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清抿了下唇, 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门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来,无悲无喜的眸中这一刻终于有了波动。

  他盯着青鸟轻声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青鸟微微愣了下, 可能是想不到一向冷静自持的楚风清竟如此动作无态,“主子在追捕一个犯人时被刺了一剑。”

  “他在哪?”

  青鸟:“姬府。”

  楚风清甚至没问姬于烬伤得怎么样了, 转头就往姬府走。

  他这人清冷惯了, 也因为他这个哮喘的病症, 父母要求他遇事不能着急, 情绪不能太激烈, 但小时候他其实是个小哭包, 遇事不决,碰到一点小麻烦就会哭着跑去找父母家人。

  曾经有一次他养了只小狗,后来小狗生了病, 他用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身子抱着小狗跑去寻大哥,小短腿跑得不算快,一路上狼狈得很, 大哥看他可怜又不忍他伤心便带他去找了太医, 逼着太医给狗子看病。

  可怜的太医怕是这辈子都没给狗看过病, 不过还是回天乏术, 养了不过半月就死了, 他抱着小狗哭得难以自已,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死亡」也从一个名词变得更加具象。

  而他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导致哮喘犯病,脸憋得通红, 不管他怎么努力呼吸都无法汲取到所需的空气, 这是有记忆后第一次面临死亡。

  那次着实把家里人吓到了, 大哥、母亲守了他一夜,他醒来第一眼就瞧见了从未哭过的大哥在见他睁眼后哭得直抽抽,那时大哥比他大不了多少,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脸,他用肉肉的小手拍了拍大哥的头让他别哭,大哥又嫌弃又别扭地推开他的手。

  他病后母亲也大病了一场,父亲不让他见母亲,因为他身子太弱了,他们怕会过病给他,不过他偷偷去见过母亲,谁都不知道。

  他站在窗户下,因为不够高他就踮着脚尖往里头看,但还是差一些,他哼哧哼哧地搬了一块石头垫在脚下,手攀着窗台小心翼翼踩上去,这才瞧见了里头的场景。

  他瞧见了一个被他大哥逼着给狗狗看病的太医在给母亲诊脉,表情比给狗看病好多了,他听见那白胡子老爷爷对父亲说:“夫人这是忧思繁多,加之疲惫过度,这才伤了身子,之后需静养,放宽心自然会好。”

  楚风清那时候还小,不明白什么是忧思。

  不过他听见了平日里温柔如水的母亲这会情绪激烈,“我家清儿这么小年纪就受这么大的罪,我怎能不担忧,都是我,娘胎里就没给他一幅好身子,若我能替他受着该多好。”

  楚风清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原来母亲生病是因为他,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松开攀着窗台的手又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大大的眼中蓄了泪水,他嘴角朝下弯了弯。

  他不想害母亲生病,他不想当坏小孩。

  他坐在窗台下,两手抱着腿,听着父亲安慰母亲,听着母亲低低的啜泣声,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掉着,楚风清无声地哭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因为他觉得母亲他们应该不想让他听到这些,所以他不能出声。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且学会了「克制」二字。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忧,从那时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情绪不能太激烈、走路不能走太快、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能吃会让自己犯病的东西,再想吃都不可以。

  不要再养小狗狗了、不能央求大哥教自己骑马学武、不能去后花园采花特别是春天的时候、不能和叔叔家的小弟弟跑跑闹闹,有人说自己也不能生气……

  小小的他和自己约法三章,每天都会加一条不能做的事情,只为了不让家人担忧伤心。

  从那时起楚风清的性子就变了,小哭包不哭了,很难再看见他情绪激烈的模样,一双眸子渐渐变得清浅仿佛无悲无喜一般,走路吃饭有礼有节、徐徐有度,却带着股子疏离,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仿佛将他与世俗给隔离了。

  他身上总有股不染红尘的清冷感,那不是故作风雅,只是他真的将自己与红尘的联系斩断了。所有人都说他是世家公子的典范,每次听说他也只是浅浅地弯弯唇。

  大哥倒是寻了他好几次,揉着他的脑袋说:“风清,不必如此的。”

  他杜绝了所有的激烈与剧烈,其中也包括了「精彩」。

  他曾经一度很羡慕大哥,他想和大哥一同去边疆,他也想像个大丈夫一般保家卫国、上阵杀敌。有一段时间,他开始怀疑起了当下的生活,因为他寻不到价值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活着是不是只为了活着,为了活着而苟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为了能平安的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看不到未来。

  直到他开始接触医学,这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开始苦心钻研,这是他生活中少有的乐趣,他不知道别人逆反时是怎样表现的,他最大的逆反心也只是熬夜看了医书。

  楚风清朝姬府走去,他的步子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每一步大小都一般,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都很是板正。

  这样过了十几年,他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可以说这种意识已经嵌到了他的灵魂里头,克制克制克制,以至于他忘记了放纵的滋味。

  姬于烬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却带他领会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所期许的生活。

  姬于烬……

  他藏了那么久、埋得那么深、藏了十几年连自己都快忘了的一些东西,就这样一点一点被他挖出来,十多年的努力在他面前全数崩溃。

  楚风清抿了抿唇,脚步开始混乱,他满脑子都是姬于烬全身是血的模样,渐渐地,他的脚步变快了,之前困着他束缚一点点在松动一般。

  姬于烬洒脱、正义、耐心、胆大、心细……他有无数的闪光点,尽管这已经不是他最高光的时刻了,他想不出在成为太监前他有多光彩夺目。

  这样的人说「喜欢你」,喜欢一个男子,如此的大逆不道、离经叛道,可他无惧亦无畏,坚定地直行,似乎介意过世俗的眼光。

  他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

  楚风清抿了下唇,抬眸时望到了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雪,这场暴风雪酝酿了好几天了,却始终没有下下来。

  他喜欢姬于烬吗?

  楚风清之前不知道,他的生活中少有「欢喜」二字,所以他不知道欢喜的滋味是什么。

  后来姬于烬用行动告诉他欢喜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类似于骑马、姬于烬给他买的小食,那份开心且雀跃的感觉。

  可现在楚风清现在却明白得更加准确了,欢喜不止是开心雀跃,还有难过担忧,那种心悬在嗓子的感觉,那种鼻尖酸涩无比想见到他的感觉,那种恨不得紧紧抱着他的冲动。

  楚风清想,原来这就是欢喜啊。

  楚风清手指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皱了下眉,脚下更快了,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他真的好想立刻见到姬于烬,想听他说句话,说什么都无所谓,平安就好。

  他步子不大,却有些笨拙。

  天空积蓄了那么久的雪,终于落了,洋洋洒洒的,不消片刻就覆上了一层雪色。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这一刻楚风清抛开了所有,肆无忌惮。

  嗓子火辣辣的,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呼吸声有些不正常,像是破了个口子,风灌进去发出的声音,他却觉得痛快,心滚烫滚烫的。

  从楚宅到姬府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此刻他只想快些看到姬于烬。

  他害怕了,他害怕美好总是昙花一现,他也后悔了,后悔为何总是顾虑良多。

  姬于烬等我,等我告诉你。

  莫管家看到他时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楚风清向来一丝不苟,可现在衣裳头发都有些凌乱,发上还沾染了雪色。

  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也有了些血色,只是呼吸声粗得惊人,只是那张脸依旧精致得不像是凡人,透着一股虚弱破碎的美感。

  “姬于烬……呢?”楚风清问。

  他扶着大门喘着气,一双眼却隐隐发红,期待得到消息又生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他握了握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来得急处理的伤口被他这一握就又渗出了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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