却被他手腕上捆绑的勒痕和一道道血印刺痛了双眼,他只得强迫自己凝神在搭脉的指尖之上。

  少年脉象虚弱的很,好在没有性命之忧,腹中的崽被他保护的很好……

  云江离站起身快速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杜仲拿着匕首利索的将捆住小王爷双腿的绳子割断。

  诚亲王看着云江离从暗室中稳步走了出来,燕穆宁正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用一件斗篷严严实实裹着,只露出小半张惨白的侧脸。

  “穆宁!”

  诚亲王提着剑迎了上来,焦急的唤道。

  “殿下,我需立刻带小七回王府。”

  边说,云江离目光边冷冷的扫过了一旁怀王和翊亲王的脸。

  诚亲王侧身让了让,咬牙道:“去吧,老七交给你了。这边的事情有我在,我定不会让老七白白吃了这苦头!”

  云江离未再多言,抱着燕穆宁疾驰而去。

  ·

  安亲王府上灯火通明,府中的仆从们来来回回的奔走着,热水和汤药有序的一件件送进安亲王的卧房。

  此刻卧房的外间杵着一排焦急的近卫,个个面色沉沉。

  云江离不许任何人进入里间,只自己一人给燕穆宁褪去了衣衫,将人放进浴桶中小心翼翼的擦洗着。

  浴桶中放了些许药材,草药的味道随着水温弥漫在整间卧房中……

  已经换了干净绵软寝衣的小王爷,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卧榻上,若不是那张苍白的小脸,整个人看起来就只似是睡熟了一般。

  卧房内炭火烧的旺,方才也已经用温热的药浴擦洗了全身,可燕穆宁此时的手还是冰凉的毫无温度。

  云江离正握着少年的手,细细的清理着那些被瓷片割破的伤口,许是药汁浸入伤口的疼痛感刺激到了燕穆宁,他指尖缩了缩,短暂的清醒了一瞬。

  仍处在应激状态下的燕穆宁,清醒的瞬间便猛地挣扎了起来。

  云江离扑上去搂住少年,不让他做出会伤到自己的危险动作,轻轻的安抚道:“小七,别怕别怕,是我,我已经来了……”

  燕穆宁茫然的睁了睁眼眸,也许根本没看清眼前之人,却因为这让他熟悉又安心的怀抱,和云江离那温和的嗓音与气息,停止了挣动,再次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这一夜,许是潜意识中受到了惊吓和自我保护的意识,小王爷无数次的惊醒,又无数次的被云江离安抚。

  云江离已将少年身上的外伤尽数处理完——

  左脸颊上有一处掌掴的痕迹,纤细的脖颈上被掐过的血瘀,手腕和脚腕上都有被捆绑过后留下的勒痕,双手被碎瓷片割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后背上都是马鞭抽打过的淤痕……

  甚至连胸口和锁骨处都有被击打过的青紫,却唯独腹部,被少年保护的没有一丝伤痕。

  云江离难过的眼底一片猩红,手指关节都被他捏的咔咔作响,他的少年,拼命的保护着他们的崽崽。

  哪怕现在已经安全了,在昏睡中的燕穆宁,还总是会不自觉的侧过身躬着背,微微蜷起双腿,企图做出一个保护小腹的姿态。

  燕穆宁的外伤其实并不严重,比起云江离在树林中捡到他时,简直不值得一提。

  可云江离却深刻的体会到,心如刀割并非文人墨客的矫情所言,眼下他心何止如刀割?怕是说一遍遍的碎成齑粉也不为过。

  “少堂主您休息会儿吧,我守着殿下就行。”十一低声对云江离说道。

  云江离摇摇头,眼神片刻也不肯离开燕穆宁:“去瞧瞧老齐那边,药煎好了没有。”

  十一刚想再劝,立在一旁的阿骁微微摇了摇头,二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别再劝了,少堂主的脾气犟的很。”阿骁与十一解释着。

  十一叹气:“不是说殿下没有大碍么,我守着便是了,少堂主今日也跟着折腾了一整天啊。”

  话音刚落,杜仲和老齐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没有大碍,也只是眼下。小王爷脉象虚弱的厉害,这次一通折腾怕是要养上许久。”

  “殿下现在还不甚清醒,整个人都绷着一股劲儿,这劲儿若是一旦松下来,今日受得寒和惊吓,怕是还有的罪要遭。”

  杜仲接着道:“那暗室阴冷的很,小王爷湿着衣裳在里面受冻,可不是闹着玩的。”

  ·

  果然,还不到后半夜,燕穆宁便挣扎着醒了一次。

  醒来便是扒着床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呕,一整日未进食,除了不久前才灌下去的祛寒汤药,便再什么也呕不出来,难受的一双圆眸蓄满了泪。

  云江离搂着人在怀里,心疼的无以复加。

  清淡的粥早已备下,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等燕穆宁缓过这一阵子,云江离将人小心翼翼的抱在腿上,温声哄着人喝了几口粥。

  “阿离……”

  折腾的有些清醒的小王爷,窝在云江离的怀里,小声唤着人。

  “是我,我在。”

  云江离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唇在少年凌乱的发顶上轻轻的摩挲着。

  小王爷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软着声音撒娇:“阿离,我手好疼啊。”

  “小七乖,我都给你涂好了膏药,明日就不疼了。”

  云江离哄着人,声音有些哽。

  方才提着软剑,满面清冷肃杀之意的人仿佛都不是他一般,此刻唯有柔和的声音眉眼和深沉的爱意。

  “我是不是被马鞭抽了啊……会不会留下、留下疤痕?”

  燕穆宁圆眸半闭,声音软软糯糯的嘀咕着:“若、若是留下疤痕,阿离怕是会嫌弃我丑吧……”

  “我不会让小七留下疤痕可好,再说了我又何时嫌过你丑?”

