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天气不比靖宁多变,阴晴都是一整天。于顽下楼后看了眼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猜想今天比昨天要热,早点去采购点儿特产了还能和荆澜生多待一会儿再出发回靖宁。

  给刘杰打个电话报备了下行程后,于顽打车去美食集市,主要是买柏青和展弋喜欢的,他和老伍反正什么都不挑。坐在车上和司机聊天时,于顽眼皮无端跳了跳,一直跳到下车到了美食摊上。

  “老板,麻烦这几个每样来一斤。”

  “好嘞,稍等。”

  于顽应好,站在一旁揉揉眼睛,越揉跳得越凶,于顽正想着今天是犯什么冲了乱抽抽,一个电话打进来,陌生ip,于顽接通后喂了一声,对面没说话,于顽蹙眉拿下来看了一眼,又喂一声,对面传来模糊的哼声。

  于顽觉出点不对劲,问:“谁?”

  电话里喘息声很重,于顽屏息细听,那头传来的声音突然让他全身惊刺了起来。

  “哥,疼…”

  展弋!

  于顽抓紧手机,在美食摊老板的惊呼下跑出热闹集市,浓眉皱起,问:“你在哪?受伤了?”

  那头没回答,只是断断续续地喊痛,于顽听着着急,“是不是摔了?你别乱动,我让局里定位,周围环境安不安全?”

  那头又是细碎的咽声,于顽把声音加到最大也还是听不清,没什么杂音,像是在个密闭空间。于顽不敢挂电话,一边安抚,一边给乔飞飞快敲了段信息发过去让他帮忙定位。

  “别怕,哥会找到你的,但现在你要听我的,还能说话吗现在?”

  那头依旧没应答,于顽快急死了,现在他脑子里就在想展弋是不是去爬山什么的然后摔进哪个山窟窿里手断腿断的出不来。

  “别去移动手脚,有出血的地方用衣服先摁住,头放低一点,展弋?”

  “呵…”一声从鼻腔里泻出的轻笑通过听筒传了过来,于顽脚步突然停下来,捏着手机站定,问:“你是谁?”

  “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啊,于顽。”

  惨黄烈日一时温度尽消,于顽拳头攥得死紧,黑眸如死水盯着来往不息的车流,“谈进,别找死。”

  “于顽,我是不是说过没让我满意会有什么惩罚?”那头语气轻松怡人得很,没等于顽回答,又自顾自道:“噢,好像上次没来得及说,不过都没关系,我再给你次机会,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吗?”

  于顽表情冷得可怕,切屏给乔飞发了紧急信息后再拿起手机,他现在杀人的心思都有,但展弋在他手里,于顽不敢激他。

  “你要我做什么?”

  “太迟钝了,”谈进不客气评价道,“尽你所能,一天之内,回到你该回的地方,我在这儿等你。”

  “我要先看见展弋!你…喂?”

  电话挂断,于顽大骂了一声,街上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太阳正烈,于顽全身上下都是冷的。

  谈进绑架了展弋。

  这个认知让于顽暴躁得想杀人,现在在南岛水箱里发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全部悬浮在于顽脑里,他不敢想展弋有没有受什么苦,谈进那个变态,到底要干什么!

  于顽深吸一口气,他不能乱。

  第一个电话拨给乔飞,乔飞也正准备回拨,接到后语气凝重,“顽哥,刚刚的电话归属地在境外,还在查,靖宁这边没有展弋的出入记录,问过他的同学,说在考试结束当晚聚餐结束后就没再看见他。”

  其实这应该算他失联的第三天了,但都以为他只是贪玩,于顽懊悔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异样,第二个电话打给展管家,很快被接通,那头也不太平静。

  展管家先开口,问:“展弋是不是出事了?”

  于顽两句话把情况交代清楚,承诺自己会把展弋带回来,展管家沉默了几秒后说:“有行动和消息请务必告知。”

  于顽应声后挂了电话,手心不住发汗,第三个电话打给了荆澜生,荆澜生听完没说什么,让他站在原地等,于顽顶着大太阳站了十五分钟后,疾行的豪车突刹在他面前,车门打开的时候车还没停稳。

  于顽没让他下车,直接坐了进去,对开车的徐特助说去首都市局,虽然脑子里一团乱,但直觉还是得让老局长知道,老局长果然预感很灵,谈进说来就来了。

  两人都没说话,于顽是那种内心越急表面越冷的人,慌乱只有从手心的汗和抿紧的唇能窥见几分,荆澜生在打电话,说得简短,于顽只听见什么调动、准备。

  市局这边已经严阵以待,挟持人质不是件小事,但问题比这要棘手得多,地点不难猜,谈进没明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该去哪,棘手就在于琼林岛非中属地,谈进又非中籍,不可能调中国的警力去营救,琼林岛几乎没有常住人口,自身并没有成熟的警力系统,协作救人也达不成条件。

  “我去。”于顽没耐心听大家再探讨实用性不高的营救方法了,“没时间了,他目标是我,我去。”

  “别冲动,”老局长皱眉,“他做好了圈套等你,还想再当一次实验体?他如果准备一岛的人来对付你,你怎么救?”

