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114章 

  登基大典前两日,西北众将士入宫觐见皇帝。

  西北因为路途遥远,将士又不能离开的太久,算是最后一拨到的。

  林将军带领营长两人兵长四人一起进宫觐见,他说完西北现状,最后总结道:“皇上,阚摩岚频繁侵犯边境,大战一触即发,边疆正缺人手,此次可否权宜不留下驻京人员了?”

  他言语恭谨得体,脸上表情透露着海晏河清的感慨气息,乍一看,跟故去的虎威将军差不多。

  “诸位将士辛苦。”李琛先安抚了一句,才说:“每年两个外将内调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不好一时废除。”

  林将军沉默一下,“是。”

  李琛环视一圈,问道:“陈阔呢?”

  林将军:“落后几步,不知做什么去了,应当也快到了。”

  李琛点点头,看他们时不时对视几眼交换神色,心中不痛快,面上仍旧和缓的说:“诸位爱卿辛苦,可在家中多休息几日,不必时常进宫。”

  “闫真,”他吩咐道:“江南进贡的茶叶还有特色产品,挑几样好些的,包好给诸位爱卿送到府上。”

  “是。”闫真应下。

  底下人立刻一齐道:“多谢皇上关怀。”

  言尽于此,林将军看着他不欲多说的脸色,告退:“那臣等先行告退。”

  “嗯。”李琛嘴都没张开,发了一声。

  将士们随着林将军一齐出门,到了门外,又走远了些。

  四下宫人变少,林将军才训斥他们:“以后面圣,不许四下交换眼神想法,今日皇上不计较,是你们走运,若是换个肚量小的,怕是此刻连命都没了!”

  将士得了斥责,态度立刻端正:“是!”

  御书房,李琛将笔扔在一旁,沉着脸:“这群人,没一个服管教的。”

  “是啊,胆大包天。”乌达被特许殿前佩刀,一直候在一旁谨防不备,他们走干净了才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他撇了撇嘴,又说:“不对,他们都服林兼的管教,他在西北,已俨然土皇帝一般的地位了。”

  “你不怎么喜欢他啊。”李琛道。

  乌达一想起他那张笑脸来就生气,“非常不喜欢,长的讨人厌,说话也讨人厌。”

  李琛猜想肯定是他去西北的十余日里受了什么委屈,但是也没有细问,只思考了片刻,然后说:“本次留京人员,你觉得留谁合适?”

  乌达站直了些,认真想了想,“留他最合适,一来他地位高,可以牵制西北众将士,不至于天高水远的他们拥兵自重,二来,林兼在西北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来了。”

  京中官员不能放出去太久,恐生二心,这是历年来的规矩了。

  乌达:“这不就像是当年的将军府一样。”

  这跟李琛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仍旧沉思了片刻,过后点了一下头,“就先定下一个他。”

  “另一个呢?”乌达问。

  李琛回想刚刚一起来的几个将士,要么是家世一般,要么就是出去的时间还短,还可以再熬几年再回来。

  乌达:“没跟着林兼一起来的,应该都动了要留在京中的心思,微臣核对过,已经有三个人递过话儿了。”

  “看看再说吧,”李琛道,然后吩咐他:“你去礼部交代赵毅彩,重建林家府邸,各类封赏就按照当初的虎威将军府来,但是不可提前走漏风声,赶在他们回京之前再去宣旨。”

  “是。”

  乌达领命自去。

  李琛继续批奏折,过了约莫两刻钟,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西北总兵陈阔还有将军府沈欢求见。”

  没想到他二人竟然能一道来。

  闫真在一旁低声问:“他们怎么搅合到一起去了?”

  李琛平静看着前方,刀刻般冷硬的侧脸没有任何情绪:“进来。”

  陈阔穿戴整齐从外面大步进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叩拜大礼,“微臣叩见皇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结结实实的绷在身上,看上去很强壮,如此就衬托的一旁的少年太弱小了。

  沈欢同他并排走在一起,几乎可以被忽略过去,细微的声音也完全被盖了下去,“将军府长子沈欢,叩见皇上。”

  李琛看着他二人,眼中平静无波:“起来。”

  阶下二人一并道:“多谢皇上。”

  二人起身,陈阔略微低着头不语,沈欢佝着脖颈又行了一礼,“将军府承蒙皇上不弃,后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皇上天恩深厚,将军府可以破例承袭爵位,沈欢特来拜谢。”

  言毕,再次恭恭敬敬叩首一拜。

  其实他敢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不像以往的他了。

  以往的他懦弱、胆小,什么事情都缩在别人身后,更别提能站出来对着当今至尊说这么一段话了。

  李琛在上坐着,俯视他乌黑的发顶,还有趴伏在地上的双手。

  良久,他不知想到些什么,终于吐出来两个字:“免礼。”

  “谢皇上。”沈欢起身,无声息的站在一旁。

  陈阔往中间一步,抬起双手一交,立刻将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皇上,”他对着坐在龙头椅上的人深深一拜,语气中多了许多感慨,“一别多年,您已经是皇上了。”

