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展弋房间,他的门被他踢球踢坏过,开关门会有声音,于顽迷糊想到。

  …!展弋房间!?

  于顽清醒一大半,迅速抽手出来弹坐在床上,被推开的门前站了一个人,和荆澜生对上视线的同时,于顽心虚地拉过刚被自己蹬到一边的被子,盖在腿上。

  “怎么了?”于顽哑声问,声音像抽了五块钱的刺喉烟一样。

  荆澜生不答,一步一步走进来,停在于顽面前。

  客厅里的风从门口灌进来,撞到荆澜生朝两边啸去,于顽两边是横穿直撞的冷风,面前是荆澜生散发着热源的身体。

  于顽抬头,不对等的高度让于顽敏锐觉察到慢慢浮起的危险因子,他从未见过荆澜生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浅瞳都暗下一个度,唇线绷直,表情谈不上坏但绝算不上好。

  于顽清清嗓子,又问一遍:“怎…”

  热源猛然拉近,话被堵在喉咙里,于顽瞪大了眼睛。

  本能格挡的双手被眼前人更快一步地抓住压在腹前,力道不大但完全挣脱不开,手禁锢的力道是强势的,横压过来的身躯也是强势的,但唇间触感却是出人意料的柔软,只不轻不重的相贴在一起,不退也不再向前进攻。

  呼吸第二次喷洒在面上时,于顽才终于找回神智,猛地一偏头,远离滚烫的呼吸源,兀自急喘着气,荆澜生柔软唇瓣随着于顽的动作擦过他透红的脸颊,顺势在那块红上浅啄两下。

  脸上湿软轻痒,于顽闭上眼睛,发力挣脱,荆澜生直起身体,看身下人睡衣敞乱,耳朵尖和一侧脸在枕头上摩擦泛红,皱着眉表情震惊又羞愤。

  拉开安全距离,于顽被紧抓住的双手隐隐发力,咬牙说:“荆澜生,你他妈在干什么。”

  小恶警炸毛了。

  荆澜生舌尖扫过犬齿,手上加重力道,腰抵着于顽某处往前一撞,低声问:“那你在干什么。”

  被撞破的尴尬消下了一些于顽盛燃的火焰,破罐子破摔道:“这不是很正常,难道还需要报备?”

  荆澜生似是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于顽闪躲的眼睛,“对着我硬也正常吗?于顽,别撒谎。”

  这绝对是于顽这辈子目前为止最难熬的一刻,像是先前义正言辞拒绝了别人递到跟前的糖,转个背却被这块糖的甜味吸引沦陷,趁人不注意还要去偷香品尝两口。

  结果被送糖的人发现了。

  送糖的人把这块糖衔到他嘴边,问他是怎么偷吃的。

  于顽胸膛起伏着,干掉的药膏好像又被捂化了,他在脑中搜寻着所有能用的借口,却唯独避开那一个最有可能正确的明显答案。

  身上的人仿佛也看出来他的躲避和忽视,于是禁锢他双手的力道消失,于顽怔然,荆澜生垂下眼,慢慢地弯下腰,埋在于顽颈侧,黑发在于顽脸侧轻挠,于顽手挡在自己和荆澜生之间,却没用一点力道。

  他感觉到身上这个人像是失去力气一样,仿佛和刚才强势追问的不是同一个人。

  “没关系。”荆澜生声音很小,像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荆澜生最后的声音都失去实音,破碎又微哽。

  荆澜生离开了展弋的房间,像他来时那样无声无息。

  于顽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慢下来,无由来感到一阵难过,像是受伤的那根肋骨又在重复它断裂的过程。

  他思想混乱,情绪焦恼,他不知道自己对荆澜生到底是什么感情。

  与荆澜生相识近两个月,他给予自己毫无保留的帮助和最大限度的知情自由,于顽捻着手腕上那根深青色手绳,他不傻,他知道这根手绳的来源和内容寄存着他忘掉的那一部分,荆澜生没有将自己的记忆陈述给于顽听,而是把它戴进自己手里,要想起或者遗忘全凭于顽自己做主。

  他在荆澜生面前说过两次这样的话:能遗忘的不值得再次回想起来。

  于顽手背盖住眼睛,说出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荆澜生的应和中有藏不住的难过,那时候他不知道,但现在他能体会到一点了,在刚才破碎的荆澜生身上。

  荆澜生好像背着个大包袱,里面装满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记忆,他背着千斤重的思念和爱意走到于顽身边,却在几次试探下得到了不被期待的消息,他很聪明,于是他把装满于顽的大包袱藏在身后背起来,只要回忆的主角不过问,那这段记忆就会永远成为只有荆澜生一个人走过的历史。