  “手好疼,明日不能与小雀儿玩耍了……”

  “那只胖鸟有什么好,我日日陪着你,喂你吃饭喝药,念故事与你听,可好?”

  “别碰我!”少年突然挣了下。

  “你走开,呜呜……崽崽对不起……”

  燕穆宁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的话也愈发前言不搭后语,到最后,竟是反复含糊着那几句。

  云江离瞧着怀中少年的眸子再次阖上,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口中仍旧呢喃道:“崽……阿离……”

  云江离听着他的呓语,似是被一刀一刀的捅进心窝,终于忍不住仰起头,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眸,一声哽咽的轻叹在卧房内响起。

  “小祖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再次昏睡过去的燕穆宁,不过片刻便开始浑身发着抖起了热。

  云江离抱着怀中越来越滚烫的人,蹙眉沉声吩咐着杜仲备药,又命老齐取了他的毫针来。

  可烧的迷迷糊糊的小王爷睡也睡不踏实,一双满是伤口的手还拼命揪着云江离的衣襟不肯放手。云江离根本不敢挣,生怕再弄疼了他,只得好声好气的哄人:“小七乖,我不走,这样抱着你我不能行针……”

  一场高热气势汹汹,烧的燕穆宁眸子通红,脸颊也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唇却惨白的毫无血色。

  他混沌的根本不听云江离的解释,只凭着本能不肯从这人怀中出来。

  云江离稍微一有要将人放在床上的动作,小王爷便哭着哼哼唧唧的骂人,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让人哭的愈发严重,呼吸急促的快要倒不过气。

  “老齐,你来!”

  云江离没办法,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勉强控制住少年不让他胡乱挣扎,单手解开寝衣的带子,让老齐直接行针。

  怀着崽,这样起热,忌口的药太多,只得用针灸辅助汤药尽快将热度退下去。

  整整一夜,安亲王府上几乎无人入眠。

  汤药是云江离一口一口的喂进去,不多时便被小王爷抽搐着呕了出来。

  一整晚,安胎的、祛寒退热的汤药喂了一次又一次,寝衣被汗水浸湿,换了数套,卧房内炭火不断,热水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抱着人几个时辰未松手的云江离,终于在卯时前后,察觉到怀中的少年呼吸平稳了些许。

  他单手搂着人,另一只手拨了拨少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微微低头用额头相抵,试了试温度。

  还烧着,但总算是退了些许。

  云江离轻轻的亲了亲少年的额头,手掌隔着寝衣覆上他小腹柔软的弧度,感受着那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

  小王爷这一场病,反反复复的折腾了许多天。

  每次才刚有点起色,众人方要松口气,以为这就要开始恢复了,小王爷转眼便又烧了起来。

  云江离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小王爷,中途甚至连老堂主都不放心的来瞧了两次。

  尉迟昭差不多是日日都要来瞧上一眼,诚亲王忙碌的很,却也每隔上一日便要跑来一趟,哪怕有时匆忙的只能瞧上一眼便得要走。

  所有人都似商量好了一般,绝口不提怀王和翊亲王之事。

  小王爷虽一直病着,但除了头两日总是昏睡着意识不清以外,后面的日子虚是虚了些,却好在不再昏迷不醒了。

  不知是因为生着病不舒服,还是因这次受了些惊吓,燕穆宁变得格外黏人,尤其是黏云江离。

  云江离亦是如此,吃药喂、吃饭喂,洗漱换衣全部亲力亲为,除了因抱着人不方便行针以外,其余的一下都不许别人帮忙。

  燕穆宁就跟长在云江离身上生根发芽了一般,还总是软软的撒娇。

  一个愿意宠,一个愿意黏。

  旁若无人的疯狂撒着狗粮。

  这日午后,云江离抱着人歪在暖榻上,趁着阳光好,捏着话本给怀里的人念故事听。

  小王爷窝在大美人怀里,手指又挑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编着小辫子玩。

  “后背痒痒。”燕穆宁撒娇道。

  有些略浅的鞭痕正在结痂,昨日开始小王爷便总是觉得有些伤疤发痒,总想让云江离帮他挠挠。

  云江离的大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摩挲着:“不能挠,会留疤。听话。”

  小王爷鼓着脸不吭声。

  “瘦成这样,也不知多久能养回来。”云江离抚摸着少年背后支棱着的肩胛骨心疼的要命。

  一场病折腾的小王爷瘦了一大圈,前些日子刚养起来的一点肉又都掉回去了,抱在怀里云江离都觉得硌手,可偏偏这小家伙生病以后胃口差的很,多吃几口就难受的犯呕,可把云江离发愁坏了。

  “你害怕了么?”

  燕穆宁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云江离一怔,小王爷接着说道:“刚开始我其实很冷静的,我没害怕。可是……”

  “可是后来我一想到,万一你寻不到我了,我还未原谅你呢,可怎么办。”

  “然后我就越想越害怕,那里太冷了,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觉得自己、自己可能死前……”

  云江离听不得这个字,想也不想直接亲了上去。

  他闭着眼眸,有些凶狠的亲着小王爷的唇,微微离开一些哽咽着道:“别说,小七别提这个字。别再、别再往我心口捅刀子。”

  燕穆宁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江离。

  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噙着泪,一贯沉着冷静的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似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喉结快速的抖动着。

  小王爷倏然就红了眼眶,他抬起手,用还裹着布巾的双手,轻轻捧住云江离的脸,小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我不怕死掉,我只是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说罢,左手拇指尖轻轻的摁在云江离颤抖的喉结上,主动仰起头亲了上去……

  “我原谅你了,阿离。”

  作者有话说:

  撒糖啦撒糖啦——(⊙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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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对我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们:C-樊怡地雷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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