  李琛:“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仍旧是兵长啊。”

  “提了点,”陈阔说:“现在是总兵了。”

  李琛嗤笑一声,陈阔直起身,肩膀一松,语气也松懈下来,“当年微臣住在宫中多年,陪您一起读书练武,直到您立了东宫,才跟了林将军去西北历练,这一别,十余年了。”

  “仗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没少为非作歹吧?”李琛问。

  陈阔看着他,他也看着站在中央的人。

  两人一起笑一声,眼中都是不怀好意的神情,俨然当初没少一起干坏事。

  “坐下说。”

  李琛道:“赐座。”

  “多谢皇上。”他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就放松下去,仍旧肩背挺直,微微前倾。

  陈阔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沈欢。

  沈欢垂着头,轻轻的说:“皇上,微臣不敢多打扰,先行告退。”

  李琛看着他,默许了。

  沈欢捧手倒退数步,退到门边,外头小太监将门拉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陈阔看着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眼中微微闪着光,不知再想些什么。

  李琛问:“林兼说你来迟了,忙什么去了?”

  陈阔一咧嘴,看着他笑了起来,解释说:“路上碰见沈少爷,在西北有过几面之缘,就一道过来了。”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没有追究底细,只说:“有没有事,没有事就快走吧,别打扰朕批奏折。”

  “皇上真是太忙了。”陈阔同情的说。

  李琛看着他。

  陈阔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皇上,”他祈求的说:“能不能让我留在京中啊?”

  李琛一挑眉。

  陈阔笔直站着,比当初强壮了不少,但是也黑了,许是没有穿轻甲的原因,脸部线条没有在西北时冷硬,整个人的气质也柔和了一些。

  但是仍旧十分壮实,一看就特别能打。

  “怎么,西北有人欺负你吗?”李琛问。

  陈阔一听有戏,立刻一扯自己衣裳,露出后背上的无数新旧交错的刀疤伤口,有打仗时受的伤,有练兵时出的意外,还有受的军规处罚。

  “好多次,”陈阔沉重的说:“差点就死了,现在还能看到您,完全是命大。”

  西北情形不用他说也知道,一定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但是李琛看他伤口形状,没有丝毫同情的说:“犯得错不少吧?”

  陈阔叹了口气,穿好衣裳,“您不知道,我盼着您登基等了多久,终于盼到了。”

  “你就知道一定会让你留在京中吗?”李琛没什么感情的问。

  陈阔凝重了些,诚恳的说:“就算不为着之前情义,也请皇上考虑考虑微臣,我去的时间也有十年了,我爹眼看着也快不成了,弟弟身体又不好,眼瞅着太尉府要撑不下去了。”

  “你是进宫来专门哭惨吗?”李琛问。

  “不是,”陈阔赶紧说,然后诚恳的说:“我家的情况,是真的惨。”

  陈家算是前朝开国老臣,封了二品太尉,许建府邸。

  算是外派西北的一批人里头家世好一些的,加上又有太子陪读的身份,此次留京几率很大。

  但是陈阔仍旧不敢懈怠,怕留不下来。

  他说完一通话,不是站着就是跪着,不敢托大多坐,态度也诚恳恭敬,除了表现的太想留下来,没有其他毛病。

  李琛本就有意想留他,但是不好提前走漏风声,于是犹豫了一下,装作十分为难的说:“你说的,我都会考虑一下。”

  “多谢皇上!”陈阔赶紧道。

  李琛看着他,想起年少时光,生出一些感慨来,交代说:“你最近老实些,不要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京中不比西北,不知道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就算朕想徇私留你,也不能不顾言官的脸面一意孤行。”

  陈阔这回真真切切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拜谢,“是!微臣铭记在心!”

  御书房门外。

  沈欢一出门撞上宋春景,他垂了半日的脸终于抬起来一回,看了一眼面前人。

  他张了张嘴,然后说:“宋太医。”

  宋春景听着这称呼没说什么,只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问:“身体好些了吗?”

  沈欢:“好多了,多谢宋太医挂怀。”

  他太客气了。

  宋春景听了两句就明白他不打算继续学医了,沉默几许,然后道:“好了就行。”

  沈欢朝他一点头,“告辞。”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宋春景望了一眼他背影,脸色更加萧条冷淡。

  他转过头,沉默继续等在御书房门外。

  值守太监听见里头声响没了,才对着等候在一旁的他一弯腰,“宋太医稍站,奴才进去通报。”

  宋春景背着大药箱,“有劳。”

  小太监轻轻推门进去,李琛有些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宋太医来请脉,在外等候多时了。”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

  李琛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语气也由不耐烦换成了斥责:“下次他来即刻通报,不需在外头等待。”

  “是!”小太监赶紧应了出去请人:“奴才记下了!”

  陈阔睁眼看着,心想太医?皇上对一个太医这么操心?