  “但我弟弟现在很危险!”于顽咬紧牙,“您知道谈进是个什么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既然活够了,那我就去了结他,我他妈不是当年只会任他摆布的小白鼠。”

  会议桌上安静下来,知道内情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警,谁也没想到谈进在蛰伏了十一年后还能这么搞出这种大动作,直晃晃地向警方挑衅。

  “不是时间过了,案子也就跟着过的,局长。”于顽站起来,“我必须去,而且是现在去,就不等您批准了,要罚也等我把他抓回来了再罚。”

  离开会议桌,没管老局长在后面喊他,于顽现在心乱如麻,只有要弄死谈进的目的性强得很,荆澜生就等在警局门口,见他出来直接把他带上车。

  “荆澜生,我……”

  “一起去。”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于顽抿唇。

  “我自己有一批能用的人,琼林岛那边找了最近的私人组织去探,预计六个小时内有最新信息传来,我安排了人在南非准备好了用得上的东西,不论他请的什么雇佣兵,我们都能对付,现在启程,能赶到,别担心。”

  于顽没接话,看着荆澜生的侧脸,荆澜生当他是担心得紧,偏过去摁摁他的手心,重复道:“不会有事的。”

  于顽还是没说话,焦躁催生的挫败感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荆澜生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来帮他解围,前一秒市局都商量不出的棘手问题现在就得到了解决路径,荆澜生全心全力地把一切都安排好,出人出力,把跟他冒险重返琼林岛那种鬼地方说得好像去海岛旅游地简单走一遭一样,于顽知道现在想这些有点矫情,但他就是有种,难以名状的,亏欠感。

  因为琼林岛不比南岛,因为于顽知道如果有危险荆澜生一定会挡在他前面,他自己走这一趟是完全应该的,被绑的人是他弟弟,而被绑的原因是因为他,但荆澜生,毫无犹豫哪儿都敢陪他去的荆澜生,他真的不想也不敢让他发生任何一点闪失。即使现在他根本不清楚谈进准备了什么东西在琼林岛等他,也不清楚荆澜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带他扫平障碍,所有兵马未动的前提下,他本能地为他珍视的所担心害怕。

  和荆澜生为他而考虑的担心不一样,正因为对象是荆澜生,所以于顽突然变成了畏手畏脚的胆小鬼。

  靖宁分局曾经有个警察,和于顽一个批次参加工作,但就因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一个再无害不过的嫌疑人,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掷出的一刀要了他的命,从他涉足这个岗位的时候他就知道死亡真的是件很高发且轻易能达成结果的事,前两次他放任荆澜生和他一起跑案子,是他自大,他有私心,但这次的目的地是琼林岛,是曾经差点让他们所有人跑不出来的琼林岛。

  于顽心里百般扭结,但现实是他需要荆澜生的帮助,否则就单单一天内到达琼林岛这点他都做不到。

  “于顽,于顽?”

  荆澜生皱眉,喊着垂头的于顽,而对方像是魇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荆澜生靠近,双手掰正他的脸,让他失神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脸上。

  于顽从内心世界里挣醒,对上荆澜生忧虑的浅瞳,张了张嘴又闭上,哑声说了句没事。

  荆澜生顺着他的背当作安抚,车子一路无言驶向机场。

  上飞机前和展管家说了行程,展家带人后他们一步起飞,飞机落地南非后再会合前往琼林岛,之后给老伍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情况,老伍那头沉默了一阵,也只能嘱咐道万事小心。

  听完电话的柏青脸色冰冷,说:“冲着于顽去的,很危险。”

  老伍枯坐在沙发上,十一年的和平日子到底是被打破了,而他现在能做点什么呢,当年所有的同事包括导师都已经不在人世,留他一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顽上了飞机后还有点不真实感,这时候本该是和荆澜生约好吃午饭的时间,但现在他们在万米高空,要前往不知道有什么埋伏的杀人岛。

  “吃点东西。”

  荆澜生替他支好桌板,把盒饭拆好放在他面前,于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一口一口吃下去,不管要发生什么,保证体力是紧要的。

  为了节省申请航线的时间,荆澜生选了首都直飞埃塞俄比亚的国际航班,在航空港落地后换成荆氏的私飞直飞南非,至于为什么荆澜生能在其他国家任意起飞,于顽想肯定没少用他的钞能力了。

  欠情又欠钱。

  在飞机上等待落地的时间无疑是最难熬的,于顽睡不着,脑子里是展弋虚弱的喊痛声在反复播放,又在算谈进给他到达的时间,展弋现在在他手上,于顽是真的一点都不敢违背他的指令。

  想问问荆澜生私飞从埃塞俄比亚到南非要多久,从南非再到琼林岛又要多久,但他开不了口,这已经是荆澜生能安排的最快的时间和路线了。

  觉得难熬的时间其实还是一样在过,机窗外的一方天空很快由蓝变红,又从红慢慢黯淡成浓郁的黑,于顽一直睁着眼睛盯着窗外,荆澜生隔会儿和他说句话,旁边的人慢慢也都歇了,荆澜生就隔一会儿摁摁他的掌心。

