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玉重重哼了一声,“谁不想活啊?你欠了一条命,就该还上。”

  于顽止住相玉,没让他继续刺激眼前这个精神脆弱的男人,说:“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把轩轩当年做手术的地点、医师还有其他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有的孩子,或许还能活着回来。”

  男人颓下手,二十分钟后,四人从天台下来。

  经过轩轩的病房时,轩轩仍旧探出个小脑袋,十二岁的孩子瘦得像八九岁的,见到于顽后开心得摇摇手,忙问:“哥哥,是不是我又能做手术啦?”

  病魔尚未在这个孩子身上下最后通牒,但离那一刻也不远了,于顽看了眼旁边医师办公室里抽泣的女人,蹲下身,轻揉了一下孩子柔软的发顶,对上孩子亮晶晶的眼眸一时喉咙哽住不知道说什么,轩轩还自顾自说着:“做过手术就好起来啦,我本来要上六年级的,现在已经留了两级了,不过我会加油赶上他们的!”

  见这个哥哥不说话,轩轩又望向了那位看起来又冷又凶的医生叔叔,怯生生问道:“叔叔,我能……”

  “能。”荆澜生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在孩子的问题还没问完时就回答了他。

  轩轩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还欲在开口时又被荆澜生抢先。

  “会,可以。”

  轩轩这才笑起来,这个叔叔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呀,一个只有他和这个冷叔叔知道的小秘密达成了。

  孩子被男人带回病房,于顽看向荆澜生,他倒没想到荆澜生会哄小朋友,虽然是十分生硬的几个字,但说出来也格外柔软。

  回局里的车上,相玉岔着腿占着一整个后座,问:“怎么搞?”

  “你给首都那边报备一下吧,可能要跨省行动。”于顽靠在车窗上,荆澜生依旧兢兢业业做好助理兼司机的工作,在于顽开口的一瞬间出声,“我要去。”

  于顽:?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跟哄轩轩时一模一样!

  于顽咳了声,看了眼后座一脸奇怪的相玉,坐正说道:“跨省行动,人员调度都要听上面的安排,我也做不了主。”

  方向盘转动,拐进市局那条支线,荆澜生淡淡地嗯了一声。

  回到办公室已经傍晚了,于顽推门的时候把众人都吓一跳,高行捂着胸膛,“吓死我了顽哥,我这一天心都吊着,生怕出现第五个死者!”

  于顽也一直担心着这块,但今天一天都在诡异的安全之中度过了,还收获了个有用的信息。

  刘杰在开会回来后听说了相玉带来的消息,站起来问到回来的几人怎么样了。

  于顽坐下来,把那家人和刘关河的关系讲了一遍。

  “南岛?”众人惊呼。

  刘杰问:“那群人贩子在南岛给买器官的客人做手术,那儿是他们的窝点?”

  乔飞迅速查询这个地方,说:“南岛是我国东南地区的一个小海岛,与沿海几大发达城市一峡之隔,旅游圣地,但私运问题严重,运人运货都有,但当地居民大多以此营收,当地政府也没多插手。”

  高行挠头,“这选址是为了规避风险吗?还兴现取现用,但是只要把人带去,不就暴露了吗?”

  “no~no”相玉摇着粉毛,“在和买家达成一致后,他们会提前让买家做好一切术前准备,他们只负责手术,等在沿海城市落地之后,他们会入住特定的酒店房间,等待人接,那周边岛屿多了去了,去那的人走出房间后的路程是全程不知情的,至于为什么确定是南岛…”相玉扯长尾音,在众人快动手时才说道:“那个小朋友告诉的。他说他在那看见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美丽的花,白花瓣红细蕊,那种花学名叫做晴天兰,只有南岛有。”

  于顽点点头,这还是轩轩在得到冷叔叔的回应后,趴在他肩头悄悄告诉他的,他说,上次看见了那株花,他很幸运地好了起来,这次又能看见了。

  刘杰表情有点沉重,事态比他想的牵扯的更广、更严重,抬头问:“大家认为这两个案子能不能并案合查?”

  相玉抱手,指节敲着手肘,说:“于顽也说了,凶手是来自这个贩卖机制的某一个环节,我斗胆猜,凶手是如吴小伟一样的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那儿逃了出来,凶手最恨的,是直接把他们诱拐或卖掉的人,所以下手目标会是徐利、张兵、刘关河一类的人,首都的医生我让人盯着的,现在都安然无恙,不管凶手手里的名单是只有贩卖层这一部分,还是说复仇还没轮到这些人,我认为,南岛都必须得走一趟。”

  刘杰:“你的意思是先直接出手捣毁他们的窝点,从那儿得到所有下线的名单,再一网打尽?”

