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海面的蓝渐渐变淡,肉眼能望见的最远的蓝色边际和薄发的红云逐渐交织分离,半个红日从海面悬起,血橙色的光临摹出不远处黑色岛屿的轮廓,体积不似南岛一般玲珑,要壮大得多,山脊高耸,山体深绿墨黑越近越觉压迫,像平白从海里升起个巨大的带棱刺的龟壳。

  那是琼林岛。

  于顽深吸口气,看了表,现在是当地时间早晨5点半,首都时间6月10日上午十点半,他们在谈进要求的一天之内,到达了琼林岛。

  船员在观探仪器后密切关注岛边缘,没有多余船只,也没有可疑人员。船越泊越近,山体的阴影遮住天色盖下来,红日带来的温度随之熄灭,于顽抓着栏杆,脑子里突然蹦出部柏青拉着他们看的电影,讲的一群年轻的探险者闯进吃人死岛结果无人生还的故事。

  去他妈的,老子才不会死。

  靠岸,于顽跟在荆澜生身后下了船,脚底踩上这片陆地的实感让他有点恍惚,他真的来到了这儿,让自己痛苦失忆的琼林岛,从别人口中拼凑得知的琼林岛。

  荆澜生手掌按着他的肩膀,于顽摇头示意没事,集中注意力打量起面前,这儿不像岛,裂谷山地齐聚,反而更像片大陆,地势从眼前不断拔高,隐入深色密林中,里面感觉什么都有,什么都藏得住。

  身后荆家的佣兵有条不紊分发武器,于顽没选太多,挑了把趁手的,展管家也带了一队自己的佣兵,和荆家自雇自养的不一样,展家是花钱在南非当地聘请的,于顽看了眼,那些人脸上的煞气面巾都遮挡不住,想必也是长期混迹在杀人场内,而展管家这样一位斯文人站在这样一群杀气腾腾的雇佣军面前竟然也丝毫不输气势,原本的严肃板正在这儿变成毫不怯场的领袖气质。

  于顽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通话和短信提示,回拨给那个号码也无人接听,不知道谈进搞什么花样,要他来,来了后反而躲起来不露面不出声。怕谈进暗中破坏,两队人各派两人留下来照看船只,而后两队人装备齐整地朝岛内进发,不管他在算计什么,总归是要闯的。

  路不大好走,热带雨林气候植被种类丰富,乔木粗壮笔挺,根茎裸露,盘根错节,绿苔长满黑树,藤曼又盘绕绿苔,虽是冬季,但从土里冒发的湿热还是蒸腾成汽往上冒,于顽踩到湿滑的动物骸骨,脚底猛地一滑,被荆澜生及时捞住。

  “没事儿。”于顽借力稳住身形,心想谈进他妈的不会把展弋挂在哪里喂野兽吧!

  坡度逐渐平缓,两队人从雨林绿植里冒出头,来到了岛上的原住民区。

  说是原住民区,倒不是看见了原住民,几个佣兵上前巡视了这一片的房屋,回来摇了摇头说没人,于顽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只是这里留存这么多的房屋建筑,原本的人去哪儿了?这个岛,现在是个废岛?

  荆澜生看出他的疑惑,说:“这一块以前有渔民活动,再往前就是被圈起来的实验基地范围,谈进应该在那儿等着我们。”

  于顽点着头,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太紧绷了,可能是第一次到这儿的关系,反观荆澜生则淡定得多,为方便行动,也就是准备应对打架,于顽和他一样轻装上阵,但荆澜生看上去就像是装了一个武器库一样胸有成竹,自己除了打架自信外什么也没有。

  “你还记得啊?”于顽问他。

  “一点点,够用了。”

  于顽啧一声,荆澜生自己肯定不知道,在荒野密林中轻飘飘的一句够用了有多帅。

  荆澜生没说错,再往前穿行一阵后眼前豁然一空,雨林植被在这里像受到结界阻拦一样停止生长,于顽站在植被边缘,看着二十几米远焦黑秃地前,拔地横起望不到边的铁丝拦网,不细看还疑心是什么建筑的护城墙,铁丝网一大片都被从中折断倾倒在地,但最矮处仍有三四米高,锈迹和生铁的味道在空气中慢慢浮动,于顽往上看,低空中还有大股粗拧的黑电缆横贯入基地里。

  身后佣兵开始检查弹夹和**状态,确保能第一时间应对突发袭击,于顽用脚搓了搓地下的黑土,问:“这些是被大火烧过后留下的?”

