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知彼不知己>第94章 一触即发

  和李晚玑一同站在长孙府前时,陈礿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那日问了李晚玑要去哪,李晚玑起初是含糊不清的,避重就轻地报了地点,也不做过多的解释。陈礿直觉他在隐瞒什么:“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是去看病的,总不能带着你去说姻缘吧?”李晚玑说得理所当然。

  陈礿眯起眼睛看他,满脸狐疑。她想起那日来医馆门口寻人的公子,心中更是不解,“是谁病了?”捕获到对方闪烁的眼神,陈礿立马接道,“李晚玑,你骗不到我,所以你最好跟我老实交代。”

  一阵沉默后,李晚玑才不得已将事情全盘托出:“前阵子我意外算出长孙夫人久疾缠身,可那卦象并不乐观。你知道我算出了什么么?虽是深陷死水,却又四处逢源。”他顿了顿,“而让那变成死水的祸源,也正正在她周围。”

  陈礿挑眉,“你的意思是,是她身边的人?”

  李晚玑道:“嗯。所以我想让你亲自给长孙夫人看一看。”

  “你什么时候还管这个事了?跟我说说,长孙公子给了多少?”陈礿喃喃着,比出一个代表钱财的手势。

  “去去去,你眼里我就是有钱才干事的人吗?”

  陈礿点了点头。

  “……我这是在积福,你懂吗?积福?”李晚玑正色道。倘若不是那日见着高泞浑身是血地回来,恐怕他也不会想这么快去做这件事。李晚玑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来为高泞的命里添一位“贵人”。

  所以如今,他们一同在长孙府前犹豫。

  “这么做真的能行吗?”陈礿的鞋子在地上磨蹭着,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李晚玑抬手轻拍她的背:“说什么呢,我都打点好了,你还不信我吗?”

  就因为是你才不信啊…陈礿不禁腹诽。

  忽地,长孙府那道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推开,洒扫的家仆拎着把扫帚跨出来,抬眼见着门外站着的人,小家仆快步迎上去,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李公子,少爷和小姐现在都不在府里。”

  毫不意外,陈礿暗暗翻了个白眼。还说什么打点好了,她是真不该信了这小子说的话。

  “哎呀,”李晚玑把小家仆推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他,“你知道她是谁嘛?”

  小家仆摇摇头。

  “我看你是个机灵的才提点你几句,长孙公子是不是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这虽然还未成婚,但不代表没有心仪的对象,是不是?我既然是长孙公子的兄弟,能帮的忙自然是要帮的,是不是?”说着,李晚玑使了个眼色。

  小家仆立马探头又看了一眼陈礿,随后缩回身子冲着李晚玑猛地点了几下脑袋。小家仆清了清嗓子,给二人让出一条道,“小姐请进吧!记得去院子里看看那棵银杏树,是少爷亲自照料的,可漂亮了!”

  李晚玑一副欣慰模样,投去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赞许眼神。

  长孙府内的家仆见李晚玑带着个女人来,皆在旁窃窃私语。李晚玑充耳不闻,带着人直奔目的地。

  那间坐着狻猊的屋子似乎在散发着邪气,也不知怎的,李晚玑来了两次,两次都见不着有人守着。分明照他的推断来说,这里应该被某人时时刻刻盯着才是。

  “就是这,我给你打掩护,但最好还是越快越好。”李晚玑使了个眼色,随后佯装随意地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未等陈礿做好什么心理准备,她便已抬手推开了那道门。木门意外地没有上锁,也没有其他阻碍,指尖捻上薄薄的灰土,她听见屋子的深处传来一个虚弱飘忽的女声:“不是刚用过汤膳么?”

  屋内的空气沉闷,扑面而来的不适感令陈礿忘了呼吸,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了口:“是……是长孙夫人么?”张嘴的瞬间,鼻腔内亦随之贯入各种交杂在一起的气味——药材独有的苦香、久不见光的霉味。

  还有一股淡淡的、并不纯粹的桂香。

  “你是谁?”陌生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令长孙夫人心惊,她努力支起身子,一张苍白无神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只可惜陈礿看不见薄帐后的模样,她静静地关上门,愣是不敢迈出步伐往里去。“我是长孙公子的朋友,今日来府上拜访,谁知长孙府如此之大,竟让我迷了路。如今能遇上夫人您…估计也是上天的指示。”陈礿特意加重了语调。

  “衡儿的朋友?”长孙夫人悠悠道。来的是个姑娘,长孙玙衡也该有二十了,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帐后之人轻叹一声,继续道,“姑娘要去哪?”

  见人语气中的防备有所缓和,陈礿才敢尝试着往里走。紧张的步伐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喉咙不自觉地有些沙哑:“原本是想去院子看看那棵银杏树,不知怎的就走来这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您说是吗?”