  情绪一点点被安抚下来,于顽静下来后翻个身对着荆澜生,看着他偏头浅眠,睫毛微微颤动,握着自己的手心始终没松下力道。其实自己这大半天什么也没做,所有事情全是荆澜生在安排,于顽心里淌出点酸,慢慢地溢满整间心房。

  终于捱到了埃塞俄比亚的航空港,首都时间凌晨三点,当地时间晚上10点,正是繁忙的时间,于顽他们什么行李都没有,荆澜生的人效率也很高,几乎一下飞机就接到了人,私飞很快又从埃塞俄比亚的夜空中起飞。

  比在客航安静舒适很多,但现在也无暇享受,在陌生国度陌生领空会让人安全感迅速流失,越近于顽心里越抖,在心里骂了几次自己没出息后,于顽还是默默地往荆澜生身边靠了一点,私飞没有客机上的座位阻隔,于顽悄摸把脸贴上荆澜生后背,好像能从他身上汲取到安全感一样。

  于顽不安地睡过去,再次醒来飞机已经降落,机舱内只留了名侍者照看,天仍然是黑的,于顽看了眼时间,首都早上八点,南非时间晚上两点。

  下飞机就能感受到南半球完全相反的季节特征了,异国的冬日冷风不住地往于顽身上刮,下来的地方不是停机坪,是南非一处港口,离自己最近的一艘小型轮船上烫着荆字,八队人有秩序地往船上搬东西,于顽看了眼箱子的大小和封条,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

  再扫一眼,看见了在训练有素的佣兵中也仍然突出的荆澜生,等到荆澜生身边汇报的人离开后,于顽上前,荆澜生把手里拿好的衣服给他穿上,衣服被捂得很热,于顽指了指那些黑箱子,问:“会有麻烦吗?”

  荆澜生摇头,把扣子一颗一颗给他扣上,答:“打点过了,这边本来也管得松。”

  于顽抿了抿被冻紫的唇,点了点头。

  东西很快被搬完,同时后面也驶来了展家的船,展管家的行动力出乎于顽意料的惊人,但展家耗了些时间搞定航线,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压缩时间,几乎和他们前后脚到的。

  和管家碰头后,两艘轮船开始夜航,行程依旧很紧张,夜航不比白天,时间和安全性都要相当程度的把控才行。

  港口的光亮被远远甩在后面,海面是望不到边的黑,于顽站在护栏前,觉得有点像回到了游轮劫持人质那一晚。荆澜生时刻不离跟着他,好像怕他从这儿跳下去一样。

  也就是那一晚,于顽落水后,荆澜生像美人鱼王子一样朝他伸出手,现在其实也没差,海里的王子上了岸,同样朝他伸出援手。

  “荆澜生。”

  “嗯?”

  “上岛后你听我的吧。”于顽在‘如果有危险你不要替我挡什么’‘你站我后面我保护你’这几种说法里挑了这一句说,不生分,不算辜负别人的担心。

  荆澜生偏过头看他,问:“一路上不高兴,就是怕我给你拖后腿?”

  于顽转头瞪他,满肚子酸涩被他的玩笑给破坏了氛围,“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于顽,你这个谎话精。”

  于顽张大嘴巴,并没有跟上荆澜生的跳跃思维,“我怎么成谎话精了?”

  “那晚在你家门口,你说你不喜欢两个人守着点什么为对方考虑的秘密来自我奉献,但你现在在想什么?”荆澜生看着他,琥珀色和深海一般浓郁,他替于顽回答:“你在想其实我不应该跟你来这一趟,你还在想之后要怎么把我推离出战场,不管谈进在琼林岛准备了什么等你,你都要自己扛。”

  于顽哑口无言,他确实这样想过,但自己只是想最大限度保全所有人,为什么从荆澜生口中说出来好像自己很坏很自私一样,这又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琼林岛,于顽看了眼海面,远处岛屿轮廓若隐若现,像无声张着獠牙的海上凶兽,只等着他们泊船。

  荆澜生看着他怔然的表情,缓缓道:“如果今天发生这种事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办?”

  于顽盯着他没说话,不用言语表真心,二人都知道答案,于顽会做出和荆澜生一样的选择,他会和荆澜生站在一起,哪怕前面是比琼林岛恐怖一百倍的未知危险。

  荆澜生垂眸,抚上于顽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说:“是我的问题,我没能让你完全信任我,没能让你感受到你于我而言,高于任何事任何人的地位。”

  荆澜生没少说情话,但这番话用最虔诚的情感为于顽架铸了概日凌云的至高地位,于顽的心好像被他掐住,哑声道:“不是你的问题…”

  “所以不要把我推开,于顽。”荆澜生抬手抚他皱紧的眉,“我们从琼林岛出来,那儿困不住我们,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于顽眼眶发酸,又不想在这种时候哭什么的,显得他心理承受能力很差,只低头直直砸向荆澜生胸膛,瓮着嗓子嗯一声。

  荆澜生敞开外套把人包进去,挡住四面八方流窜的冷风。

  船舱内荆家的佣军好奇又不敢多看,悄摸摸一直瞟船头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交头接耳猜测道自家老板怀里那个到底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