  荆澜生点头,“当时谈进为消灭证据让琼林岛自毁,火势很大,费了劲才扑灭,留下的东西不多,附近的植物也烧了个干净。”

  于顽踢一脚树,嗤一声,“这么爱玩火,老子逮到了非得烤了他。”

  荆澜生摸摸他的后脑勺,认真道:“嗯,听你的,”

  展管家从身旁上来,问要一起进去还是分队。

  其实分队效率更高,尤其在他们这种没有什么目的地的情况下,但分队更容易被伏击,于顽还在想,荆澜生先拿了主意,“先进去,路多就分队。”

  展管家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带着人往前走。废弃多年的铁丝拦网没什么阻拦的作用,中间还被豁开了个大口子,于顽站在了荆澜生前面,先他一步进去,在经过拦网下方时,于顽感觉自己像进了某种巨型野兽的嘴里。

  踏进基地范围,于顽握抢的手心微微浸汗,进去后看清面前,于顽皱起眉。

  铁丝网后又是一片黑绿的密林,长势惊人的植物比他们来时看到的那些更诡奇邪异,像巫婆制药会用到的那些材料。

  于顽还以为会是各种建筑体,那些他们描述过的实验室,限扣食物水源的大厂房和他们生离死别过的地裂。

  “这些应该是后来才长起来的,销毁实验室溢出了很多实验液,一部分催长了这些植物。”荆澜生向他解释。

  “老板,这儿有情况。”一名佣兵喊道。

  展管家先一步绕过去,佣兵指的是扇巨大的多肉植物,形状像正在被火烧的人在扭曲四肢,多肉身体中间被划开,深红汁水浸出几个歪斜扭曲的字来三选一,哪只小狗会得到骨头呢?

  展管家看完,拨开丛生的怪异多肉,后面确实有新凿出来的三条小路。

  “老子让他变成骨头。”于顽咬牙,还他妈小狗找骨头,谈进是脑子让狗吃了,玩这些阴间招数,找到他了非把他脑仁打出来。

  “分开走,有情况联系。”展管家似乎耐心告罄,带着一队人往一条道上走去。

  “嗯,万事小心。”于顽看了看剩下的两条路,抽调了剩下三分之二的佣兵组成小队上了第二条路,于顽和荆澜生带着剩下的几名佣兵走上第三条路,分开时嘱咐道:“有事先报备,不急着行动,大家小心。”

  于顽走在最前面,荆澜生将他拉至并排,这里的路要窄很多,说是路也不像是路,于顽深一脚浅一脚,生怕下一秒踩到什么捕兽夹。

  于顽:“我觉得我们是在往陷阱里走。”

  “他本意不在弄死我们,见招拆招就好。”

  于顽想也是,从在南岛见到谈进时他那恶心黏糊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从实验室跑掉的小白鼠,现在就指着活逮回去喂老鼠药。

  越走越深,脚下的土越湿散,偶尔冒出来些奇形怪状的头骨。

  “吓唬谁,这他妈一看就是从义乌批发的道具。”于顽一脚踢开,慢慢挪到荆澜生前面去,小幅度偏着脑袋说:“你要是怕,就往我后面稍稍。”

  正观察植株的荆澜生闻言抬头,想了两秒后往于顽背后贴了贴,听话地怕了一下。

  感受到后背热源靠近的于顽,像是自己得到保护一样,心稍稍平和一点,转头回去看路时眼前突然扑上来个黑乎乎的东西!

  “靠这什么!”于顽左右横跳,脸上一阵毛刺刺的触感,荆澜生眼疾手快,两指把糊在他脸上的不明毛绒生物夹住逮下来。

  于顽疯狂摸脸,和荆澜生手上的生物来了个对视,发现那是一只……猴子?

