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113章 

  御书房。

  李琛借口太医请脉赶走了赵毅彩,终于能得清净一会儿。

  宋春景带着何思行进门来,“给皇上请安。”

  何思行亦跟着行礼。

  “起来吧。”李琛道。

  何思行打开药箱,取出脉诊丝巾等东西,搁在小桌上。

  李琛将手搭上去,宋春景将丝巾搭在他手腕上,然后伸手把脉。

  趁着他手未落下,李琛一拽那丝巾,扔到了一旁。

  宋春景一顿,李琛冲着他眨了眨眼。

  一旁的何思行垂眼站着,大气不敢出,只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宋春景面色不变将手指按在李琛腕间,片刻后,收回手:“皇上一切康健。”

  李琛点点头,这才看了何思行一眼,饶有兴致的问:“这是宋太医新收的小徒弟吗?”

  “刑部尚书何大人的孩子。”宋春景说。

  何思行立刻跪在地上。

  李琛看了他一眼,想起来这孩子往自己头上扣过一顶锅。

  宋春景:“思行聪明,何大人说他在破案上有些天分,之前淑嫔皇胎案还有荔王一案,他只根据口供,便能推测出一二来,与结果相差无几。”

  “那不好好的在这上头用功,跑去太医院做什么?”李琛问。

  何思行以为他问自己,心中急转数次,不知该如何答。

  宋春景却回道:“喜欢从医。”

  他略微垂着头,态度也恭恭敬敬,面色和煦全身放松的站在一旁,一看就是长伴君左右。

  他如此说,何思行僵硬的全身放松了些许。

  李琛点点头,何厚琮算是坚定的新皇党,他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宋春景告辞,李琛看了看跟在一旁的何思行,没有阻拦。

  “晚上过来一趟。”他看着宋春景,语气平常的像是叫他来诊脉。

  然而到底是来干嘛,两人心知肚明。

  旁人在侧,宋春景只好应了,“是。”

  一上午,李琛接见了两波外地官员,下午便窝在御书房看奏章,南方水患、北方旱灾、西边收税困难,山中流寇逃窜……没一封是省心的。

  他一一回复,完事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近黄昏了。

  宋春景就要下班了。

  他不自觉一笑,算着还有时间,拿起几本奏折看。

  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休息了一下。

  小太监放轻脚步端上去一碗清肺的茶。

  李琛养完一会儿神,睁开眼继续看下去。

  片刻后,右手一伸,抓住了茶碗,传到指尖上了温度比平时略烫手一些。

  李琛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回了原处。

  “可是茶水不合心意吗皇上?”小太监上前问。

  李琛随口问道:“闫真呢?”

  却不成想,小太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可是,可是奴才伺候的哪里不周到吗?”

  李琛回想,闫真已然已经不见踪影一天了。

  他抬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问你话就答。”

  小太监脑中一瞬间闪过皇帝的种种传言,多是狠鸷冷血、杀人不眨眼居多,他看也不敢看前人,匍匐在地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跪着,“严总管只说有要事出去一趟,今日叫奴才先伺候着……”

  李琛未发声,沉沉盯着他头顶,若不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正在思考。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缩发抖,良久,终于扛不住威压,带着哭腔道:“听打扫宫道的其他人说,看到闫总管……去了、去了净身房!”

  沾满朱砂色的笔尖停在光滑平整的奏折之上,饱满狼毫吸足水分,泛着血一样的光。

  李琛周身动作一顿,停在了当场。

  闫真这个人,比李琛年长个五六岁,但是说他大个十几岁,也是有人信的。

  因为不爱穿鲜亮衣裳,说话老派,多年如一日行事沉稳、谨慎,仿佛从来没有年轻过。

  他从李琛立了东宫就跟着伺候,忠心耿耿多年,熬成了大管家。

  李琛入主皇宫,按照惯例,分给他个五品侍郎官都是可行的,若是怕人非异,至少也得能个六品管制闲职。

  吃喝不愁,事儿少离家近。

  主要也省心。

  但是闫真却没想退休,思量了一天,下定决心去挨了那么一刀。

  太疼了。

  闫真躺在床上没觉得怕,执行太监手起刀落时也没觉得疼,等麻药劲儿过了才知道难捱。

  他躺在自己专门的卧室中,头晕恶心,浑身脱力,虚汗一层接着一层往外冒,觉得自己快死了。

  旁边一个年轻小太监在一旁不停给他擦汗,棉帕从手中捞起来拧至半干,夹带的水“哗啦啦”掉回盆里。

  闫真浑身发着抖,嘴唇同脸色一样苍白。

  “闫总管,可一定要坚持,熬过今天就好了!”

