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荔王府早早挑起灯火,一片通明。
荔王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太子归来的消息。
若是太子得知消息,必定马不停蹄往回赶。
今日未归,那就剩下一条路可走:太子真的死了。
荔王心情极好,坐下站起来无数次。
一旁的李元昆见状劝道:“爹……”
他一字出口,荔王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摆手制止了。
拎着盒子的黑衣人自外进来,撩袍跪在地上。
荔王起身,狠戾笑道:“成了?”
“恭喜王爷!”黑衣人余光瞟了一眼放在自己脚边的黑布罩着的盒子,语气中显出一点得意来,“成了!”
荔王点点头。
看他心情不错,那人才道:“就剩下头还能看,其他的乱七八糟拼不到一块儿去。”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盒子,撩开黑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荔王探头一看,嫌恶的皱了皱眉,“拿走。”
黑衣人将盒子盖好,“将军没了,逃走的沈欢不足为惧。”
“看好,别叫血滴下来,弄脏了我的地板。”荔王无视他话,嘲道。
“是。”
黑衣人又恭维两句,描述道:“将军当年也是一马挡千军的人物,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看来真是年纪大了。”
荔王咧着嘴差点笑出声。
李元昆站起身,抿着唇不发一语。
荔王看了他一眼,再次问道:“事已至此,你是跟着我干完这番大事业,还是继续缩在后头?”
李元昆盯着他不语,荔王继续道:“你是王府长子,怎么如此畏手畏脚?”
李元昆:“不是畏手畏脚,那位置高处不胜寒,即便您抢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将军府空了,东宫也空了,”荔王望了外头皇宫的方向,激动的指着那处:“皇后前几日传国公府的娘家人进宫,皇兄次日就病倒了,国公府里的守卫现在还把守住宫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这叫什么?”
“千载难逢的机会!”荔王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顺带把霍乱超纲意图谋逆的皇后抓起来!一切都名正言顺。”
京中,皇宫。
夜幕中的高楼如鬼魅黑影,穿梭其中的人一声不吭脚下匆匆,像幽灵一般飘来飘去。
寒翠宫外站了几位数得上名字的嫔妃,焦急的望着里头。
成芸从里头出来,朝着众人福身一礼,“诸位主子贵人请回吧,皇上还未醒,里头有两位太医看顾,还有皇后娘娘照料,皇上吉人天相,说不定明日就醒了,贵人们等明早再来请安吧。”
外头人对视一眼,晴贵人怯生生问道:“不需要咱们其他人侍疾了吗?”
成芸脸上含着恭敬的笑,答道:“里头有皇上一直重用的赵仲赵太医在,贵人以为自己比他还有用吗?”
晴贵人被她话中的呵斥语气激的往后一缩,退了半步。
赵仲一直看顾皇帝身体,体贴入微,众未嫔妃放下些心来。
成芸再次福身一礼,回了寒翠宫院内。
他进了门脚下一步不停,吩咐门边的侍女,“看好门,除了太子殿下,谁都不可进。”
一边侍女犹豫问道:“殿下不是南下了吗?怎么会此刻回来?”
成芸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一眼。
侍女自觉住了口,叫他吓得瑟瑟低下头,不敢言语。
成芸走进内室去,到了皇后跟前,“都将人遣散了,虽然诸位嫔妃有些不情愿,听闻赵仲在里头,倒也没有起疑心。”
皇后未置可否,看了一眼赵仲。
赵仲被两个太监压住肩膀,嘴里塞着棉布,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
被点到名字,便朝着皇后“呜呜”两声,似乎有话要说。
皇后优雅一抬手。
太监将他嘴里棉布取出来,赵仲先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咳嗽一通。
皇后坐在桌旁的圆木椅子上耐心等。
“给赵太医端水。”她道。
赵仲终于缓过来,连忙摆手示意不必劳烦,然后垂头丧气的认命道:“下官、下官懂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体谅你一片忠心,”皇后语调沉稳的问:“赵太医还有什么不解之处需要本宫对你解释吗?”
“不敢不敢,”赵仲下巴拖着胡子摇了摇头,声音拉的老长,“娘娘必定有娘的苦衷……”
皇后微笑着一摆手。
太监立刻松开他。
赵仲跪在地上,眼中含着泪点了一下头。
身影一动,皇后站起身,成芸碎步过去扶住她小臂。
皇后仪态万方走到床边去,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皇帝。
成芸看了一眼赵、许两位太医,二人自觉进到隔间。
皇后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成芸等了片刻,也悄悄退了下去。
殿内一时落地闻针,床上那人呼吸清浅,若是不凝神仔细听,险些听不到吸气声。
良久,皇后终于坐在床边,微微低下头,笑了一声。
“臣妾笑自己,”她缓缓叹息道:“入宫几十年,时刻记得皇家体统与夫君脸面,夫君却不肯给我脸面。”
“您为什么要同将军府那孽种相认?”她转过头,盯着自己夫君的脸问道。
床上人双眼微微阖着,一动不动。
皇后转过头,伸出几根修长手指,用华丽的护甲刮了刮上头精致的刺绣。
发出来一点声响。
她怔怔听了一会儿,无奈笑道:“三宫六院无数嫔妃,您宠幸谁不好,非要宠幸臣妾的一个侍女儿,还有了身孕,叫人笑话臣妾是生不出来第二个,便将女人送到您床上去,养了个身体罐子。”
她脱下护甲,露出保养得当洁白纤细的手指头,摸了摸皇帝的侧脸。
“变了。”她感叹道。
“当年您何其英勇,侧脸比心肠更加冷硬,摸上去如石头一般。”
“现在变软了。”
“皇上……”
她温柔神情尽消,取之替代的是逐渐狠戾的眼神,“为什么要纳新人不断入后宫?为什么还想要其他孩子?琛儿出生那日,您同我说‘有他一个就足矣’,这话您忘了吗?”