  被夹在荆澜生指间的猴子没了扑腾的气势,张着嘴咬着荆澜生的手套。

  “指猴,喜欢晚上活动,我们可能打扰到它睡觉了。”荆澜生摸了一下指猴扫把一样的毛尾巴,“以前我们在丛林过夜,它们出来觅食,边叫边抠树洞找食物,你被吵得睡不着,说要把他们打下来塞进树洞里。”

  于顽没想到自己和迷你猴还有这种过节,点了点指猴的小黑脑袋,“咱们还在丛林过夜呢?你没给我讲过啊。”

  指猴被放回树上跑得疯快,荆澜生拍拍手,“回去慢慢给你讲。”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截,一路除了长相越来越奇怪的植物外什么也没有,于顽揪了把叶子撇在地下,评价道:“看来我们选错路了,还有这些东西还真符合谈进那变态玩意儿的审美。”

  话音刚落,对讲机响了一声,传来展管家不算平静的声音:“找到展弋了。”

  十分钟前,展管家带路的一队顺着路从密林里走出来,眼前豁然明亮起来,他们在林子里绕了个圈,走到了海岛的一处断崖,断崖边静置着一个大铁笼,笼内趴着个男孩。

  男孩穿的还是考完试那天穿的衣服,在笼子内一动不动,展管家眼睛都红了几分,佣兵上前检查是否设有陷阱,展管家攥着对讲机告知情况给另外两个小队。

  于顽悬着的心落了一半,“找到了,荆澜生!”

  “走。”荆澜生这一队调头,准备原路返回跟上他们,于顽在对讲机里提醒展管家小心旁边环境,双脚正踩上刚经过的那片湿散土壤,脚下的固土突然散架,于顽骤然失重往下跌,前面的荆澜生脚下土地同样崩裂,在下坠时猛地回身抓住于顽环抱在胸口,在佣兵的惊吼声中,两人重重跌落。

  碰底的瞬间,刚踩空的上方猛地翻起一扇铁栏倾盖过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荆澜生背部砸地,楞起的痛感让他察觉到他们并非是掉入地面下的土坑之中,更像是铁栏。

  于顽被掉落的土块砸中,眼前发黑,缓过来后看清盖在上方的铁栏愣了一下,这是给他们关在里面了?于顽挣着起身,把压在身下的荆澜生拉起来,颤巍着站起来时发现他一动,脚下也跟着在晃,他们好像,正悬在半空。

  于顽偏头查看下面,底下黑漆漆的,一股土腥味,不知道下面还有多深。

  “别动,我们掉进笼子里了,摇晃会触动升降机关。”荆澜生小幅度动作,直起身,问于顽:“有没有受伤?”

  于顽检查全身说没事,又急忙摸荆澜生身上,于顽的眼睛和黑夜里乱戳乱摸的指猴的湿黑眼睛如出一辙,荆澜生捉住他的手说没事,随后交代上面的佣兵注意伏击寻找机关。

  荆澜生眯眼看上方突然盖过来的铁栏,和笼子的立面契切住了,现在还没看见上锁装置。

  于顽摸出对讲机,说:“我们这边踩进陷阱了,你们多注意,谈进可能会对一边动手,展弋怎么样了?”

  展管家嗯了一声,蹲在铁笼前轻声喊着,笼子里的人毫无反应,展管家回答于顽:“晕过去了,没喊醒,现在在开锁。”笼子悬在崖边,让人觉得稍不注意就会跌落下去,展管家再次提醒开锁的佣兵务必小心。

  于顽皱眉,昏迷不醒?他担心谈进给展弋注射了什么东西。

  上方的佣兵绕回到洞口,“老板,铁笼子上连着锁链,好像是和天上的电缆连在一起了,我们现在用电锯割断。”

  和电缆连在一起?

  于顽和荆澜生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出声阻止到佣兵:“等一下!”

  “啊??”爬上树拿着电锯的佣兵没听清,呼啦启动的锯齿正碰上承着铁笼的锁链。

  铁笼突然晃了一下,于顽抓住铁栏,屏息抬头看上方,突然锁链像触发机关一样剧烈往上收缩,铁笼被上拉力猛地扯出地坑,直直往半空急速升去,于顽眼前突然变亮,像在坐跳楼机往上升,荆澜生往前一大步圈住于顽,于顽的手同时也抓住荆澜生,耳边的风变得尖利,地面佣兵的声音猝然远离。

  与此同时,展管家也注意到半空电缆和铁笼间连着的滑链,而原本停在断崖边,困着展弋的铁笼突然猛晃一下,上方滑链像被润滑了一样动起来,而后铁笼突然急速向断崖下坠落,佣兵及时收腿退后,展管家脸色一变,猛地冲向前拽住铁笼,但下坠力过大,展管家整个人冲出崖边,跟着铁笼一起往下方海域坠去。

  “boss!”南非佣兵上前企图抓住迅速下放移动的铁链,但成效甚微,几个爬上树想控制住滑索,几个人拿起对讲机呼叫着对面的同伴们。

  于顽这边不知往上突升了多少米,耳边利风停下来时,对讲机里的嘈杂人声才慢慢清晰起来,于顽呼吸还没稳,听完后又心又提起来,对荆澜生说:“展弋他们掉下去了,下面是海。”

  荆澜生偏头往上看,他们这边已经升到顶了,笼子上方抵着半空的那些粗壮电缆,说:“上面这些只是套了缆线皮,里面是滑索,两个笼子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这边升,那边就会降。”

  他妈的在这玩天平?