  似乎是帐后之人动了动身子,陈礿听见了一个诡异的响声。……像是铁制品撞到木头的声音。她步子谨慎,紧接着自己的话,“何况这儿也不赖,还有花香呢。”

  说着,陈礿已走到了最后一道帐前,她咽了咽口水。抬手刚拨开一条缝隙,却被里面的人出声喝止:“莫要再往前了!!”

  “既然姑娘是衡儿的朋友,就不要再往里走了。”女人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话中尽是真切的恳求,“我也当你没进来过,好吗?”

  陈礿的心跳得飞快,她听话地放下手问道:“我听长孙公子说夫人您久病在床,长孙公子每每谈及此事时,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悲伤神色……我也很担心您。”

  二人只隔着一层近乎虚无的遮掩,陈礿能从幕上描出女人轮廓,离得近了,声音也自然变得更加清晰,她听见长孙夫人无奈又凄惨的叹息,“……倒也得先有法子能好起来。”话里还带着一丝令人难受的笑意。

  长孙夫人继续道:“院子离这不远,出了这道门往右转,看到雕着兰花的窗棂再直走一段路,便能找到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陈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淡然地笑着道谢,“看来有些事也不是那么绝对,可能只是我还未找到合适的路,又或者是原先的路被堵着,才让我产生了难以到达的错觉而已。”她笑吟吟的,“多谢夫人,还望夫人早日康复,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您的。”

  长孙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再见到李晚玑时,对方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优哉游哉地吃着茶。

  陈礿跨着步子过去,往李晚玑耳朵上轻轻捏了一把。“这么好兴致呢。”

  李晚玑立马放下杯子,把人拉近了些:“如何了?把了脉么?是什么病?能治么?”

  “打住。”陈礿揉了揉太阳穴,“先说说你是怎么给我打掩护的?”她强忍着笑,就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途中听到的事可不简单。

  李晚玑不好意思地咳嗽几声,虽说平日丢脸是丢惯了,但要自己亲自说出口还是有些羞耻,他讪讪道:“……也没什么。”

  “我刚刚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好像是说什么,什么李公子在院子里昏倒了……”

  “哎哟姐姐,别说了别说了。”李晚玑扁扁嘴。“你那边才是正事,咱们出去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长孙夫人其实没有病?”陈礿说得头头是道,李晚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陈礿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长孙夫人对我多有防备,我还未见着人就被请出来了。但…我看到了她的腿脚,皮包骨似的,有些过分纤细了。倘若说长期卧病在床的人皆是如此,但她,她的脚上还圈着铁环和锁链…她是被人困在木床上的。”

  李晚玑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什么?”

  “还有,你听说过‘浮桂引’么?”陈礿问道。

  李晚玑摇头。

  陈礿起身后退,在身后存放着大量药材的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放在李晚玑面前。李晚玑伸手要去拿,却被人狠狠打了手。他只好吃痛地缩回来,怨声道:“是什么东西?”

  “数年前就在京城里出现了,但最近这几年格外猖狂。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人碰一次就离不开了。”

  李晚玑的面上挂上些许惊慌:“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陈礿很自然地回答道:“不多看看怎么知道世界上都有什么?”

  李晚玑打了个冷颤。

  “它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带着阵桂花香,导致很多人第一次接触其实都并非出自本愿,也就是误食。”陈礿把瓶子拿在手上把玩,“不过,若只是服用得少还有得救,但若是长期服用……”说着,陈礿垂眸摇了摇头,将瓶子轻放于台面。

  李晚玑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长孙夫人她在长期服用?这个东西?”

  陈礿不置可否,“如果我嗅觉没出错,长孙夫人的屋子里是有这浮桂引的味道。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猜测。”她忽然痛苦地抱着头俯下身子,“如果能再近点看看就好了。起码能把个脉吧。”

  李晚玑一顿一顿的,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更严重。不,是更更更更严重。

  高府。

  高泞今日过早地回了屋里休息,原以为会有人在屋里等着,候着的却是满屋空荡荡的香气。他记得李晚玑说过今日有事要去找陈礿,但也不至于天黑了还没回来吧?先前李晚玑说他不介意和自己陈礿待在一起,如今高泞靠在床上抚着那枚玉佩,仔细想想,果然他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看到屋内有烛光,李晚玑脸上便满是笑意,推开门看到高泞的一瞬,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浓。

  高泞下床去迎,伸手就把人揽入怀里。二人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对方。直到融化的蜡油顺着柱身滑落,高泞才开口说了句“想你了。”

  李晚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分明是平和的动作,却惹得怀中的人一阵燥热。高泞将他抱得更紧,双唇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耳垂、脖颈、锁骨,直至无法再忍受情.欲的折磨。

  “可以吗?”高泞一边吻他一边轻声问道。

  李晚玑没说话,又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手都伸进他衣裳里了,还问什么可不可以的。

  “这样你会舒服一点。”说着,高泞把李晚玑转了个方向。

  ……

  高泞的身子仅贴上了一瞬,李晚玑就发觉背后压着的那份重量消失了。

  “…你今日去哪了?”高泞摁着他的背。

  李晚玑微怔,去哪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跟高泞说去了长孙府吧?…想起来就屁股疼。他将眼神瞥到别处:“我不是说了去找陈礿嘛。”

  “……”

  感觉到背上摁着自己的力道退去,李晚玑缓缓起了身,怎么了三个字还未问出口,高泞手中的东西便抢先映入他眼中。

  ——是片颜色翠绿的银杏叶。

  高泞轻叹一声,“为什么要去长孙府?李晚玑?”

