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知彼不知己>第96章 燃烛

  亲自将人恭恭敬敬地送走后,高泞并未直接回到李晚玑身边,而是只身一人去了往书房的那条路。他的脚步由慢变快,由沉稳变得焦急,直至心中被愤怒与不甘冲溃,他甚至还未看见那间无光的屋子,却已一拳重击在身边的石柱上。

  高泞怒骂一声,拳上的疼痛还未有感知,他又愤愤地往石墩上踹了一脚。手上绽开的地方开始渗出血,但他仿佛丝毫不觉疼。

  在听到“浮桂引”三字时,高泞险些被愤怒占据理智,只是相比下手之人,他更气自己。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他的疏忽,倘若他在那时抓住了李晚玑,便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如今人躺在那,他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就好像李晚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样。

  鼻腔中叹出一口沉沉的气息,他快步走进书房中,原以为黑夜的沉寂终于令自己冷静下来了,可那被翻得簌簌作响的纸页、那染在纸上的红色墨珠都在诉说着与之相反的失控情绪。

  醒来时,李晚玑发现自己并不在山上的小院中。他感觉自己四肢有些乏力,正欲支起身子时才发觉手指被人牢牢握着。高泞就这么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指,合上的双眼上是一对紧紧皱起的眉毛,李晚玑伸手去抚,还未碰到对方时,他的手指被人抓得更紧了。

  高泞惊醒时,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他又做了那个梦,那个透过月光和院子的梦,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这次他终于抓住了梦里那个离去的人。

  “对不起。”李晚玑反握住他的手,“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分明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手上传来的温度再不似昨夜那般冰冷刺骨,对上李晚玑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时,高泞感觉眼前不可自抑地被温热的液体盈了眶。

  李晚玑伸手抚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这还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小时候哭了都要说是风吹得眼睛疼。”

  高泞轻轻“嗯”了一声,他喉咙有些发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还冷吗?”

  “不冷,”李晚玑的视线向下移去,一边轻抚着高泞留伤结痂的手一边继续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只记得在山上准备要沐浴,忽然觉得身子着火似地发烫,然后我好像跳进了水里…再之后便没了记忆。”

  上山寻人,再到陈礿来府里看诊,高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李晚玑说了,他这次不再有隐瞒,“我去让人请陈礿来。”说着他便要起身,步子还未迈出却被人揪住了衣袖。

  高泞蓦地回首,二人对视了不足片刻,便心照不宣地对对方敞开了怀抱。高泞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生怕人会变成一缕烟雾消散在空中。可哪怕李晚玑真的化成了烟雾,他也一定会伸手去抓住那他人眼中虚无缥缈的爱。

  强忍着的悲哀被拥抱融化,高泞的泪水在李晚玑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愈发肆意,他抽泣着,声音也不再平稳:“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哪怕这次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下一次呢?高泞那被强行筑起的信心瓦解于昨夜的寒波之中,他一直在担心李晚玑会因自己遇险,而事实告诉他,他那自以为是的做法确实无法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我分明说过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结果把你推进险境的人还是我。”

  李晚玑轻轻拍了拍他发颤的背脊,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我不怕这些,你看我福大命大的,这不是好端端的嘛。只是,只是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待在府里,看你像上次那般带着一身血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会了,再不会了。”高泞答得很快,“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的、坏的,我都让你知道。”

  “好,好。”像哄孩子一样,李晚玑拉长了语调,他把人轻轻推开,抬手抹去高泞脸上温热的泪水。高泞眼皮微耷,静静地看着面前再温柔不过的爱人,亦任由对方一遍又一遍地替自己擦拭不断流下的泪水。终于,他抬手抓住李晚玑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将身子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轻吻对方的薄唇。每一下都只是轻轻触碰,犹如清风拂过却不着痕迹,轻柔而美好。

  加深这段缠绵的人是李晚玑,他习惯性地在接吻时搂住高泞的腰,就像他们面对面交合那般。察觉到异样,高泞拦住了他即将开启欲望的手:“你刚醒。”

  对方坚决的态度令李晚玑颇感不满,他报复性地在高泞的唇上咬了一下,随后缩回手:“先前我替长孙玙衡算命时发现长孙夫人有异,便让他给我长孙夫人的生辰八字。深入算后才发觉长孙夫人会久病似乎是身边人所害,所以昨日我和陈礿去了长孙府,本想着让她给长孙夫人看一看,可惜连手都没碰着。但她和我说她看见长孙夫人被铁链锁着,屋子里还散发着浮桂引的气味。”

  高泞深吸一口气,又安抚性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昨夜我让你别再去长孙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什么意思?”闻言李晚玑坐得直了些。

  高泞顺势让他的背靠在自己胸膛,“我染着血回来的那夜……”

  李晚玑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你去找那个什么,姜之诚了。”

  高泞没有反驳,并把周藏晏来京的目的、那本名册、以及突然出现的长孙一家一一解释与李晚玑知晓,“我在姜之诚的宅子里找到几本账簿,里头记录了近几年来由他经手的大型交易,名册上的人大多都能在里面找到……但我在账簿里看到了名册上没有的名字——长孙彧。甚至是从很早就开始了。”

  一时间屋内竟只剩下沉默。

  半晌,李晚玑才缓缓开了口:“长孙夫人会不会是……”

  高泞微微颔首,“我原先想过是否是因长孙夫人意外染上桂瘾,而长孙彧才去向姜家买入浮桂引。但从你的卦象来看,或许正是我们想的那样。而且姜之诚提醒过我,事发后平步青云的不止他们姜家,除去名册上那几人外,京城中这几年稳步升官的…正是长孙彧,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这么快坐上去的。”

  “可你不是说,长孙彧和你爹是旧友么?名册还是他寄给周校尉的不是么?”

