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一百四十章 

  今晚是越迷津第二次见青鸿子。

  昨天晚上在秋濯雪入睡后, 越迷津就已在沈不染的小院外见过青鸿子一面 ,也正是在昨晚,他才刚刚听说了青鸿子的故事, 也知道了老道士的来历——无为子。

  青鸿子与无为子师出同门,不过两人脾气却大有不同,青鸿子快意恩仇, 无为子则不愿意招惹是非,因此结庐深山钻研武学,后来又捡到了越迷津, 将他抚养成人。

  当年一先女被马文轩与岑萱姬二人害死之后, 挚友之死带来的伤痛暂且不提, 更重要的是青鸿子对所谓的正邪善恶产生了怀疑,寻觅半世, 孑然一身,终究不得答案。

  临到老来,青鸿子厌倦红尘, 归隐之前想起世上还有唯一一个与亲人无异的师弟无为子,有心前去探望。

  结果找上门去, 青鸿子才发现师弟无为子竟然已经过世多年,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后人。

  只是越迷津的脾气,实在出乎青鸿子的意料, 他看上去简直不像是无为子会养出来的孩子。

  倒不是说不豁达——

  青鸿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越迷津, 深吸了一口气, 心想:“可能是太豁达了点。”

  越迷津只是耐心地听着青鸿子的絮絮叨叨。

  其实越迷津并不太会安慰人, 安慰人这种事往往都是交给秋濯雪来做的, 他总是能找出每件事上任何人都看不出的优点,总是充满希望, 说话的腔调也永远温柔而体贴。

  不论什么人听了他说的话,纵然再绝望,也都会觉得好过一些的。

  越迷津很少去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事。

  因此越迷津又开了口:“现在你已经见到我了。”

  青鸿子想将手搭在这青年的肩膀上,可抬了抬,终究没放上去,只是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的确见到你了。”

  越迷津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挣扎,而是颇为自然地说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我本想试试你的剑法,毕竟我已经……”青鸿子笑着说道,他望着年轻人赤诚的双眼,忽然感觉到了时光在此刻追上了自己,他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老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溢满心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师弟切磋了。”

  越迷津拍了拍衣服,淡淡道:“那就走吧。”

  他行事甚是雷厉风行,说完这句话,也不待答应,就径直往城外奔去,叫青鸿子不由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可既与秋濯雪同行,又是少见的剑道高手,名字也的的确确叫做越迷津,找错的可能性未免太低了些。

  青鸿子虽然这辈子都没养过孩子,但不妨碍他开始怀疑师弟无为子的教育水平。

  城外肉眼可见的屋舍减少,可还是有几户零星错落的农家,越迷津带着青鸿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处枝繁叶茂的小林子里,只见夏花纷缛荣华,看上去煞是热闹。

  “既是切磋,就点到为止。”越迷津折下两根轻飘飘的树枝,递出手来,冷冷道,“你要哪一柄?”

  还哪一柄?这不过是两根树枝而已。

  青鸿子无奈苦笑,随手挑了一根,放在手中掂了掂,手腕一抖,已舞了个漂亮无比的剑花,这滚圆纤细的长枝分明滑稽可笑,在他手里却霎时间有了神兵利器的气度:“我这才信你是无为子教出来的了,都有同样的毛病,好像用剑就一定要杀人一样。”

  越迷津不再说话,已翻手出剑,他这一剑未藏半点杀气,只是快,快得如萍飘,似絮转,其势来得又极汹,如涛卷,似山崩。

  动静之间,忽然而已。

  “这剑招……”青鸿子喃喃道,“他当真是心无旁骛,果然完成这一招,还捡来你这天赋异禀的小子,有趣……”

  在长枝探向青鸿子的瞬间,它被轻而易举地招架住了,其招忽然一转,意图挑飞另一根枝条,青鸿子手腕一抖,枝头柔劲一吐,当即脱困。

  青鸿子纯以剑招与越迷津相缠,你来我往了大概十余招,两根树枝终究不堪重负,齐齐折断。

  “这两柄剑好不中用,不打了不打了。”

  枝条才断,青鸿子整个人已往后退了五步,也不见他肩动身移,就这样拉开了距离。

  越迷津皱眉看了看手上的“剑柄”,丢弃在地:“你已怀念够了吗?”

  青鸿子摇头笑道:“怀念倒是没有,难道你没发现你所用的剑招与我截然不同吗?师弟教你的剑招,是他自己钻研出的新剑法。”

  这让越迷津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来。

  青鸿子看出他的不自在,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与他切磋了不知多少次,各有胜负,对方要出什么招数几乎心知肚明,唯有这他自创的剑法还从未见识过,算是圆了我的一桩心事。”

  越迷津这才轻轻放松下来,又道:“你如果无处可去,可以住在他的房间里。”

  他虽没有说出名字,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是在说谁。

  青鸿子一怔,又听见越迷津道:“反正他已经死了。”

  青鸿子:“……”他突然钦佩起了秋濯雪,能与越迷津相处这么久的人一定不是凡夫。

  就在越迷津转身离开之前,青鸿子忍不住喊住了他:“你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那个问题?难不成昨晚上你不相信我的话,今天是去核实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不是。”越迷津的脚步微微一顿,“巧合而已,我问你一个问题,算欠你一个人情,你要将我的屋子收去也无所谓。不过你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其实已不如昨日那般冷酷无情,这句话比起撇清关系,倒更像是一句忠告。

  青鸿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薄情寡义。”他搔了搔自己的道髻,又很快追了上去。

  “难道你是怕老道丢你的丑。”青鸿子探着半边身子,毫不厌烦地骚扰着越迷津,“你别看老道这模样,稍稍打扮一下,也算得上仙风道骨,骗几个江湖人不成问题。”

  越迷津淡淡道:“不是这个原因。”

  青鸿子摸了摸自己飘逸柔软的胡子:“那是为什么?”