  自己对荆澜生完全没有好感吗?深夜里飞驰山道,巨石下倾身相救,助理、探案,共闯南岛密室,这些一幕幕都还新鲜地放映在于顽眼前,荆澜生的照顾小到铺在地上让他坐的外套,大到毫无考虑面不改色的替他受灾,于顽的心不是铁做的,但他踌躇在原地不敢再多往前踏一步,他真的能分清,所有无保留的照顾与帮助,对他自己而言是感激还是喜欢吗,就算是喜欢,能不能和荆澜生浓烈又克制的感情对等相处。

  于顽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想了大半夜,夜色消退时才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到了起床时间,他站在房门口,迟迟没敢开门,想着等下开门出去要怎样面对荆澜生。

  还是暂时和平地打招呼吧,于顽深呼吸一口,开门出去。

  客厅内静悄悄的,于顽走到自己房间,床铺整整齐齐,毫无温度,像是昨晚没人睡过一样。

  宾利车钥匙留在桌子显眼处,于顽拿起,心里又是阵五味杂陈,他这一阵子都坐的荆澜生的车,自己的小破车停在局里停车场落灰。

  所以他昨晚是走回去的吗?

  于顽抠弄着手里的钥匙,自己又没生气…大半夜走什么啊。

  没什么心情吃早饭,来到局里的时候比平时还早,简单做了下办公室的卫生,又拿出案情记录开始看,没挑出什么毛病又给相玉打了个电话。

  相玉接得很快,语气带着惊奇,“你在我身上安监控了?我正准备打给你。”

  于顽倒没想到这么及时,问:“审出来了?”

  相玉打个哈欠,睡意绵绵,“马上发给你,你们先比对着,我订了票马上来,路上别给我打电话我要补觉。”

  于顽站起来打开电脑,高兴之余还不忘哄哄相玉,“辛苦辛苦,破案了请你吃好的。”

  一份表格被发过来,于顽给荆澜生发了条信息,整理下心情,切换到工作状态。

  相玉根据手里的买家信息确定了在首都五家医院工作的七个医生,包括早就暴露成饵的那个。相玉一回首都立即展开抓捕,过程很轻松干脆,审讯过程稍有阻碍但最终顺利完成,从他们嘴里撬出了对接的人贩名单。

  于顽打开表格,七个医生都是首都人,但他们的医院和靖宁的几家儿童医院及大型公立医院有交往合作,也说得通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么多人的身体、血型情况。

  除了靖宁外,他们的手还伸向了其他几大城市,相玉也将名单一并发给当地市局,抓捕悄然进行中。

  于顽直接翻到靖宁的那一栏,罗医生供出的对接头贩有四个,其中三个是熟人,刘关河、徐利和张兵,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陈太和。

  于顽滚动着鼠标,和他们的猜测有点出入,三个死者都是直接对接医生的头贩,他们应该忽略了徐利和张兵的通讯信息异常,不过问题不大,于顽将光标移到陌生的名字上。

  靖宁的三个头贩都被杀掉,这个陈太和,是不在谋杀计划中还是一条漏网之鱼。

  办公室的同事们陆陆续续进来,于顽将相玉发的名单拿给他们看。

  乔飞啃着菜包,打开电脑调这个陈太和的个人信息,高行擦擦嘴,讶异道:“没理由单单放过他吧,这龟孙难道运气好,躲过职业杀手了?”

  乔飞动作很快,“陈太和,男,47岁,家住靖宁市广阳区安井街道7号3-1,初中学历,离异。”

  刘杰叼着油条,“得走一趟,虽然人在家的可能性不大,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还没吃完早餐的人加紧几口吞完,于顽先上车等他们,把荆澜生的车停在了棚下,开的是自己的小破桑塔纳,高行刘杰钻上车,于顽系上安全带,看了眼没有新回复的手机后把手机丢到一边,启动开车。

  高行依旧叽叽喳喳,畅想着直接拿人审问挖出幕后主使一条龙,刘杰懒得理他,高行又来烦于顽,“顽哥,小荆总今天怎么没来啊?”

