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108章 

  片刻后,宋春景眉头一蹙,一眨眼垂下了无数眼睫。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知琢磨了什么鬼话,立刻说:“现在,好好吃饭,就饶你一回。”

  宋春景复又抬眼看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出一线细长的弧度,眼尾未消退干净的粉红蔓延到头皮之上,才彻底消散。

  李琛艰难的转开目光,然后又转了回来,“不然再来一回吧?”

  宋春景立刻摇头,又将那碗汤端了起来,“……喝汤。”

  李琛挑起嘴角来一笑,眼中变作窄窄一条深渊。

  “算了,你,”李琛伸臂拿起他剩下少半的汤碗,又给他盛满了摆在身前。

  宋春景松一口气,也跟着一起笑了一声。

  李琛看着他笑,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他眼睫。

  宋春景眨眼一躲,“……皇上。”

  “好,”李琛收回手,坐在自己位置上,整个人都散发出餍足感,“不动你,吃吧。”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再动了,这才开始吃饭。

  李琛同他一起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看着他。

  宋春景吃了一会儿,受不住那直勾勾的目光,也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吃你的。”李琛道。

  “皇上有事吗?”宋春景问。

  “没事,”李琛直直坐着,“看看你。”

  宋春景眼中微微一动,眼皮一垂,李琛见了立刻说:“别想骗人的话。”

  宋春景一顿,他张了张嘴,微微垂着的嘴角漾起些笑意。

  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吃饭。

  直到李琛看他搁下筷子不再动,才在一旁问:“饿了两顿,也才这么个饭量吗?”

  宋春景:“微臣比不得皇上整日操劳国事,自然吃的少一些。”

  李琛修眉一挑,伸手勾了勾他衣带,“没改是吧?”

  宋春景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李琛端起一旁的乳茶来,递给他,“尝尝这个。”

  宋春景:“饱了,吃不下。”

  “尝一口。”李琛仍旧举着。

  宋春景无奈的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清甜、茶香、奶香,登时充满味蕾,宋春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李琛看着他表情,得意的笑了。

  闫真从外头提来宋春景的药箱,搁置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请示:“皇上,詹事间里头的奏折,还有些未曾朱批过的,但是……”

  但是詹事间混乱一片,散落了满桌子满地的奏折有些已经收拾不干净了。

  这个狼藉模样,即便勉强朱批,也不能发回到各官员手中。

  不然皇帝‘昏君’的帽子,用不了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宋春景回想昨夜,面色一顿,耳尖轰隆一下红了。

  李琛却听着没什么反应,略略一想,“处理干净,然后去通知昨日递过折子的人,重写一封。”

  他嘴里交代这,盯着宋春景的耳朵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那这理由……”闫真请示问。

  李琛看他一眼,不耐烦的说:“着火了、发水了、泼了墨,你看着说吧。”

  意思是这种小事还要问,语气中有一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的无奈烦恼感。

  “是。”闫真赶紧应声,“奴才告退。”

  李琛随意“嗯”一声,又头也不转的交代:“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进来。”

  “是。”

  他走后,宋春景一口气喝完剩下的乳茶,清了清嗓子,“微臣先给您手臂换个药吧。”

  “好。”

  李琛顺手一提袖口,露出有些红肿的伤口。

  宋春景皱眉仔细查看,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大事,这只手不可太用力了。”

  李琛想着昨晚同今早的战况,一只手根本无法尽兴,但是说出来难保宋春景不会恼羞成怒,于是点了点头,认真的应:“知道了。”

  换过药,宋春景给他小心包扎伤口。

  他看病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脸也绷着,看着人心中发憷,不敢轻易开口放肆。

  李琛有意逗他说话,攥了攥拳,宋春景马上就说:“别动。”

  李琛无声笑了笑,“我试试你包扎的紧不紧。”

  宋春景眼也不抬,“该紧就紧,如果皇上不喜欢,可以找许太医来。”

  李琛:“……”

  好端端的提什么许灼?