  小太监生怕他熬不过去,不停跟他说着话,“奴才当年也是这样,差点就活不了了,经历过这疼,往后一帆风顺,再也没什么难熬过去的苦。”

  闫真没话找话,分散着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赵阖德,因为念出来不好听,内务府总管给改了,只称为小德子,若不是您问,奴才都要忘了大名了。”

  闫真点点头,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想缓解一下疼痛,但是无济于事。

  “吱——”

  新装成的屋门被人推开,先走进来一名小太监低头站在一边,后头,一只乌金流光的锦绣缎靴踏了进来。

  闫真顺着那靴子视线往上走,看到了身形强壮结实,面色阴沉的帝王。

  李琛绷着脸几步走过来,德子虽然未曾近身伺候过皇帝,但是看这一身金龙袍服,也猜到来人是谁。

  他慌忙跪在地上,“拜见皇上!”

  李琛越过他直到闫真跟前,看了一眼他失血过多的脸色。

  乌达跟在他身后,震惊的睁圆了眼睛。

  闫真未料到,皇上会亲自来看他。

  他挣扎着要起身,“拜见皇上……”

  李琛按下他,“怎么样?”

  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将跪在地上的德子吓了一跳,无人作答才知道是在问自己。

  他又磕一头结结巴巴道:“回,回皇上,这会儿正是难熬时刻,需得忍耐……”

  “只能忍耐?”李琛问。

  “是,是,”德子飞快的回:“麻药劲儿已经缓缓过去,正是最疼的时候。”

  “不能再用药?”

  “不……”德子看着他脸色,心中哐哐直跳,觉得自己的状态比闫真好不了多少,他满头的汗也不敢擦一下,说:“……不知道,别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多用药的话,或许得去同净身房的公公们要一些。”

  堂堂帝王在此,取个药还要去跟净身房的公公们要。

  “混账。”果然,李琛低沉的说出来两个字。

  他语气不见生气,甚至脸色也不曾变一点。

  然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吓人。

  其中饱含的威严气势如泰山压顶,将小太监吓得浑身瘫软,趴在了地上。

  “去□□景儿。”李琛看着床上人道。

  站在一旁吓呆了的乌达盯着闫真下半身,视线被薄被阻挡,似乎仍能看到血红。

  数息后他才反应过来,“是!”

  言毕转身就跑,眨眼不见了踪影。

  “皇上,”闫真艰难的挤出来一个笑,嘴唇颜色跟白齿相比深不了多少,“不必劳动宋大人……”

  “胡闹!”李琛呵斥了他一句。

  也不仅仅是呵斥,因为他眉头皱着,面容不似平时不辨喜怒,眼中怒气隐约外泄,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奴才往后,就能光明正大伺候您了。”闫真艰难喘着气,他要起身,再次被李琛按下了。

  “别动了。”

  闫真长长呼出一口气,汗水汇聚成一滴,缓缓流进眼里,蜇的他闭了闭眼。

  “你,”李琛对着德子道,“来。”

  德子匆忙起身,拧干净棉巾,给闫真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皇上,”闫真竭力忍耐,把两腮咬成坚硬一块儿铁:“就算是要奴才的命,奴才都能甘心奉上,别说区区身体了。”

  李琛:“知道你忠心,也不必如此体现。”

  闫真虚弱的闭了闭眼,眼圈被里头的血丝染红了,“……奴才没有父母妻儿,东宫就是家,眼下您身边可用人少,与其腾着拖着让您为难,倒不如这样来得痛快,奴才愿意一辈子追随皇上。”