  相玉点头,刘杰想了想,又问:“从医生那儿下手呢?”

  相玉不赞同:“他的所有设备我都看了一遍,疑点只有这个电话,动他的话,我怕价值不是很大,还会贸然惊动后面的人,刘队,麻就麻烦在恐怕有很多医生加刘关河这样的组合,像一个头上黏附的很多根尾巴一样,咱们必须得一把抓住头,不能一根一根薅尾巴。”

  于顽接道:“我们以什么身份去南岛?最好是买家,能直接攻进老巢。”

  相玉甩了甩粉毛,一副先知的姿态道:“我才盯上医生的时候,就让人在首都放了饵,捏造了个人傻钱多的买家身份天天在那医生面前晃,我有预感,他很快会咬钩。”

  刘杰点头,“那我现在立刻上报,大家今晚好好休息,鱼一旦上钩,立即出发南岛。”

  “收到!”众人齐声答后就收拾东西下班,行动计划总是突如其来,他们要随时准备待命。

  相玉歇在酒店,荆澜生还是不厌其烦把于顽送到拳馆后驱车离开,于顽走进家门,闻到一股久违的药味。

  放下包,于顽循着味道进厨房,“展二那脚还要吃中药啊?”

  老伍正蹲在厨房用小炉子熬着,摇着蒲扇答道:“你姐,旧病又上来了,我熬点药给她,你今天怎么按时下班了?案子有进展啊?”

  “没,有点棘手,最近可能要出任务,外地的。”于顽去柏青房里看了一眼后回厨房,接过扇子扇着小炉子里的火,“什么时候复发的?”

  “前两天,还一直撑着不吃药,今天在房间咳得止都止不住,才睡下去。”

  于顽把板凳扒拉过来坐下,问老伍:“柏青这到底什么病啊?一家医院诊不出来就换一家诊,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老伍没接话,想摇蒲扇又发觉扇子不在自己手里,于顽正说着这次任务结束后就带着柏青去国外看看,抬头看到老伍失了魂一样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老伍回神,“噢,也行,去看看也好。”

  于顽叹口气,打发老伍上外面待着去,心里暗想到这个家还是自己最靠谱。

  药熬好已经快十点多,于顽热出一身汗,没让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的老伍帮忙,自己端着药到柏青房间,把人叫醒扶起来,喝完后再出去洗漱,折腾到快十一点才回房间歇下。

  双手枕在头下,越是重要的、需要早睡的场合,脑子往往最精神。想到刚进去送药的时候,柏青虚弱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姐姐任何时候都是厉害的,十几岁的时候拖着内向的自己和吃手的展弋和上门找茬的邻居大婶对骂,在学校里跑到区别对待学生的老师办公室给自己讨公道……上次见她这么虚弱还是在她退职的那天,柏青不是个娇气的人,她主动离职,那就是真的干不动了。再上次是从老伍嘴里得知的,大概是他初中,柏青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吓坏了,柏青后半学期没去学校直接考试,最后还进了年级前二十。

  这次任务回来一定带柏青去找个什么专家看看,于顽闭着眼睛想,去看过的医院总是说没有异常,那一定是他们医术不精。

  闭上眼是一片灰白色,脑子里又猝不及防想到早晨的时候,荆澜生一步步逼近他,凑在他耳边问好饿、怎么办,于顽翻个身,又转个面,最后用枕头把脑袋捂住,才堪堪止住回想,明明是自己拒绝得干脆,现在反而还总想着,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于顽努力把思想往案子上引,相玉带来的消息确实让阻塞的案情有所进展,但同时范围和难度也扩大了,现在他们不仅要找到杀人取脏器的凶手,还要端掉个器官贩卖的组织,但目前似乎只有这条路能继续追查下去…

  第二天六点顶着不甚明显的黑眼圈起床的时候,于顽抓着头发在厨房里看到柏青的睡裙一角,跑过去趴在门边,问:“起这么早,好了?”