  他张了张嘴,宋春景又说:“许太医长相同技术一样,也十分漂亮,又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必定一言一行依着您,十分可心意。”

  李琛硬是没听出来是这是夸奖还是嘈贬,他转念一想,笃定的叹了口气:“还在吃醋。”

  宋春景没有答话。

  他包扎完毕站起身,磊落坦然收拾自己的药箱,然后往肩上一背,“微臣要去太医院报道去了。”

  李琛没料到,脸色笑意立刻没了,拉住他,“过几天再去。”

  “做什么?”

  李琛想了想:“还没有说,你什么事对不起我?”

  宋春景:“既然皇上刚刚说不想听,那还是不要说了。”

  “现在想听了。”

  宋春景恍然“噢”一声,也不怎么纯良的笑了起来,“现在不想说了。”

  李琛看着他脸上的笑,忍不住舔了一下侧牙。

  宋春景估量一下时间,觉得赶得及下午的班,背好自己的药箱:“皇上自便,微臣这就……”

  李琛站起身,上前一步,单手一把搂住了宋春景,下颌埋在他肩膀处,鼻腔充盈着淡淡的清爽气息,“还有,你回来晚了,不得再补偿一下我吗?”

  宋春景:“回头再补偿吧。”

  “别去上班了吧?”李琛仍旧没放弃,抱着人不撒手,“叫闫真去给你请假,至少也得休息一下。”

  宋春景想了想,眼中轻轻一转。

  李琛:“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宋春景今日是一定要去太医院的,有意哄他,于是说:“那时你要南下,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就好好在家等着你回来。”

  “现如今,皇上也该在家多等等我。”他道。

  苍了个天唷。

  能得这杀手的一句好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李琛心中百味杂陈,一时成了哑巴。

  宋春景推了推他,“皇上,我先去太医院报道销假,明天就来。”

  李琛更加不舍,心中七上八下,像有人在拽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宋春景挣了一下,发现那胳膊铁桶一样箍着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抬起手,拍了拍李琛肌肉紧绷的胳膊。

  李琛仍旧不松手。

  宋春景无奈道:“……皇上”

  “抱一下都要催了。”李琛打断他话。

  他手上摸着他衣裳,无声的磨了磨牙。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大,礼部搬迁的人又来了,秋虫攀在树上看着,撕心裂肺的叫。

  室内这一片安静弥足珍贵。

  宋春景退了一步,带着安抚意味的说:“晚上,微臣晚上就过来。”

  片刻后,李琛松开手,伸手抚平了他衣裳前襟。

  宋春景看着他整理完,撩起眼皮又是低低一笑。

  “……再笑走不了了。”李琛绷着脸沉声道。

  宋春景笑容更大了些,伸手一抓他手,一触即分,转过身去。

  待到送走人,李琛站在东宫门前望着影子都消失不见的马车,他觉得有些奇怪。

  宋春景一直行走在安全地带,遇到危险事比谁都躲的快,却为着沈欢远去西北。

  当真只为了那统共没二两重的师徒情谊吗?

  他望着前方,舔了一下口腔一侧,吩咐闫真道:“找人去将军府一趟,看看那管家到底叫我背了什么黑锅。”

  闫真同他一起看着远方,闻言先应了,“是。”

  “悄悄儿的,别走漏风声。”李琛没什么好气的交代。

  “是。”闫真又应。

  李琛心想将军府那该死的管家到底编排了什么鬼话跟宋春景说了?

  再串联宋春景近日作为,心中骤然一机灵,心想:别是把沈欢这件事栽到我的头上来了吧?

  闫真看着他脸色,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有的,乌达统领说,将军府误会您,一起说是您半道儿截杀的将军和沈欢,还有,逼迫沈欢在京中站不住脚,远走西北。”

  李琛:“……”

  他没敢提宋春景半句话,李琛张口直问:“春景儿信了?”