“当年您还是皇子,又常年征战在外,都说先皇无意于您,您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她收回手,一个一个又将护甲戴了回去,仿佛戴上了铜肌铁骨,“您同我成亲那日,许诺道‘我不是皇帝,不会养三宫六院叫你烦心,你也操持好家中,别叫我打仗的时候分心,你我结发,便是一生一世’,臣妾做到了。”
“皇上呢?”她问道。
床上人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兀自叹了一句,不怎么在意道:“皇上已经忘了。”
“可臣妾还记得,”这种无人时刻,她高高扬起的头颅脖颈如天鹅,“要想不被辜负,只有一种办法……”
“死人,人死了,就不会辜负别人了。”她慢慢道:“您欠我的,就用所剩不多的命来还吧。”
她嘴里说着骇人的话,除了眼神外,姿态仍旧端庄无比,“来人。”
成芸带着两位太医进来,候在一旁听吩咐。
皇后起身,问道:“皇上还能撑多久?”
许灼赶紧躬身道:“若是不进行干预,至多能撑到明日上午,药石罔顾。”
皇后静默片刻,似乎在慎重考虑。
门被敲响了,几人一同看那门,外头夙愿道:“娘娘,前往南方送信的侍卫还有东宫管家一起求见。”
成芸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太子回来了!”
“进来。”皇后嘴边也带了些笑纹。
送信的侍卫同闫真一同摸黑进宫,带着一身风尘,喘着粗气进了寒翠宫。
“殿下比属下还早走两炷香的功夫,督统领与随侍太医随后追了出去,现在侍卫队的人已经整齐,尽数进了东宫,殿下却还未见人影。”侍卫道。
皇后八百年都挂着微笑的嘴角沉下去,心也跟着沉下去,“没回来吗?只有他们三人吗?”
“只有三人,按理说人数精简,早该到了。”侍卫答道。
闫真立刻道:“奴才得来消息,将军府血红一片,将军已经……没了。”
皇后震惊道:“怎么回事?”
闫真摇了摇头,皱着眉,“消息不知真假,眼线报将军半途赶回来要同管家一齐进宫,结果还未动身就在书房遭了袭击!”
“此刻将军府驻守侍卫尽数换了人,看着样式,似乎是荔王府的人。”他说道。
皇后深深看他一眼,闫真满头大汗,顾不得体统,同她对视。
眼底深处似乎同时窥见了真相:将军得到皇帝病重消息往回赶,本来要进宫救驾,结果荔王横插一脚,埋伏好了人刺杀了将军……
阴差阳错,将国公府瞒在鼓里,叫皇后以为策划的天衣无缝。
将军府被灭,将军惨死,太子不见踪迹……
皇后似乎再想哪一步出了遗漏,成芸急道:“定是荔王借势下手!”
皇后一摆手,成芸立刻住了口。
片刻后,这个一直高高在上、时刻端庄的女人终于失态,“速速派人南下去接应太子!”
闫真同侍卫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凝重。
“是!”二人一齐应道。
“宫门口加派东宫人手,务必捂的严严实实。”皇后转念道:“立刻传荔王进宫,就说皇上醒了,要见一见他!”
“是!”守在门边的大太监遵命。
三人各司其职,闫真派人去接应太子,那侍卫回东宫调动人手往皇宫里去,大太监带着一行人去荔王府。
大太监去了许久都不见归来。
成芸张望了无数遍,紧张的心中与眼皮直跳,“若是荔王借此谋权篡位该怎么办?”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道:“宫门处看守的人是谁?”
成芸答道:“仍旧是国公府的人。”
“哥哥呢?”皇后又问。
“一直戍守在御书房与勤政殿处,未曾出宫。”
她如此说,皇后放下些心来,再次去看床上的人。
沉默过后,叫来许灼,问道:“若是现在救治,皇上还能清醒吗?”
许灼一愣,急道:“娘娘,若是皇上醒了,只怕会立刻知道咱们密谋的真相,只怕是抄家灭九族的重罪啊!”
“那也比被荔王圈禁为阶下囚要强上许多!”
皇后眼中无数狠光聚集,“只要皇上还在,哪怕荔王打进宫来也是造反之罪,即便执意夺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就还有机会。”
许灼犹豫问道:“若是太子不归……”
“不会!”皇后高声喝断他话,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太子……太子一定会回来!”
许灼深深意识到,他已经一脚踏进修罗场,一念生一念死。
原本,皇上同沈欢父子相认,忍耐多年的皇后终于狠下心来,想要将这局面打个稀碎。
许灼借着契机站队,趁着将军送沈欢北去,府中无人,受皇后命给皇帝下了一剂猛药。
皇帝病重,暂罢朝政,外戚国公府私养精兵尽数出动,一边把着消息不传出去,一边驻守宫中,等待太子归来。
待到太子顺利回京,皇帝药石罔医,于是昭告天下,太子顺利继位。
一切都天衣无缝。
偏偏横插出来个荔王,先把将军府灭门,绝了沈欢的后路,再拦住了太子回京的脚步,绝了皇后的退路。
若是皇帝坚持不到太子回京就驾崩,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同荔王还有一番皮要扯。
再往深了说,若是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太子真的不归,那荔王……
许灼大胆猜想,若是荔王登基为帝,头一个会拿谁开刀?
当然是前太子还有前太子一党了!
许灼一激灵,瞪大眼睛看着皇后。
皇后盯着他,眼中尽是决绝。
许灼勉励道:“下官唯有尽力一试,不知皇上能不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