  柏青唇色浅到苍白,和她转过身来抱着的那一锅黑黢黢的不明物形成鲜明对比,尽管人还是病态缠绵的样子,但一开口于顽就知道自己老姐恢复得差不多了。

  “你说要出任务对吧,一定得带上我这干粮,万一有突发情况,还能充饥。”柏青也不问人要不要,分装成几个小袋子就塞进于顽上衣口袋里,还嘱咐到:“换衣服记得拿出来,记住没?”

  于顽摸摸口袋里还散发着热度的暂且称为饼的生物,乖巧答话:“记住了。”

  于顽记不住自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以前猜测展弋可能是摔过脑子的,现在肯定了柏青一定是挨过饿的,凭他姐对食物的热衷程度和看了一期警员极限追凶的节目后老是担忧自己出任务会不会饿着的奇怪猜想。

  老伍冷不丁在背后拍他一下,于顽一个没防备被吓一跳,老伍啧声,“我这是在帮你提前进入任务状态,这么松垮怎么行啊。”

  说完拿出个东西,一条柔软黑绳系着的折得方正的平安符,递给于顽后还郑重地加了一句,“我是个说一不二的唯物主义者,你要不能毫发无伤地回来,我就去打假。”

  于顽在二人的注视下,微笑着把干粮和平安符收好,出了拳馆。

  荆澜生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于顽几步跑上去,“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实习工作不包括这些。”

  系好安全带,车子发动,恪尽职守的荆澜生才开口回道:“是职工本人意愿。”

  于顽不说话了,既然接不住那就索性不接,反正马上出任务,局里也不会派非正式职工参加。

  局里已经很热闹了,就在昨晚散会之后,相玉在首都那边的人传来消息,鱼上钩了。

  靖宁市局这边连夜开会,对面规模、武力、地形等信息太多未知,但根据已有信息,判断对面窝点人员多数为医师可能性为大,且无普通居民被扣留,可以刺探后进行抓捕。这边给出的方案是靖宁这边派小部队秘密行动,由靖宁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刘杰担总指挥,派遣支队队员于顽、荆澜生及三名特战队员前往南岛,首都方派遣相玉跟进辅助;首都方继续派人在各大医院放饵,伪装买家搭上贩卖组织。

  刘杰将行动草案发给几人,在他们看的时候重复道:“记住,去的时候是买家身份,非必要不暴露,不要单独行动,行动时记得佩戴好听录设备,注意安全。”

  于顽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在刘杰说完后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为什么会有荆澜生!这不合规矩吧?”

  刘杰看了眼认真看草案的荆澜生,清了下嗓子,“呃这个啊,荆总主动请缨,而且要赞助这次行动的所有费用。”

  “什么?这是任务不是招商!”

  刘杰嘘了声,“马局昨晚亲自说的!荆总的爷爷在首都是…”刘杰比了个大拇指,让于顽自己去猜这是什么意思。

  刘杰放下手,“别人走后门都是要去轻松地方,哪有人走后门去一线的,而且昨晚马局保证过了,荆总在部队历练过,不会拖后腿,我看挺好的。”

  于顽还是没动,荆澜生武力值他是领教过的,倒不是怕这个,于顽脸都想皱起来了,他不会是为了自己去的吧,这是正规执行的任务,哪儿能掺加这些弯绕奇怪的心思,而且如果有危险岂不是害了他!

  刘杰又杵了他一下,“又不是执行什么敢死任务,你担心什么,特别是你,我可单独再给你强调一遍,不要一个人去冒险,你的任务是带回尽可能多的情报好让我们组织剿灭计划。”

  于顽苦着脸,“明白。”

  特战队员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了,高行推出三个箱子,给三人一人一个,里面是一些必要设备及批准后取出的武器,托赞助商的福,一些日用必需品可以不用大老远带过去。

  第二次坐上赞助商的私人飞机后,于顽再次感叹一下,不知道的以为他去度假了。

  第一次坐私飞,但有过一次直升机乘坐经验的相玉则淡定很多,目光从一脸平静和一脸苦味的荆澜生和于顽身上掠过,转向三名特战队员,撩了一把粉毛,扬眉问:“几位兄弟姐妹,都是哪儿人啊?”