  于顽又想起要孩子们横渡地裂的故事,同样的滑索设置,不玩来回移动了玩上下移动,真他妈能耐啊谈进。

  处在俯瞰视野的于顽咬着牙骂了一通,随后在笼子里试着跳了一下,看这样能不能把他们这方降下去点,但升到顶的铁笼像挂了锁一样,这点力根本微不足道,而情况更糟的是展管家那方。

  展管家跟着铁笼坠落时紧紧抓着旁边的铁栏,于顽那边升到顶时铁索停止滑动,他们这边的笼子堪堪碰到海面,巨大的惯性力差点坠断展管家的双臂,展管家双手被震得又麻又痛,而里面的展弋也被震得撞向铁栏,被展管家伸手挡住。

  痛……

  展弋胸腹胀痛,内脏像被车碾过一样,睁开疲累的眼睛,看到了这几天除了他哥外一直疯狂想念的人。

  “敬叔……”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大冬天的穿着件单衣也不知道被悬在笼子里多久。

  “我在,别怕。”展管家踩着铁栏空隙,一只手稳住身形,一只手把展弋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问:“哪儿受伤了?”

  展弋喉间又痛又酸,说不出来哪儿痛,反正全身都像才从粉碎机里提起来的一样,“不知道,都痛,敬叔……”

  “好好,没事了。”展管家往上看,他们应该下坠了几十米,这倒不是最坏的,展管家又看了眼后方,翻滚的海浪朝他们打过来。

  “展弋,闭眼屏住呼吸。”展弋听话照做,下一秒咸涩海水扑过来用力地冲洗着这个悬于海面的异物,铁笼被撞得晃起来,展管家在展弋正面挡住,展弋口鼻都没进水,海水从两边浇过。

  展弋看管家用力到青筋棱起的手,怕他会掉下去,用手包住他握着栏杆的手,声音带上哭腔,“能抓住吗,你怎么下来的啊,我们怎么办……”

  看来是吓坏了,展管家想摸摸他的脸说没事,但现在要保持平衡分不出手,只能安抚道:“能抓住,你哥哥在上面,我们能上去。”

  流下来的眼泪还没滑落就被冰凉海风吹干,全身打湿的展弋又瑟缩了一下往管家那边靠,好像隔着笼子也能汲取到温暖一样。

  海浪又高高卷起打过来,展管家攥紧了铁栏倾身挡住。

  森林半空的于顽和荆澜生也没坐以待毙,指挥另一队佣兵到场后,在上面用对讲机报好点,两根绳枪同时发射钩住铁笼两角,于顽和荆澜生一人一根,费了点劲儿把绳子头勾在铁栏上绕了两圈,另外两角如法炮制,很快四根绳索固定在铁笼四角,于顽一声令下,所有佣兵们开始逮着绳子往下拉。

  卡进榫头的滑索要使很大的力才能移动半分,于顽拿着对讲,和下面的佣兵讲好发力时间,他和荆澜生在铁笼里狠狠一跳,下面就使劲往下拉。

  海面上的铁笼轻微晃动了一下,展管家捏紧铁栏,喊着意识逐渐模糊的展弋,“展弋别睡,于顽在救我们,展弋?”

  “没力气……”

  展管家贴近铁栏,碰到展弋烫得可怕的额头,仿佛连冰冷的铁栏都被加热了。

  “展弋!”

  “拉!”于顽和荆澜生脚底震得发麻,终于一声锁扣崩开的声音传来,滑索重新顺畅地运动起来。

  下面的佣兵手心渗出血,死命往下拉着,于顽和荆澜生没再乱动,从上往下打量着这片大地,密林间没发现任何其他的队伍,所以谈进就是在这做了个天平来整死他们?

  海上的铁笼也匀速回升,两人已经是全身湿透,海水顺着衣物往下淌。展弋睁开肿烫的眼皮,他现在哪儿都是热的,但唇上更热。

  刚才,管家好像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