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本子。

  本子不厚,有点像小学校门口文具摊上的写字本,于顽大概翻翻,二十来页只剩两三页没写,没有被撕毁的痕迹。

  本子从床下扯出带起阵灰,于顽用手扇扇,喊道:“发现个本子,疑似是日记,带回去好好看。”

  高行接过后往刘杰包里塞,这两人都发现了点东西,自己还什么都没发现,高行揪着嘴,以一个变异壁虎的姿势到处趴趴看看,连电视柜和墙面的缝隙都探手去摸,果然毫不意外地发生了意外。

  “顽哥!刘队!我被卡住了!”高行嘶哈着喊痛,不敢使劲往外拔。

  刘杰万般嫌弃,“你用力拔啊!”

  “下面有线,勾住我了!嘶我手指卡在柜子缝隙了!”高行龇牙咧嘴喊快点救他。

  于顽从后面托起高行,“你曲一下手指,我往外拖。”

  “等、等等,这一坨线,嘶,啊啊疼~”

  刘杰搬着电视柜,想一巴掌打死他,“小点声等会儿人都来了!”

  伴随着高行一声酸爽的闷叫,于顽把人拖了出来,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

  高行翘着被卡红的鸡爪,痛喊道:“我看看是什么缠住我的五指山!”高行把手里的一坨线往外扯,拉出个圆头圆身的东西。“这什么啊!?”

  于顽摸着下巴,“想必它是一个桌面摄像头。”

  刘杰几步过来,举起一看,还是好的,于是往包里一塞,把地上的高行拉起来,“不错,会刨东西了。”

  “啊?哦哦。”高行故作淡定甩甩手,“我就是去拿这个的,哈哈,一般来说,电视柜上都应该放一个桌面监控对吧,我知道。”

  于顽笑着摇摇头,又走了一圈,没什么奇怪的就和二人离开了陈太和的住处,到楼下,三人分开问询了一下附近的住户和商户,又在那里解决了午饭,快下午两点才上车回局里。

  车上,刘杰问二人打听到了什么。高行掏出小本子,说:“楼下惠民超市老板娘说他很大方,一般小零头都不要,呃下棋老大爷说以前一起打过牌,但打得太小了他玩两局就不来了。”

  于顽接道:“楼上楼下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不熟,旁边3-2那户不在。”

  刘杰点点头,“我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信息,回局里看看这些收据和日记,再看看监控拍到什么了。”

  广阳大道一路车少路宽,于顽又看了眼没动静的手机,没什么表情地开了几秒,然后突然找了个空处靠边停车。

  车上的二人:?怎么了?

  于顽拿起手机,“马上,我打个电话。”

  走到离车子一小截的地方,于顽手划到荆澜生的名字,拨出。

  他站的这块地方是还没开发的荒地,枯草从左边荡到右边,等待接通的机械声音好像也从左耳膜贯穿到右耳膜。

  于顽捏紧手机,疑心不会接通的时候,对面嘟的一声后,传来荆澜生有点怀疑的声音。

  “于顽?”

  明明只是半天没见,于顽却觉得好久没听到荆澜生的声音了一样。

  “你在吗?”

  于顽喉咙一紧,他就是一时冲动给荆澜生打电话,要说什么他完全没想,就只是迫切地想确认荆澜生在哪儿在干什么,是不是…离开了。

  “于…”

  “你要旷工到什么时候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电话那头的愣了一下,这头的于顽无声捏紧手,懊悔地在原地转圈,他在说什么东西啊!别人就算不来自己也说不了什么,况且这个工还就是别人为自己来上的,自己昨晚把人弄走了现在还厚脸皮要人家来上班!?

  “我、我不是,就…那个…”于顽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醇厚的笑音气息在通讯设备里更低沉磁性,透过贴紧的声筒全部收进于顽的耳朵里,惹得耳廓一阵酥痒。

  笑什么啊……

  “没旷工,领导,我在局里,乔飞可以作证。”话筒远处还真传来乔飞的声音:“顽哥,小荆总八点到的,是你们走得太早了。”

  在局里?于顽拿着手机愣在原地,荆澜生的解释都带着笑意,“昨晚公司临时有点事,太晚了怕吵醒你,就没叫你。”

  于顽被荆澜生的笑弄得有点脸红,这个乌龙搞得自己很像深闺盼郎归的怨妇。

  “你在担心我吗?”