  手机仍旧没有动静,于顽随意开口答:“不知道。”

  高行诧异,“你不知道?你俩天天跟连体婴似的,怎么今天分头行动啊。”

  于顽被高行连珠炮问得烦,索性装哑巴,等绿灯的时候把手机放到中控台上,一有新信息第一眼就能看到。

  与此同时,靖宁边缘荒区一停工的废厂区内,荆澜生踏进某个铁皮厂房,荒风卷起尘土,沾上手工皮鞋硬挺皮面,两名原地等待的黑衣人弯腰致礼,上前为他推开铁栏门。

  厂房内空旷荒凉,边缘堆着几个巨大的工业原料空桶,空气中弥漫淡淡血腥味道。荆澜生走到正中间,两侧看守的黑衣人自动退让到两边,露出中间被重伤的两个人。

  衣物被血浸得发暗,其中一个男人重伤倒地,一言不发,女人气息微弱,还不怕死地开口挑逗道:“费这么大劲见我,荆先生,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荆澜生披着西装外套,身形挺拔,气势凌冽,站在奄奄一息的二人面前,带着绝对的压迫感和威胁力。没理会女人的挑逗,兀自问道:“你们的雇主是谁?”

  女人拨开被血糊住的发丝,媚笑道:“于顽知不知道你为他做这些啊?又报仇又帮他查案,好感动呀。”

  扭动扯到裂开的伤口,女人表情痛苦,一瞬后盯住荆澜生,“那一箭还没伤到他,你就急着报仇,我要是伤了他,怕是活不到明天了,真是记仇啊,哈哈…哥哥,白玉房的人都这么护短吗?”

  荆澜生不欲与他们多废话,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枪握在手心,而后缓缓对准地上男人的眉心,“说,还是他死。”

  女人表情浪荡,“他又不是我小情郎,我可没你这么护短,你杀就杀呗,不过…”女人伸出舌头,做了个极具性暗示的动作,“我可比什么雇主案件有趣多了,荆先生,要不要深入了解一下呀?”

  荆澜生没有波动,枪口移到女人脑门,对着地下的男人问:“说,还是她死。”

  女人毫不在意指着自己脑袋的枪,不怕死地说:“能不能换杆枪对着我呀?”

  砰!枪声在空旷厂房里撞墙回荡,混合着女人溢出喉咙的尖叫,女人小腿多出个血窟窿,周围带起阵血气浓厚的尘灰。

  两侧黑衣人冷漠注视着,而他们的老板荆澜生就没什么耐心了,看了眼一旁的黑衣人,黑衣人会意,一把薅住男人被血浇透的衣领。那张火燎过的可怖的脸被迫扬起,对上荆澜生冰冷的视线。

  “最后一遍,说,还是死。”

  男人似乎不像女人那么找死,僵硬的皮肤扯动,气息微弱地开口。

  黑衣人收紧力道,“大声点!”

  极其轻微的碎声混合在黑衣人的训斥声中,荆澜生耳尖轻动,眉目一凛,猛然转身朝大门口开数枪,大门处只留一道残影,大门一侧的半截玻璃轰然碎裂,黑衣人紧急拔枪对准空荡大门,背后砰砰两声轰然响起!地上的男人夺枪暴起,杀掉临近的两名黑衣人后拖起女人往后退。

  荆澜生推开护住自己的黑衣人,眼前突然爆开一阵白烟!

  “小心。”荆澜生对着身后的黑衣人交代一句后踏进白烟中,浅瞳微眯搜寻着藏匿其中的敌人以及刚到的敌人后援。

  对视感在扫过某处时及其强烈,白烟浓卷淡移,荆澜生对上烟雾中一道玩味不羁的视线,视线等平,那人就直挺挺站着,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那人轻笑,无声道:“淘汰赛,开始。”

  白烟散去,那人和缕缕烟雾一起消失,连带着刚还在地上的两个重伤的人一起消失。

  一个黑衣人暗骂一声,在荆澜生面前弯腰请罪。

  荆澜生转身,声音寒若冰霜,“把尸体带回去,靖宁任务结束。”

  过快的车速颠得女人有点难受,腿间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冒血,女人靠在男人怀里,虚弱得只能发出气音也还在咒骂着:“我要,杀了他!”

  男人不答话,替女人捂紧腿上的伤口,疤痕遍布的脸因疼痛微微抽搐。

  开车的人似乎心情很好,一身白衣没沾上一点废厂里的土灰,瞥了眼后视镜后嗤笑一声,对男人说道:“林策,你早晚被这个女人拖死。”

  女人闻言挣了一下,但被林策按住,“谢谢你出手。”

  那人不甚在意林策的感谢,问:“怎么被一群家兵抓住了,改良剂没了?”

  林策哑声答:“荆家的影子缠得太紧。”

  那人声音突然冷下来,“你们动了于顽?”