  局里怕发生特殊情况来不及调警力,派了特战小队辅助行动,两名女性,一名男性,伪装成游客队伍,其中一位女性脸圆圆的很可爱,自我介绍到叫关新文,另外一名女性长相很英气,叫邱盼,男性皮肤略黑,眼神凌厉,叫任响。

  苦完的于顽回过头,准备共同商讨一下行动方案,可安全带绑着不好转身,于顽动了两下消停下来准备落地再说,旁边人气息忽然变近,于顽定住不动,荆澜生解了安全带蹲在他膝前,双手分别握住坐骑下方,一个包围的姿势。

  于顽的腿再往前两厘米就能抵到荆澜生的胸膛,偏偏这时像是有人在敲打他的膝腱一样,努力往后撤的腿控制不住想往外弹。

  荆澜生抬头对上于顽惊慌的眼神,勾了下唇角,双手突然按动了什么按钮,手掌握住座椅扶手往过道边一转,于顽整个人转了个向,睁大的眼睛对向后面的四人。

  于顽反应很快打了个招呼,心里则暗想早说能旋转啊,我自己来就是了,吓他一跳,这个姿势实在太……

  关新文圆脸漾起笑,说:“我知道你,前一阵子萧氏那个案子播了好久,你很厉害!”

  “大家伙儿的功劳。”于顽笑了笑,在荆澜生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于顽把行动方案拿给大家,让大家看看可行度,具体的行动步骤,还是得到地方了依据实际情况而定。

  行动方案第一步:于顽伪装要换器官的病人,荆澜生和相玉作为家属陪护,特战小队暗地跟随,先找到不法分子老巢。

  “对了,你放的饵是什么病,要换什么器官?”于顽问道。

  相玉揪着嘴,回想了一下,说:“肾不好,换腰子。”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分析了一通,“太偏了人家没这个器官就不咬钩了,我想着这个肾,拿掉一个人也不会死,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货源充足的,这不,马上就上钩了。”

  “你进货呢?严肃点。”于顽觉得相玉就是首都版本的高行,可能比高行要聪明一点点,“医生那边和南岛的人肯定联系过了,才会让我们来,那边也得盯好了。”

  于顽说完活动了一下手脚,为了装得像点,等下一下飞机他就要躺床上装一个坏肾者了。

  “又晕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荆澜生偏头问。

  “啊?没,我活动活动。”

  于顽答完暗想:为什么是又,他没晕过啊?

  恰巧此时侍者上来换茶,于顽记得这张脸,上次坐的时候也是他来收的毯子,记住他的点是因为手指黄黄的,像过年的时候展弋剥完橘子的手。

  “不用担心,你躺累了我会给你按摩放松的。”荆澜生一本正经地说。

  于顽第一反应抬头看了面前聊天的四个人,见他们没注意自己后,咬着牙说:“行动要求上没这条,可以不用这么细致。”

  说完于顽就预料到荆澜生会怎么接,果然,下一秒,荆澜生唇边漾起弧度,小声说:“完全出自本人意愿。”

  于顽不接话了,鼓着眼睛看窗外的云朵。

  飞机到达沿海城市的机场,于顽三人和特战队员三人分开入住指定酒店,在从机场到酒店的途中,于顽尽心尽力扮演着病人,虽然下飞机时被荆澜生公主抱到移动病床上并不十分习惯。

  荆澜生金钱开道,两人带着一张移动病床上的于顽再加上三只箱子,一路都没出什么力,相玉都在一旁感叹道:“要是平常出任务这些都能报销该多好啊!”

  于顽在床上闭着眼睛翻白眼,戴了公家帽就别想多吃私家粮了。

  进入酒店房间,于顽还是躺尸不动,等到相玉走完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设备监听监视后,于顽才坐起来,不确定南岛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接,他们必须提前把该准备的准备好。

  “咱们是走到人窝点门口就撤是吧?”相玉理着线问道。

  于顽点头,行动方案第二步是让于顽三人一直演到那群卖家的窝点位置出来了,再由特战队员掩护离开,当地的警察此刻已经秘密集结待命,特战队员那儿一有动静,这边就会出面抓捕。

  于顽往病床底下粘着收音球,心里推想着实际情况,按轩轩父亲的供述来看,只要钱给够了,去的人还是很安全的,只是…

  于顽看了眼帮忙理设备的荆澜生,意外随时会出现,他担心的是身边的荆澜生,于顽把他当共生死过的朋友,但不是队友,自从两人说开了以后,于顽就没办法把他在局里的所有行动想成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如果他真的因行动出事,那自己真的永远还不清。

  下午五点,在和靖宁指挥室那边连上线后,于顽简单报告了一下情况,目前一切正常,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