  越迷津停下了,他看向青鸿子,目光深深,包含着痛苦:“因为迟早有一日,我会迫不得已杀了你,不是如今日这般切磋,而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绝不留手。而我不想杀你。”

  青鸿子立刻想到刚刚的对话,脸色微微一变:“你娘是岑萱姬?还是你爹是马文轩?”

  越迷津道:“……”

  “嘶,不对啊,他们俩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你今年才二十出头,投胎都比他们俩慢几年,再说你是个弃婴啊,师弟还留着你那块襁褓呢。”青鸿子很快就反应过来,迷惑不解,“咱们俩无冤无仇的,你那倒霉鬼师父,我那穷鬼师弟,除了这点同门关系之外什么都没留下,你怎么好端端要杀我?”

  不,他还留了一箱子的房中术跟那两间草屋。

  越迷津在心里冷冷想着,然后摇了摇头:“你不必知道。”

  自从老道士死后,越迷津在这世上就是孑然一身,如果说昨日他还不清楚青鸿子的到来有什么意义,那么今日,他已经明白了。

  青鸿子叹了口气:“这就奇了,你问了老道一个问题,咱们切磋了一场,你都对我和颜悦色了,忽然转过头就要杀我,你这孩子的脑瓜子实在叫人捉摸不透。你该不会也总是第二天一觉睡醒,突然就想把秋濯雪杀了吧?”

  越迷津怒视了他一眼。

  “咳咳。”青鸿子立刻改变态度,“失言,算我失言!”

  越迷津解下自己的荷包抛给青鸿子,缓缓道:“别再来见我了。”

  这次越迷津走出去,青鸿子没有跟上来,他只是颠了颠手上的荷包,苦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倒真是大方,还是说他只是被秋濯雪带坏了?”

  青鸿子探究的目光一直追着越迷津的背影,感觉到一阵迷惑。

  他能理解昨日越迷津的冷漠与不近人情,毕竟说到头来,两人素昧平生,真正将他们牵连起来的无为子已经死去多年,纵然青鸿子要照拂师弟的后人,也是他的事,不是越迷津的事,更不必越迷津感恩戴德。

  然而今夜的越迷津……似是对他有所亏欠一般,甚至在僵硬地对他示好。

  可是青鸿子实在想不出来越迷津为什么这么做,又为什么翻脸要杀自己。

  “说什么女儿心海底针。”青鸿子忍不住叹气,“我看这小子的心思也没差多少。”

  ……

  越迷津很快就回到了客栈里,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推开了秋濯雪的门。

  屋里并没有点灯,秋濯雪似乎睡在床上,纱帘微微摇曳着,极静谧的夜晚之中能清晰听到他匀长而缓慢的呼吸声。

  “你没睡。”

  越迷津并没有点灯,他在黑暗里慢慢走近床边,然后坐了下来,几乎将纱帘扯下来,于是只好挪了挪位置,慢慢把帘子从自己的腿下扯出去。

  过了一会儿,秋濯雪的声音才轻轻从床上响起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今日越迷津的态度实在令秋濯雪感到很不安,他这样的人一旦胡思乱想起来,事情往往就会变得很可怕,秋濯雪对各种可能一一做了计划,一一做了反应,直到方才他发现越迷津的房间空了,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冷了一半,将什么都忘光了。

  他与越迷津曾分别七年,可当离别再次来临时,仍感觉到无休无止的寒冷与疲惫。

  于是秋濯雪决定休息一会儿,却又闭不上眼睛,他在想越迷津何时会回来,倘若不回来,自己又该在此等他多久。

  既要谈话,本该点灯,可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只剩下幽幽的月光跟寂静的黑夜。

  秋濯雪在猜越迷津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反应才不会显得太令两人难堪。

  “一先女是被岑萱姬与马文轩暗算的。”越迷津道,“青鸿子并非是发狂要杀他们,而是为一先女报仇雪恨。”

  秋濯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什……什么?”

  于是越迷津又重复了一遍。

  秋濯雪低声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我只是想,你也许会想知道。”越迷津在黑暗之中说话,声音似如夜一般深邃平静,“毕竟今天沈小姐说话的时候,你看上去对一先女很好奇。”

  秋濯雪与玉邪郎实在像得惊人。

  要是他昨日没有敞开心扉,越迷津绝不会将这两件事牵连在一起,可世上的事总是如此巧合。

  有些秘密一旦开了头,就难再隐瞒了。

  漆黑一片的情况下,秋濯雪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越迷津的手,过了片刻,他的唇轻轻落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