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刺杀权臣失败以后>第42章 不寿(三)

  夜晚风很凉, 朔望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走在上京街道上面。走了好一会儿,他实在没气力了, 干脆和路边一位衣服脏乱, 长着长长头发和络腮胡的老乞丐坐到了一起。

  他脸上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被划拉得有些破破烂烂,再加上头发乱, 是以坐下来竟也像个要饭的,并不惹眼。

  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路过他身边, 甚至还给他扔了块铜板。

  朔望:“……”

  兴许自己这会儿真的很狼狈吧。

  江南索命门不能回,回了索命门, 他要是毒发露馅了,上京这边也瞒不住。若是留在上京,也不行, 他答应了岑闲要离开的,再者就算能留, 他也没那么多张人皮面具。

  天大地大,朔望竟一时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他捡起那枚铜板,掂量了一会儿, 想到若扔铜板是正面,他现在就去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面;若是反面,他就在上京多待几天,把人皮面具用完了,再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铜板往上扔, 还没等朔望接, 旁边的老乞丐飞身一扑, 把那铜板收入囊中!

  朔望:“……”这是在干什么……

  “多谢小友!”老乞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被饿着的样子。

  “你还要吗?”朔望沉默了一会儿,从衣襟处掏出一把碎银。

  老乞丐笑眯眯地接了那一把银子,然后打量了朔望一会儿,语重心长道:“小友啊,不论遇到什么都要看开些,别轻生,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朔望闻言开怀地笑了:“我没想死。”

  老乞丐哼哼两声:“你撒谎。”

  朔望也不再反驳,桃花眼很惹人,弯了一下:“嗯。”

  老乞丐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爽快,挠了挠头道:“你这小友倒是有趣。”

  老乞丐问:“如何称呼?”

  朔望想了想,道:“叫我阿朔就好。大伯怎么称呼。”

  “我姓骆,人称二胡,”老乞丐摸摸自己的络腮胡,“你叫我骆二胡就行!”

  “骆叔,”朔望很规矩地叫了一声,“您知道有什么地方好埋尸吗?”

  骆二胡不赞同地敲了敲朔望的脑袋:“你这么年轻,别总想着去死!”

  朔望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站起身,往衣襟里面一探,而后愣了一下,发现放在里面的破灾不见了。

  应是落在岑府里面了,朔望想。

  只是现在回去拿也不行了,落下了就落下吧,朔望从衣襟里面又掏出几个碎银塞在了骆二胡手里,“在下还有事,这些银钱骆叔拿着吧。”

  骆二胡「诶」了一声,伸手去拽朔望的手,但青年很快便将袖子抽出来了,朝着远处走了。

  骆二胡将手收回,方觉手上黏腻,定睛一看,竟是糊了满手血!他捻了捻自己手上的血丝,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共生蛊,换血术。”他低声道。

  这人……都做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而岑府内,张久成正坐在下首同岑闲说话。岑闲一边听,手一边转着那串佛珠。

  张久成道:“朔公子身世的事情,我们同景王一块去查了,但当年长公主的侍女,乳母,几乎都死了,寻不出头绪来。”

  岑闲头偏着,有些心神不宁地数着破灾,破灾上面有一百零八颗佛珠,沉香木圆润光滑,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清香。

  他数完一个轮回,声音有些哑:“那便从昭王府查起,查当年昭王妃身边的侍女。”

  张久成应下了,而后又道:“余佩已经从元城出来,等封禅大典,便能将他带到主子面前。”

  岑闲抬起眼,近乎完美的眉目被烛火分成两半,他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任谁都能看出指挥使大人现在颇有些心不在焉。张久成只当今日指挥使用了药有些精神不济,也没有太在意。

  江浸月却是心惊胆战,生怕岑闲发现不对。

  待张久成退下后,岑闲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第七次开口问江浸月:“予明,今日真的谁也没来过吗?”

  江浸月立刻板正起身子,一脸「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神情,斩钉截铁道:“没有!”

  岑闲低垂下了眉目,将破灾放在了桌子上。江浸月没理由要瞒我什么,岑闲想,看来是我太过草木皆兵。

  江浸月松了一口气,找出一份温养的药方来,递给一旁的小六:“按方取药,喝上半月我诊完脉再给新方子。”

  “阿岑,”江浸月转头对岑闲道,“等你把事情办完,病也好了,想去干什么?”