  可能荆澜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明显上扬的语调里含蓄的期待感,于顽抬手抠旁边的树,把树皮都抠秃一块,就在荆澜生以为自家老板不会回答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低低的、音调极短的一个字。

  “嗯。”

  一个字撞进荆澜生的心里,让他觉得今早的那点晦气都被一扫而空。

  于顽又撕下一整块树皮,没头没脑地补充道:“就怕你受伤什么的,工伤之类的我也得负责…”

  荆澜生又笑起来,于顽摸摸耳朵,他老笑什么啊…

  “知道了,等你回来。”

  临时靠边停的车子又开起来,高行摸摸头,总觉得车上气氛要轻快不少,也许是开车的人突然心情变好的缘故?

  到局里,于顽特地往停车棚下望了一眼,果然又停进来一辆崭新的豪车。

  高行跟着于顽的视线看了眼,睁大眼睛道:“嚯!小荆总来了吧,这都能兑换咱整个局了。”

  于顽往办公室走,推开门,第一眼看向自己工位,荆澜生正端坐着翻阅案情记录,听到动静抬头,对上于顽的视线,勾起唇角轻轻一笑。

  于顽心里某处被灌满又抚平,慢吞吞地从门口走过来。高行从旁边跳过,隔开二人,站在办公室最中间大声道:“我们发现了新线索!”

  高行误打误撞发现的摄像头拿给乔飞,众人一起看记录下来的影像。

  云端留存下来的影像追溯不了太久,乔飞从最远的时间点开始播放,大概是一个月前,大家都看过陈太和的资料,从他开始出镜一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鲜少在家,经常喝酒。

  “从5月10号开始看。”刘杰说道。

  监控时间10晚上10点,陈太和开始不对劲起来,回到家里后把门反锁,在沙发上干坐着,偶尔拿起手机发着消息,整个人显得很焦虑。

  监控时间11号清晨,陈太和起床一直站在窗口,快中午时才出门,下午邀请了几个人来家中打牌,快十二点牌友离去,陈太和有明显的挽留动作。

  高行:“他是不是很害怕啊,出门只敢中午出,还不想让人走留下来陪他。”

  乔飞推推黑框眼镜,“你不说我们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去你的。”

  “别闹,看这儿。”刘杰拖了一段进度,指着屏幕,“有人要进来了。”

  监控时间凌晨三点,陈太和从卧室出来,手扶着墙望向大门口,腿微微颤抖,似乎门后有洪水猛兽。十几秒后,一个女人出现在画面里。

  女人踢了一脚门,打开了客厅灯,众人也跟着看得更清楚。女人一头纯黑的长卷发,不算清晰的画质也能看得出女人昳丽的面容,红唇格外亮眼。收音有点杂,但能听清,女人盯着抖着腿往门里缩的陈太和,声音尖利娇媚:“好啊你,挑这么个好地方住,害得姐姐只能这时候找你。”

  陈太和声音也是颤的,问:“你、你是什么人?”

  女人走进,在桌子沙发上四处摸了摸,随意道:“你的同伴没告诉你吗?哦,来不及,因为他们被我杀掉了。”

  市局里高行语气振奋:“她就是凶手!找到了哦耶!”

  “我们不是有职业杀手动手的猜测吗?”乔飞接道,高行摸摸头说忘了。

  “你记得什么!”刘杰继续播放视频。

  女人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似乎不担心陈太和会从大敞的门跑出去,果然陈太和突然拔腿往门外跑,女人好笑地看着他,下一秒陈太和被一个男人从门口堵回来,男人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对着陈太和微微抬起下巴,陈太和跌坐在地,像是看见什么阎罗鬼差,抖着身子往后缩。女人看着纤细,实则彪悍得很,抓住陈太和的衣领一把将人提起来往电视柜上一甩,陈太和重重地撞击在柜子上,同时撞到了桌面上的监控器。

  画面一黑,市局众人跟着诶呀一声,监控掉进电视柜缝隙里,镜头对着空隙处的光亮自动聚焦半晌,声音却还在继续,刘杰示意安静,众人屏息听着。

  “跑什么呀。”女人声音稍远,似乎转过了头,对外面说道:“要不要放点血,不然可不会乖。”听不清楚是否有人应答,女人的笑声又响起,“昨天不还挺喜欢自己动手的感觉吗,来我教你两招,让他又痛又不会死。”对面似乎没采纳她的意见,女人娇声道:“没劲,这么好玩都不来。”