  管家:“……”

  李琛“嘶”一下,吸半口凉气,心道:怪不得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太医院再次重新修葺,添了不少硬件,比之前更加敞亮辉煌了。

  因为新皇帝身体也不好。

  还是太子时就三天两头请太医去东宫看病,眼看着登基在即,还特意叫人来定下来御驾随侍太医。

  有此可见身体是真的不好。

  宋春景接连几日没有休息好,昨夜又操劳过度,走在路上忍不住打瞌睡,强打着精神走进来。

  一进太医院的大门,院判远远一望是他,立刻出门来迎,“宋太医啊!”

  “哎唷唷,”他上下打着着他精神萎靡,脸色也不好看的虚损模样,“不是说多续请两天假吗,怎么这就来啦?”

  宋春景温柔笑了一下,朝他捧手恭敬行了一礼,得体的说:“多谢院判关怀,下官惦记着太医院的事务,这就来了。”

  院判很受用,态度更加好了。

  “皇上风寒怎么样了?”

  他小声问:“怎么这个天气还能染上风寒,可严重吗?”

  宋春景粗粗一想,就知道给他请假的借口乃是皇上病了。

  于是他跟着叹了口气,“许是吃凉了。”

  “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不可贪凉。”院判说着,随他一道进了内室。

  刘子贤双眸登时亮了,惊喜的“嗨”了一声,“宋太医!”

  宋春景朝他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刘子贤搁下手里的药包,凑了过来,“应当是宋院士,你这假请的可长,剩下我一个人,无聊的要死过去了。”

  在太医院内,说太医院无聊,并且视其他人为空气,张口就来‘剩我一个人’,若不是他爹是院判,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宋春景没往心里去,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轻轻摆了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刘子贤跟在他后头,还想继续往上凑,院判扭头伸手就拍在他脑袋上,“滚一边去!择你的药!”

  然后扭回身,变脸似的朝宋春景笑了笑。

  宋春景回到座位,站在原地看着院判。

  院判一伸手,“你坐,你坐。”

  他站着,宋春景不好坐,怕他哪日翻了脸,往外刨他这‘不顾体统’的旧事。

  “院判请坐。”他恭敬道。

  升职了也不骄,得重视也不燥。

  院判太喜欢这种有眼力劲儿的人了。

  笑容结结实实的长在脸上,扒都扒不下来,“嗳呀,宋太医啊……”。

  宋春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下一刻,院判果然“唉”了一口气:“皇上身体不好,这你应当比谁都了解。”

  是,不管是从哪方面,都算比较了解。

  宋春景等着他往下说。

  院判:“还有几日登基,皇上的意思,想早早定下随侍太医来,你看……”

  “诚然,”他打断宋春景要开口说出来的话,“院士确实有些不够资格,但是皇上说了,‘宋太医医术高,为人诚恳,心性也好,可以破格提拔’,你看……”

  你嘴里说着你看,意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非你不可的意思。

  宋春景停顿一下,觉得这夸奖有些像骂人。

  院判:“当然了,你手上负责的其他事务,都可缓一缓,交给别人,你只需以皇上为重。”

  古来皇帝的随侍太医一般都是院判,再不济也是副院判,平日除了管理太医院事务,只需负责皇帝一人身体。

  宋春景没说话,似乎再考虑。

  “皇上说了,满一年后,若是得力,可直接提为副院判。”院判不知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但是宋春景日常表现太两袖清风、不慕权势了,以为他还在犹豫,继续劝:“历来院士升为副院判,要满三年的。”

  一时间太医院数人都看着宋春景。

  刘子贤好奇居多,许灼则目光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还有其他几个这几日新进来的几位年轻太医眼中多是好奇的打量。

  宋春景无视所有,磊落站着。

  院判面含期待看着他,“你看……”

  宋春景痛快应了:“好吧,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院判猛地松了口气。

  随后他意识到太过明显,尴尬笑着环视四周一眼。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恭维声:

  “恭喜宋太医啊!”