  片刻后,宋春景推门进来,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后将门轻轻合上。

  他身着服帖合身的深色太医官服,领口扣到最上面,姣好面容下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一指节的长度而已。

  脖子以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前。

  他没有笑,因此面容看起来有些冷淡。

  配合着剪裁得体的官服,一眼看去非常禁欲。

  李琛坐在书桌后头,见他进来先露出一个笑来,操劳了一日的烦闷心情立刻得到了缓解。

  门前轻轻抿着的唇一动:“微臣给皇上……”

  “不必多礼,”李琛打断他,心情很好的说:“好久不见啊宋太医,我今日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陈阔站在一旁惊奇的看着刚刚还冷淡稳重的皇帝变了一张面孔,他一看来人——

  这不是去西北的那个太医吗?

  “宋太医?”他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又见面了。”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起是谁,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只同他客气的一点头,算是回了招呼。

  怎么跟他在西北唇枪舌战怼林将军的时候不太一样?陈阔心中想。

  他刚要开口试探深浅,李琛却对着他道:“你退下吧。”

  陈阔:“……”

  宋春景上前为李琛诊脉,然后恭敬的说:“从脉象上看,没有头痛的迹象。”

  “那是为什么呢?”李琛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旁若无人的问他:“难道是太过想念宋太医导致的吗?”

  宋春景:“……”

  陈阔:“…………”

  陈阔实在听不下去,也不敢多听,赶紧告退。

  李琛一心扑在宋春景身上,看也没看,只对他摆了摆手。

  看着李琛的态度,陈阔立刻就明白了这太医为什么能使唤的动乌达。

  别说乌达,恐怕连皇帝本人都能使唤的动。

  他心说:原来关窍在此,还好当时我没招惹他。

  陈阔脚步匆匆往宫外走,一出宫门,终于赶上了缓缓而去的沈欢。

  他呼出一口气来,同他并排而行,问道:“碰到你师父了?”

  “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沈欢冷冷道。

  “你,”陈阔一张嘴,犹豫片刻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真不学医了?”

  “不学了。”沈欢目视前方,脸颊不似之前圆润,但是也养回来不少,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青涩成熟感。

  “学医能有什么出路。”他嘲了一句,然后没什么感情的问:“你能留在京中吗?”

  “说实话,我不太想留,”陈阔看着他,观察着他表情,说:“西北多自由啊。”

  沈欢仍旧盯着前方,高高扬起的头正直向前,仍旧没什么表情,“随你。”

  陈阔脚下一顿,沈欢半步未停,越过了他。

  那背影瘦弱但是似乎又多了许多别的东西,同在西北时懦弱胆小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陈阔暗骂一声,疾行两步又追了上去,“我既然跟你说了要留在京中帮你,就一定会留下的。”

  御书房,闫真从外头走进来,悄悄在在李琛耳边说了两句话。

  然后猜测道:“陈总兵别是跟沈欢……有些什么勾结吧?”

  一个西北归来在本地又有实权的总兵,跟一个无实权的失沽少年,能有什么勾结?

  里头所含意味不言而喻。

  李琛却摇了摇头。

  “陈阔?”他冷笑一声,嗤道:“陈阔的心栓在鸟儿上,他可不是什么情种。”

  宋春景沉默给他手臂拆下纱布,又轻轻洗净,似乎是听见了,但是没什么反应。

  李琛看了一眼闫真,闫真立刻住嘴不再继续说。

  宋春景收拾完他的手臂,转而去收拾自己的药箱,李琛问道:“刚刚在外头,撞见沈欢了?”

  宋春景沉默以对。

  李琛:“你放心,只要他好好待在将军府不生事,我就算给你个面子,也不会动他。”

  “师徒缘分已尽,微臣不敢要皇上的面子。”宋春景说,然后将收拾好的药箱一提,背在了肩上。

  “皇上手臂好了,往后不必包扎了,”他交代说:“只是暂时还提不了太重的东西,要慢慢恢复。”

  李琛抬起手臂看了一眼,上头愈合的刀疤交错狰狞深浅不一,有些可怖。

  他毫不在意的盖上袖子,然后攥了攥拳,感慨了一声:“终于自由了。”

  宋春景站起身,李琛对着他道:“多谢宋太医悉心照料。”

  宋春景说:“应该的。”

  李琛看着他表情,往前凑了凑,问:“我该怎么谢谢你?”

  “职责所在,不用谢。”宋春景答。

  李琛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长长“哎”一声,“问一句答一句,宋太医不爱搭理我,可怎么办呢?”

  闫真笑着说:“西域进贡了一批宝马,个个儿健硕俊美,跑起来又稳当,已经关在骑射场了,皇上和宋太医去看看吗?”

  “咱们去看看热闹吗?”李琛看着宋春景说,刚要伸手,宋春景说:“微臣太医院还有事务在身,就不陪皇上去看热闹了。”

  李琛剑眉一挑,想了想,然后说:“好吧。”

  宋春景说:“那微臣告退。”

  李琛痛快的说:“去送送宋太医。”

  闫真:“是。”

  李琛又说:“然后去太医院跟院判说,朕要去骑射场,派个太医过来随侍。”

  宋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