  岑闲掀起眼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眸里面染了点笑意,而后很快消散了。

  他说:“我不知道。”

  江浸月暗叹一口气,“那我先走了。”

  岑闲目送着江浸月离开,而后也起身离开了。

  春夜里春风拂过,枯树冒出了新芽,一切似乎都生机勃来了。

  上京护城河那边,青年男女正在放河灯,朔望花了几文钱买了一盏,用毛笔吃力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他把河灯放进护城河里面,长舒一口气,看着那河灯越游越远。

  河水冰凉漫过他的手背,朔望依稀想起来秋日时他还未与岑闲相认,因为岑闲一个眼神就猛地扎进水里「冷静」的情形。

  朔望不禁觉得好笑,似乎从小到大,碰上关于岑闲的事情,他总是会把自己的本来就不多的冷静自持给扔到一边,不管不顾的……死缠烂打,撒泼打滚的样子——

  的确是很难看的。

  不过,朔望站起来,要是能一直留下来,我乐意这么难看。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冒险回去一趟,再看岑闲一会儿。

  就看这最后一次,看完我就走,朔望想。

  夜深人静,岑府内灯火已经熄了,岑闲睡在塌上,房间里面燃着安神香,他喝的药也是安神的,是以这个时候睡得很沉。

  窗棱轻动,艺高人胆大的朔望翻了指挥使的寝屋,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把人皮面具给摘掉了,露出内里俊美的容貌。

  夜光皎洁,朔望脸色有些白,手上被割了一道的地方用白绫一圈一圈缠起来,没露出血腥气,他蹲身仔仔细细看了岑闲一会儿,伸出手想碰一下岑闲的脸,但又怕将人惊醒,只得作罢。

  岑闲昳丽的眉目十足夺人心魄,闭着的双眼长睫微动,像是两扇鸦羽。

  朔望胆大包天地靠近指挥使的脸,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指挥使冰凉的唇。

  只一刹那,朔望就分开了,指挥使皱了皱眉,仿佛就要醒来,朔望拉开窗棱又合上,立刻走了。

  ·

  ·

  约莫过了七八日,就到了皇帝封禅的日子。

  大魏每四年都要到泰山封禅,泰山封禅是大封,但若遇上灾年,就会到上京附近的堂庭山进行封禅,下罪己诏,祈求上天饶恕罪恶,降下祥瑞,解万民之苦。

  封禅大典百官随行,因着小皇帝年幼,是以太后与皇后也随行,魏长乐也赫然在列。

  锦衣卫跟随在天子銮驾两侧,小皇帝正和曹絮说话,曹絮笑得有些勉强,手轻轻叠在微微隆起的小腹。

  岑闲朝他们看了一会儿,未着一词。旁边张久成在岑闲耳边道:“探子说,这位曹皇后是有孕之身。”

  至于这有的是谁的孕……那反正不是小皇帝的。

  天子銮驾后面,跟着太后和长公主的凤舆,魏长乐身边跪着的凌云,他低眉敛目摆着糕点,低声对魏无忧道:“主子,我们没找到余佩。”

  魏长乐眼睛微微一合:“没找到?”

  “想来是被捷足先登了,”魏长乐揉揉额角,“若是你是我,你会如何?”

  凌云将盘子移到魏长乐的前面,低声道:“擒贼先擒王。”

  浩浩荡荡的天子銮驾,百官身后,朔望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服,牵着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新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压低帽檐跟在他们身后,修长身姿像春日里节节攀高的碧绿青竹。

  他倒不是故意跟着,只是下江南还有出边关都走这条路,再加上前几日他毒发了一回,耽误了时间,是以现在才动身。

  此毒骤然换了个不熟悉的身体,闹腾得很,搅得朔望难受,一天到晚脸都是白的,有时连走路的气力都要攒一攒。

  他慢吞吞跟了好一会儿,越跟越远,索性也不跟了,上了马慢悠悠骑着,嘴里还叼了跟草,眉眼间隐约透出一点风流恣意来。

  以朔望的这慢得出奇的速度,用江浸月的话来说,等他到堂庭山那边,天子的銮驾回上京的路都走了一半了!

  朔望昏天暗地地骑马,走走停停,走了快六天,终于到了堂庭山这边,这里万丈高涯,但确实是去边关和下江南的近道。

  他骑着马走过去,迎面撞上了落在后头的岑闲一道。

  岑闲去时是守在天子銮驾旁边,回来时却因封禅大典的祭台出了事,被太后留下修缮祭台,这会才得以回上京。

  朔望:“……”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好在斗笠前还覆着一层灰色的纱,应是看不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骑着马过去,而后听见指挥使大人冷冷淡淡的声音:“慢着。”

  朔望脊背一僵。

  “把你的斗笠摘下来。”

  作者有话说:

  摘《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给他们来一波团灭(不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