  他虽然绝口不提太后的暗示,但是李琛深知他为了什么。

  但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此刻又是这么一副样子,李琛看着,又有些恼和生气。

  乌达那边跑的飞快,一路到了太医院,叫上宋春景火速往回赶。

  小片刻后,他提着药箱,大气不喘一声,带着宋春景到了。

  闫真头晕目眩勉强看出来人,还艰难的笑了一声,“宋大人……”

  宋春景飞快的上前看了一眼他惨白脸色,然后伸手要掀被子,转眼瞥见闫真祈求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皇上,请先回避。”他对李琛道。

  闫真松了口气,虽然脸色仍旧像淋了雨的白灰糊在墙上。

  乌达搬来凳子,李琛没有坐,随着他走远了几步。

  两人现在房间里,耳朵听着床上的动静。

  乌达扭头望了一眼,见到小太监端出来的水盆里都是鲜红的血水。

  他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剧痛。

  李琛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底细?”

  乌达喉咙一动,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看起来很疼,属下有点害怕。”

  当然疼,世间最疼,不过如此。

  主仆二人俱都沉默。

  宋春景还未停下来,药箱抽屉拉动的声音轻而幽微。

  乌达根本不敢细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蛋疼的要命,腿都软了。

  片刻后,他为难的问:“皇上,闫总管那里……能不能接上啊?要不要属下去找找,他被切下来的……”

  他艰难的说:“蛋。”

  李琛“………”

  绕是李琛经历多了大风大浪,练就了一张不辨喜怒的脸,也被他奇怪的想法震惊了。

  乌达挠了挠头,继续畅想:“缝上?若是缝上还能用吗?”

  “……你说呢?”李琛震惊的问。

  他转念一想,宋春景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能一试,说不定真的有这个希望和可能。

  那边,宋春景给闫真吃了止疼药粉,然后又敷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最后将两包药递给德子,“每日早晚两次温水送服,若是疼的厉害,可以加服。”

  德子应了,觉得这人医术高、长相佳、脾气好,是个活菩萨一样的人。

  宋春景收拾好药箱,提着走向李琛,“好了。”

  李琛同乌达一起回看,闫真已经睡着了。

  宋春景说:“净身房的刀还算利索,□□血管众多、敏感疼痛,非常容易失血而死或是疼死,闫总管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年纪小的能抗。”

  送进宫的太监多是十岁之前就要处理,年纪越小,恢复能力越强,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他现在怎么样?”李琛问。

  “勉强止住血,吃了些止疼的,近两三日不要移动了。”宋春景说。

  李琛脸色稍稍缓解,想到乌达的话,犹豫的问:“那个……还能,接上吗?”

  宋春景:“什么?”

  “就是,”李琛看了一眼闫真。

  宋春景张了张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然后说:“切的两侧□□,看出血量和伤口情况,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接不上了。”

  连他都说接不上,那肯定就是接不上了。

  李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宋春景又说:“接上也没什么用,平白受缝针的痛苦。”

  乌达手抓了一把裤缝,没有什么笑意的笑了一声,“……会好看点吧?”

  宋春景:“……”

  “穿上裤子就看不到了,”宋春景说,然后问李琛:“皇上定吧,若是要缝,勉强可以缝个摆设,在儿女事上,无论如何没有指望了。”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缝针是个慢活儿,不比净身手起刀落痛快,会很疼。”

  李琛立刻感觉到下身一紧,仿佛如有针扎。

  他想了一下那遭罪的情景,犹豫的说:“……算了,还是别了。”

  乌达一想就头皮发麻,也连忙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吧……”

  闫真无声躺在床上,阖着眼,小太监隔一会儿给擦一擦头上的汗。

  脸色比刚刚好看了不少,但是仍旧没有血色,连表皮都惨白的渗人。

  虽他脸色难看,但是表情和缓而放松,浑身自然的陷在被子里头,睡的很沉。

  登基大典在即,宫内打扫的一尘不染,太和殿的地面干净的像块镜子,各宫的人加了俸禄,也都多了笑脸,四处透露着喜悦气氛。

  改朝换代,大赦天下,又降低关税,农民面朝皇宫叩谢天恩。

  宫外一时红灯挂彩,格外喜庆。

  离大典时间越近,皇帝行走的范围就越小,动辄无数人跟着,谨防意外的发生。

  李琛走动了两回,深觉麻烦,索性待在御书房批奏折。

  好在一天能至少见两回宋春景,给了他不少安慰。

  闫真身上好些了,端着一盏茶到御书房门口。

  乌达见到他过来,连忙跑到他跟前,“闫总管!”