  高泞耸耸肩。“不清楚,我也乱的很。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寄名册的人不是长孙彧。”

  李晚玑瞬间转过身与他对视,二人异口同声道:“是长孙夫人。”

  顿时李晚玑感觉一阵恶寒,倘若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也太恐怖了。

  “昨日你去过长孙府,夜晚便被人下了浮桂引,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你还能记起昨夜的事吗?在上山前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高泞轻抚他的脊背。

  李晚玑沉思着,“我昨夜离开后去了醉仙居,要了两壶酒,原先我身旁无人,可不知何时却忽然坐下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后来的,我完全没注意到。再之后我喝酒,便觉着酒里有阵桂花香。”

  高泞道:“或许就是那时。醉仙居这个季节不卖桂花酒。”

  “那个后来的男人,我总觉着很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李晚玑努力回想着,忽然间记忆的那根弦与某刻连接起来,他小小地喊了一声“啊!”

  高泞急切道:“想起什么了?”

  李晚玑讪讪道:“我让小二把酒钱算在你的账上了。”

  闻言高泞有些哭笑不得,他亲了亲李晚玑的头发。“算一辈子都行。”

  几日后,陈礿如期来高府替李晚玑诊脉。

  原先躺在床上发颤的人再次变得活蹦乱跳的,陈礿把完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没有成瘾的症状,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这身子倒没我想的那么弱嘛。”

  “这天天好菜好饭伺候着,能差到哪里去嘛。”李晚玑笑眯眯的,好像从来没倒下过。

  “行行行,知道你家将军待你好了。”陈礿咂咂嘴,冲李晚玑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别再有下次了,再有下次就让你的好将军另请高明吧。”

  李晚玑讨好地把笑脸凑上去:“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了,我要真出什么事,姐姐你忍心不理我吗?”

  迎来的却是一击暴栗。陈礿:“忍心,怎么不忍心了?”她接着道:“多吃点饭,你看看你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的是骨。”

  对方那张不正经的笑脸忽然收敛了几分,李晚玑正色道:“谢谢。”

  才正经了没多久的脸被人不轻不重地捏起,陈礿笑道:“说什么呢。要过就好好过,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姐姐不想看你憋着难受,别什么都自己担着。”

  “好。”李晚玑看着她的眼睛。

  “还有你家将军。也别让他什么都自己担着,有事就来找我。”陈礿松开他的脸,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歹也算我半个弟弟了。”

  李晚玑抬起的双眸中饱含笑意:“好,知道了。”

  银蟾在夜空中总是显得格外注目,地上的人追寻着它洁净的光,天上的繁星被它的独一无二所吸引,可却忘了自身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院子里的那株花开得愈来愈好了,高树的绿叶如轻盈的垂纱随风摇缀,院子里洒满无瑕的月光,但再不会滋长藤蔓与恐惧。

  不远处烛火微动,屋内熏的依旧是二人最喜欢的那支香,从李晚玑住进来后便没换过,他好似怎么都闻不腻似的,永远都贪婪地从中汲取着什么。多亏他那日昏倒在水中,高泞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待在他身旁,几乎是分寸不离地守着,渴了就送水,饿了就传膳,可人解决了温饱后,总是会不自觉地贪图更浅显的欲.望。

  高泞刚将袍子挂起,就被人搂住了腰。他很快便察觉到李晚玑凑上来的意图,轻轻叹了一口气:“别闹我了。”

  “宁儿。”李晚玑把他搂得更紧,“将军,高将军。这都在床上躺了多久了,你…你就不想么?”

  说着,李晚玑把身子贴得更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高泞看,丝毫不掩饰瞳孔中的情愫。他微微蹭着,一下又一下地吻过对方的鼻尖、双唇。亲吻的地方逐渐下移,他膝盖微曲,刚蹲下的身子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却被人抓着手臂提了起来。

  高泞索性把他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你身子刚好,还是不要……”

  话还没说完,李晚玑便“啧”了一声,随即伸手揪住对方的领口,顺势将人拉过来迎合自己的吻。不同与近几日每晚点到为止的亲吻,这是一个浓烈炙热的吻。吻着吻着,高泞已配合着他躺在了床上,脊背贴合床榻的瞬间,高泞勾了勾嘴角。

  似乎今日能见着些不同往日的景象。他想。

  他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李晚玑跨坐在他身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看见对方的耳尖已挂上层薄薄的红晕。伴随着衣物摩擦和剥落的声音,只听见李晚玑说了句

  ——“你不想,我想。”

  ………………

  夏夜亦不再只闻虫鸣,沉寂已久的夜晚终于在融合间变得热烈,烦恼忧愁在此刻变得脆弱不堪,四目相对时剩下的只有沉醉与笑意,无人能维持端庄理智,似那巨浪拍打海岸,猛烈、却又能洒出令人神怡的水汽。

  直至无法再忍受平静,海内瞬间卷起更大的骇浪,原先那狐假虎威的只能任由自身被吞噬殆尽,也在无力反抗什么。

  分明桌上那根蜡烛已燃去一截,不断有融化的蜡油顺着烛身滑下,最终都会落在烛台内聚成一滩炙热的水液。尽管如此,红蜡上的火依旧烧得旺盛,偶有火星落下,噼啪噼啪地作响。再无人在意烛身是否被烧得发烫,它只需完成自己的使命,发热、融化、最终化成一滩叫人难以触碰的液体。

  再待人沾惹抹开,重新点上一支新的红蜡。

  …………

  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李晚玑先占上风的,可到中途还是被人夺去了主动权,虽说是得到了满足,却也躺在人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感慨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良久,二人皆还未入眠。似是思考了许久,高泞在他额角上亲了亲,四目相对时满是郑重:“我想去见一见长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