  “我自然是有事才去。”

  “有事?什么事还要瞒着我说没去过?”尽管高泞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可丝毫无法掩饰那份不镇定。

  李晚玑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事罢了。”原本这就是别人的家事,如今跟那什么浮桂引沾上关系,他是更不该把高泞卷进来了。

  “有什么不太重要的小事需要这么遮遮掩掩的?”高泞叹出一口气,“你到底是在帮他做什么?”语气不太好。

  “我能做什么?何况这是人家的家事……”

  高泞原本克制的情绪一下断了线:“长孙玙衡的家事又与你何干?李晚玑,你是他们长孙府的人么?”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糟糕,他努力平复了语气,“……别去了,好吗?”

  往往引爆的开端只是一根再小不过的导火索,一股无名的愤怒涌上心头,不经意间李晚玑已攥紧了拳,“那高府的家事和我有关么?”

  “怎么无关了?你是我…”

  “我是什么?你有什么事是我知道的?”

  李晚玑往后退了两步,先前积累着的不安与失落似洪水猛兽一般尽数将他吞噬。

  “分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瞒着的是你吧高泞?是不是要我每日提心吊胆地坐在院子里,不知道你早出晚归都在做什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带着一身血走到我面前?哈,甚至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晚玑笑起来,笑得很难看,“高将军,既然我能跟你下得了这个山,就代表我知道要面对什么。但我并不是为了看你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惹回一身伤才住进这里的。”话音刚落,他便夺门而出。

  “李晚玑!”

  就连高泞在身后叫他都不回头。

  高泞重重地骂了一声,随后将那片银杏叶丢在地上。“不是这样的啊……”他靠在墙上,仿佛能从中获得一丝残留的温度。

  可人走了,他也不敢伸手去抓——他怕被李晚玑甩开他的手。

  情绪上了头,离开高府的李晚玑,此时很后悔。

  他今年二十有四,竟还能做出这种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后果的事。幼稚至极不说,倘若他愿意早些坐下和高泞好好谈一谈,也不至于现在大晚上的跑到街上。

  …可那又能怎么办,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委屈和难受。

  李晚玑出了府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的步子懒散拖沓,这偌大的京城中,似乎除了高泞身边,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想着他心中更是酸涩,拖沓的步子踩着踩着,终于是在一间飘着酒香的楼前停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醉仙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随意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李晚玑大手一挥,很是豪迈潇洒:“小二!来坛你们这的好酒!”

  小二探了探脑袋,心想又是个大晚上来买醉的。

  醉仙居的酒,李晚玑是喝过的。第一次是在府里跟着高泞一起喝的,第二次是和高泞在山上喝的……想到这他猛灌了一口,这酒啊细品总是香的,但若是含着其他情愫一饮而尽,穿喉的只有阵阵令人不适的灼烧感。

  他越喝心里越难受,拎着个杯子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凭什么嘛…你以为我想去吗?还不是想为你积点福…不然我做什么要去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明明自己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也是个男人啊!还是个,还是个比你这个臭小子年纪大的男人!…凭什么不让我知道啊,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臭小子……”

  李晚玑眯了眯眼,扬手正欲将小二叫来,未料却在抬手之时不小心挥到了邻座的男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口头上习惯性地赔礼道歉,心中却在腹诽着这儿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那个男人没同他计较,只是颔首微微一笑。李晚玑也尴尬地赔了个笑,才发觉不知何时那男人对面又坐下了个人。

  ……穿得倒有些熟悉,李晚玑想。或许是在街上见过?

  “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小二抓着块浸了水的巾布,匆匆忙忙地奔过来。

  李晚玑那张迷迷糊糊的脸上瞬间眯起一个笑:“再拿一壶酒来。还有,把账,把账全部记到高泞、高将军名下。”

  “好嘞!您稍等,这好酒立马就来!”

  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李晚玑心满意足地笑出声。待喝完酒去山上睡一觉,明日就回去跟高泞道歉吧。他往空杯中又斟满酒液,抬手一饮而尽,李晚玑舔了舔嘴唇。

  这秋天还没到呢,醉仙居怎么已经拿桂花酿上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