  女人听到这话,别开脸,脑袋往林策怀里埋得深了点。

  “林纯,这么想死吗?”那人声音阴冷,似是毒蛇绕上女人流血的伤处,“我不管你带你哥怎么作死,你要是再敢动于顽,我会直接杀了你。”

  林纯瑟缩一下,艳丽的面目枯萎苍白,分不清是过多失血,还是被男人的一句话吓的。

  林策搂紧林纯,不敢多说一句话。

  车子行驶在广阳大道上,和于顽驾驶的警车擦肩而过。

  于顽往外看一眼,反方向疾行的汽车在后视镜中变成一个点,于顽疑惑收回视线,怎么感觉刚才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桑塔纳在下个路口拐下,往陈太和的住处开去。

  路越走越窄,路边坐满闲聊的老人和嬉戏的孩子,门面老旧又热闹,生活气息比靖宁主区浓厚得多。

  高行好奇探头,“这陈太和怎么往人堆里扎,不怕被人发现吗,刘关河好歹还知道搞个偏僻的地方蹲着呢。”

  于顽停车解安全带,“乔飞没告诉你吗?刘关河不住那儿,拉潲水只是个掩护,别人在市中心有房子和门面。”

  “什么!”

  刘杰把他踹下车,“干活儿,一天就嘴挺碎。”

  三人跟着地址拐进主路,顺着门牌号一间一间地找,最终停在一幢小楼前。

  是座极老式的居民楼,有翻新的痕迹,于顽三人上三楼,楼道声控灯不怎么灵敏,三人在3-1门口停下。

  于顽摸摸锁把,手指上有层浅浅的灰,应该是有几天没动过了。

  熟练地开锁后,于顽轻轻拉开门。

  “你们干什么啊?”一个妇人的声音突然出现。

  沉浸在紧张氛围里的高行被吓得一弹,刘杰把他踹到后面,和颜悦色道:“来找陈太和有点事儿。”

  “噢,”妇人点着头,“不在家吧,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妇人说完提着菜朝楼上走去,直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于顽才拉开门。

  室内一片凌乱,没有重量的家用小物件散落一地,堆在门口。高行横出双臂拦着于顽和刘杰,“别动!这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刘杰曲起手指狠敲他脑袋一下,指着正对门口且大敞的客厅窗户说:“昨晚下暴雨吹大风,这他妈明显是吹的,你打斗拿纸杯纸巾盒子打?”

  于顽笑了声,走进窗台,绿植被浇得稀烂,于顽抿唇,又拿出手机看一眼,依然没有回信。

  他昨晚,淋雨回去的吗?

  “这里这里。”高行指着剩半瓶的牛奶喊道,“牛奶在11号就过期了,还没喝完,陈太和肯定在11号以前就跑了。”

  “11号不就是发现张兵死亡的那天,一伙儿的死了俩,可不是慌了嘛。”刘杰说完,绕过地上的杂乱朝卧房走去。

  于顽往厨房看了看,锅具调料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常住在这里的。

  高行跟在他后面东翻翻西找找,嘀咕着问:“顽哥,你说这四个人干这样的勾当,怎么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往人堆里扎,这楼上楼下也显眼得很嘛。”

  “干的就是贩卖人口,不往人堆里去难道往山里去?”于顽放下调料瓶,啧了一声,“那张兵的邻居还都说他人不错呢,这人有心藏着,你怎么看得透。”

  “找到一叠收据。”刘杰在卧室里喊。

  于顽走进去接过来,约有二十来张,顶头一张写着日期2013.12.4、A型血、肾,20万。于顽又翻了下面几张,都是日期加血型加器官和20万金额的格式,没有名字也没有性别,好像在这群人眼里,被残害的人就是待宰的牲口,只分品质好坏和利润多少。

  刘杰把收据装好放进包里,说:“血型只是器官配型的第一步,HLA基因配型不完全相合是无法进行移植的,被抓去的所有人不一定都能配得上型的啊,那这些人哪儿去了?”

  高行接道:“不听话的就在地坑里呗,听话的就干活,抽血卖,还能卖到金三角种鸦片,那个医师那么变态,还可能做什么反人类实验呢。”

  “你怎么这么阴暗啊。”刘杰嫌弃道。

  “我那是站在变态杀人犯的角度想问题!”高行梗着脖子反驳。

  于顽笑笑,高行一句实验,倒还让他想起从南岛带回来的那本实验笔记,交给专业人士看了还没有回信,下班了得打个电话问问。

  于顽蹲下,从床下空隙伸手往床板上一寸一寸摸,看有没有什么被藏起来的东西,一般人都喜欢把一些重要且见不得人的东西往床下藏。

  手往前碰到一个有棱角的硬物,于顽摸住往外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