  随着陈太和的一声闷叫和拖行的嚓声,房子安静下来,镜头也在最后一瞬间聚焦,从缝隙中拍到了大门口的脚。

  于顽眼疾手快停住,让乔飞调高清晰度打出来。

  高行一头雾水,“怎么说,出现两个嫌疑人,一男一女,或许一个是主使,一个是杀手。”

  刘杰反驳:“那男的体格、形态、煞气,怎么看都不是要再需要一个女杀手的人啊。”

  高行伸出手指,“两个杀手?那主使还是没露面,而且陈太和也没被杀,被带哪儿去了?”

  于顽调回视频,又放了遍女人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说道:“这几句话是对谁说的?杰哥刚才也说了,那男的不像是需要人帮助和教学的样子,况且我们能听到女的进门踹门的声音,说明设备能收录到门内的一切声音,男人在视频中已经走进屋,却没有收录到他回答的声音。”

  “她在对门外的另一个人说话。”荆澜生接道。

  高行看了眼小荆总,突然发现个华点:小荆总不爱说话,说话也是接顽哥的话。

  刘杰推测道:“门外的,是主使?”

  “她说的‘昨天’就是10号,也就是徐利和张兵的死亡日期,听这个女人的意思,在‘昨天’那个人自己动了手,并且感觉良好,女人还说‘教’那只能是职业的教非职业的,我想,徐利和张兵,可能就是主使在请的两位杀手的帮助下,亲手杀掉的。”于顽一通分析。

  “对的上尸检报告,四肢被人力固定,那肯定是两个及以上的在固定,第三个人在动手。”刘杰说道。

  “你们来看看。”乔飞抬头道,他把那一帧截图最大程度修复清晰,“拍到了三个人的脚,这一双入镜过,是那个女人,旁边这个脚大,目测有45码,应该是那个男人,但这个,”乔飞指着门侧角落里一只脚,“虽然很糊,不过能看得出,这只脚比这个女人的还要小一点,脚腕也细,要么年龄不大,要么很矮。”

  高行眼睛都要瞪出花儿来了,“这就是主使啊,搞半天我们只看到别人一只脚。”瘫在椅子上,高行幻想着:“如果我们能抓到那一男一女就好了,直接干到主使耳朵边去!”

  贴在于顽身边,话很少的荆澜生摸摸鼻子,他倒是才和那一男一女会完面,虽然让人给跑了,但还是封口为妙,荆澜生看眼沉思的于顽,毕竟要想说清楚,可牵扯着太多事了。

  “监控能调到吗?”乔飞问。

  刘杰摇摇头,“我们去看过了,那老路段除了超市有监控,其他地方都没有。”

  手机响起,于顽没看就直接接了,那头传来相玉幽怨的声音:“我说别给我打电话还真不打啊?”

  于顽惊醒!这才突然想起来相玉还要来的事儿,看了眼时间,回道:“不好意思啊,不过我不来接你你就找不到路啊?”

  相玉的声音更幽怨了,“我他妈睡过了!一觉醒来跨了两个省,还是别人要坐位子把我推醒的,现在才刚返回靖宁。”

  于顽忍住想笑的冲动,“那你快来,刚好吃晚饭哈哈哈…”

  刘杰跟着笑叹两声,于顽挂断后把包里带回来的收据和本子拿出来,“看看这个有没有用。”

  收据于顽看了几张,直接拿过本子,里面记录的东西很杂乱,有加式、卡号和不明意义的涂写,于顽往后翻,有几页写满了,很像日记:

  “丛老板的人介绍的活儿来钱多,也不难办,只是做了难免良心有点不安,但做成就有二十万,我一个人存十年也存不上二十万,那就做,就算日后有报应也是过了好日子再死的。

  最近罗医生要的那个小娃娃很难拐出来,我已经蹲了三天了,二十万就在眼前能看不能抓,先前的钱已经不剩多少,我还是再多干几票。

  现在连大人也要了,大人不好糊弄,我们几个准备一起来,还把老徐的女人拉来,年轻人对女人总是愿意帮忙,我总的有三个二十万了,我这辈子老实赚钱哪里能赚这么多,我存够了本儿就不干了,干多了折寿。