  “宋太医前途无量。”

  “往后多多照顾啦……”

  吁叹声中,只有许灼偎在角落里,怯怯看着众星拱月面带微笑的宋春景。

  宋春景对恭喜声点头表谢,然后对着院判低声询问:“院判,那我的月银……是按照院士的发,还是按照副院判的发?”

  院判:“……”

  院判咬了咬牙,觉得他眼皮子说浅就浅了。

  随侍太医是多么能捞油水的一个职位,不说别的,届时后宫诸位想打听皇上身体状况的嫔妃,就得隔三差五送些金银珠宝。

  更别提还有文武百官、商贾富豪们了。

  ……还差这二十两银子吗?

  宋春景眼巴巴看着他,看起来挺差这点钱。

  院判好不容易说动他,太医院所有人都做了见证,即便宋春景不好反悔,可他又是那么不在乎脸面的一个人,万一真的翻脸反悔了……

  院判怕节外生枝,咬了咬牙,“按照副院判的!”

  “多谢院判。”宋春景感激的说。

  这就算敲打妥帖这回事了,只等着皇上住进宫,每日晨昏各请一趟平安脉。

  院判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他肩,关爱非常的交代:“别忘了记档销假。”

  宋春景再次道谢,“多谢院判提醒。”

  院判点点头,看了他落灰的桌子一眼,对外头人招了招手,“思行,给你师父收拾一下医桌。”

  何思行急步进来,手里拿着洗干净的棉布,“是。”

  然后对着宋春景弯腰行了恭敬一礼,要喊师父,又迟疑了,最好叫了一声:“宋太医。”

  宋春景点点头,“有劳。”

  何思行低着头,将他桌上东西一样一样取到窗台放好,用半湿的棉布擦干净桌子,然后拿出一块干净手帕来,仔细擦干。

  最后再将桌上物品一样样摆放回原位。

  “好了。”他站在原地,低着头说。

  宋春景没看干净的发亮的桌子,只看着他的发顶,说:“谢谢。”

  何思行:“宋太医客气,不必谢。”

  宋春景打开药箱,补给常用药包,又将套针和手刀全部取出,预备全部清洗一遍。

  何思行站在原地没动。

  宋春景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何思行抬头看他流畅动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宋太医请假十余日,去了哪里呀?”

  宋春景看也没看他,唇角一动,笑了笑。

  室内安静如初,各位太医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请脉的请脉,配药的配药,宋春景骤然升官,也不用管其他,无事一身轻。

  片刻后,偌大外堂,竟然只剩下三两个。

  何思行手里紧紧攥着抹布,眼中颤动数回,惴惴不安又问:“宋太医说要考虑收我为徒,这事还作数吗?”

  宋春景这回仍旧不答,面上不辨喜怒的点了一下头。

  “思行啊,”他坐下来,看着一眼四周无人的景象。

  他桌位靠里,紧挨着窗,背靠医书室,算是最隐蔽有安全感的位置了。

  “我问你话,你如实答。”他轻声道。

  “是。”

  何思行心中犹如放了一块秤砣,沉甸甸一砸到底。

  宋春景点点头,直直问:“沈欢当初自请出师门,是因为皇上授意吗?”

  何思行只听见‘沈欢’二字就头脑一热,感觉脸上无数血管爆裂,脸轰然一声红了。

  他不吭声,宋春景看着他僵直表现,点了一下头,“当日你去我家说过的话,我重新想了一遍,确实没有哪句直指皇上,是我先入为主误会了,现在再问你一遍,这事实情是什么。”

  何思行屏气站着,手脚冰凉,只觉心跳要跳出喉咙。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的徒弟,一定要忠直磊落,即便因时势想要自保,也是不得已而为。”宋春景对着他道。

  何思行双手紧紧掐到抹布中,半湿的那块叫他拧出些水来,顺着手节滴到地上。

  宋春景看了看地上水渍,又看着他双眼,缓而坚定的说:“可以犯错,但是要堂堂正正承认错误,日后改正即可,君子襟怀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