  闫真朝他点了一下头,“乌达统领。”

  乌达不敢上下打量他,怕他觉得不自在,只看着他脸和手上端着的托盘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你为司礼监总管,又赏了宅院和银钱,等你歇班,咱们去喝酒啊?”

  司礼监,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

  必要时,甚至可以批答奏章,先斩后奏。

  闫真沉默几许,眼中有些湿润。

  “我,”他一字出口,有些沙哑,随即他清了清嗓子,“我先给皇上端茶水进去。”

  “嗯嗯嗯,”乌达不住点头,将他往里迎了迎。

  李琛正在批奏折,深深觉得历代皇帝早死都是过劳死,那怕你一刻不停,桌上的奏折只多不少,永远都批不完一样。

  御书房的门轻轻打开,露出一截阳光,将室内照亮堂了些。

  随即门又关上,室内恢复了之前的明度。

  桌上多了一盏茶。

  李琛听着这细微动静,才从堆积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

  托盘摆在一旁,闫真跪在地上,脑袋埋的深深的,额头抵着地面,“奴才给皇上请安。”

  李琛看着他趴伏在地的身体,片刻后才说:“起来。”

  “好了?”他问。

  闫真抬起头,“好了,耽误了不少时间,还请您不要怪罪。”

  李琛没有多提那档子事,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皇上,”闫真看上去仍旧有些虚弱,整张脸垂着,“您封了奴才为司礼监总管,还赏赐不少银钱和住宅,奴才谢过皇上。”

  他满怀感激跪在地上,眼中湿气朦胧,情真意切的说:“但是奴才不是为了这个。”

  “朕知道。”李琛道。

  他放下温手的茶盏,落在桌上轻轻一声响。

  “不错,”他看着那红梅描金的盖子说:“还是你最得朕的心意。”

  闫真仍旧跪在地上仰视着他,李琛道:“起来伺候吧。”

  闫真站起身,擦了擦朦胧的泪眼。

  午间,茹萝殿派人送来选秀名册,并定了大典后第三日的选秀,请皇上腾出功夫来到场。

  李琛喝过两盏茶,仍旧觉得口渴,闫真又添了一盏,“秋日干燥难免口渴,等下叫宋太医给开两副药调理着,别是着凉上火了。”

  李琛点了一下头,伸出笔杆子戳了一下那名册,“到时,你跟着去看着挑挑。”

  闫真:“……”

  他思考片刻,为难的说:“恐怕宋大人知道了会同您生气。”

  李琛:“若是不选,前朝老臣、后宫太后,恐怕都念叨个没完,还要刨根问底,又要三五天催促,若是届时将春景儿刨出来了,恐怕对他不利。”

  “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顺手扔了那名册,看着册子里露出的一角中几位高官大臣的女儿姓名,“朕思来想去,不能冒这个险。”

  闫真立刻说:“皇上深谋远虑,宋太医一定能明白。”

  “他明不明白不打紧,”李琛静静的说:“他只需要好好的,其余的,我心里明白就成了。”

  闫真跟着笑了笑,他怕两人中间起误会,说:“也要解释清楚。”

  李琛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那名册,提前嘱咐道:“长相倒是可以放放,挑一些脾气好的。”

  ‘脾气好’,不如说是敢怒不敢言更贴切。

  闫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仍旧为难的说:“届时会有太后和贵妃在侧,奴才不敢做皇上的主。”

  李琛完全忽视了他这话,“去了之后少挑几个。”

  闫真:“……”

  闫真万万没想到,头一天上班就赶上一件这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