  刘关河让老徐动手,把一起打牌的人的儿子弄走了,那个人找了两周看起来像疯了,妈的老徐还好意思在别人面前问,老子要弄也不弄认识的人,还是刘关河心黑,把老徐当枪用,我给老徐女人说拜佛能减点罪,这女人还把外国的佛拿来拜,两口子脑子都不好用。

  刘关河真他妈贼,改了上船的地方,现在我们都只能听他的货才送得出去,妈的。

  老子不跟他们干了。”

  于顽把那个薄本子翻完,记录下来的也就这些,拿给刘杰他们看,说道:“一起打牌的人的儿子,应该就是吴小伟。”

  荆澜生从收据里抽出一张递给他,“日期是四年前十月初三,血型是AB,器官是肾脏,这份应该是交易吴小伟的收据。”

  刘杰叫来大嘴侯把一叠收据单拿给他,“对对日期,根据上报失踪的前后两天在系统里把人对应出来,核实无误的话,状态就要从失踪变成死亡了。”

  于顽拿着那张纸琢磨,“他们交易受害者的方式是用船,靖宁船只监管还挺严格的吧,这么明目张胆运人都能审批通过?”

  “丛万山利用荆氏在靖宁有开通航运业务,如果是他打点过,不奇怪。”荆澜生说。

  一旁拿了收据单还没走的侯小松,壮着胆子挪到荆澜生身边,作为局里第一个科普荆氏豪门秘事的人,今天终于逮到机会见到真人,那必须得厚着脸皮来挖掘一下更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于顽盯着他的动作,猛然想到侯小松第一次科普的时候,自己还应答喜欢美强惨小少爷的那桩事,突然眼皮一跳,在侯小松嬉着开口还没说出来的时候跳起来把人撵走。

  侯小松:??我还没说。

  于顽:别说了,永远别说了。

  刘杰不知道这在搞哪出,拿起纸又看半晌,“看陈太和的记录,这四个人是内讧了,刘关河篡改了他们交易的地点,他们想继续交易拿钱就得抽成给刘关河,这和他们三个横死,陈太和失踪会有关系吗?”

  高行揣摩道:“会不会是他们四个闹掰,陈太和单干了,但刘关河这么贪财,甚至可以拿钱抛同伴的尸,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呢?”

  “被骗了呗。”于顽一边放大看监控截图上出镜的两个人,一边说:“用钱控制一个刘关河,再引徐利和张兵过来,主使只需要在刘关河那个偏僻住处等就好了,抛尸也让刘关河干,抛完回来再杀了他,尸体就放进现成的潲水桶里,一下子解决三个,轻松又简单。”

  于顽把图保存到自己手机上,又说:“至于刘关河为什么毫不害怕,我想,是那位主使编了个什么扯淡的理由,或者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而陈太和却因为和他们决裂,恰巧逃过一劫,虽然还是被找到,但主使似乎不急着让他死。”

  “要发通缉吗?”高行问道。

  “不忙,我们得先知道主使要干嘛。”

  刘杰接道:“说到这儿,主使选择的抛尸地点,其实就是对应着那两个孩子被拐走的地点,南津街12号巷子和乐合小区1号楼。”

  于顽点点头,“这么看,主使的复仇,或者说惩罚心愿很强烈,刘关河三人都死在自己曾干过坏事的地方,连死法都被复刻,”于顽眉头皱起,语气担忧,“我总觉得,这几天的安生不是主使收手了,而是还有更大的计划。”

  高行往椅子上一瘫,“反正也都是要挨枪子的人,什么仇什么怨就让他报得了,咱现在就只发现别人一只脚,难道像那个什么灰姑娘穿玻璃鞋,把所有人一个一个叫来比对嘛?”

  “嘶…有道理。”于顽摸摸下巴,被刘杰白眼,意思是你也跟着疯是吧。于顽笑笑,把高行从椅子上拖下来,弹弹他的肩章,“不过有一点你搞混了,我们追查不是为了保护什么罪有应得的嫌疑人,是为了捍卫法律和正义。”

  “听起来有点二是吧,但这是事实。”于顽摊手。

  荆澜生喝一口茶,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于顽说话,他不用看也知道,坚守正义的小警官此刻肯定连眼睛里都是神采飞扬的光。

  “什么正义!?满屋子的正义人士没一个接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