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40章 

  展信知思:

  我想了许久,要如何说。

  几年前,我轻狂、自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父皇母后多次指责叫我收敛,言官御史也数次参奏,我却仗着唯一的皇子身份肆意妄为,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

  虽然已经过了许久,我却深刻记着那日情形,你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我都熟记于心,翻来覆去想过多次。

  那日,你求到我处,求我救你爹。

  彼时朝中正值大清洗,你爹虽然是冤枉的,但是我同丞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实在犯不着插手。你惶然、无措,只身一人跪在我面前,低着头,看起来像只没了人庇佑的小猫。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的同时,又想逗弄一下,看看小猫急的喵喵叫是什么模样。

  我因此动了恶意。

  想来,我实在不该趁火打劫,强迫你脱衣裳,还用种种龌龊手段折磨你身体、磋磨你尊严……

  现在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启齿。

  是我的错。

  我悔不当初。

  我事后经常见到你,也时常想起你咬牙不肯吭声的模样,觉得你有趣,想同你交朋友。

  你却无论如何不肯,总是躲着我。我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错的实在离谱。

  一不该趁人之危,二不该伤害你,不管是感情还是身体。

  真心诚意认完错,我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拿你的小徒弟,举个例子:

  现在之所以留着他,不是为了日后常再见,也不是顾念什么狗屁情义,而是顾念着你总是孤身一人,朋友又少,权当给你做个伴。

  若是我瞻前顾后、事前三思,总是想着多年之后会同他有什么交集,那就该立刻要了他的命。

  春景儿啊。

  我知道你的脾气,心中一旦有了芥蒂,就再不会放下。我原想着,还有时间,我好好表现,慢慢叫你放下成见,接受我。

  那日雨中同你说起来,才知道你仍然清清楚楚记得,不仅记得,还憋着气。

  当年事我确实莽撞,经过几年御史言官的敲打,我自己也意识到了错误,如今已经改过自新。

  你眼明心亮,应当也能看到我的进步。

  我这几日寝食难安,想你想的要发疯。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甚至想回到当日抽自己两巴掌。

  告诉当年的李琛:这个人,你要好好护着,莫要得罪,往后,他的哀愁便是你的哀愁,他的喜怒便是你的喜怒。

  还有顶重要的我一定要解释清楚:那会儿轻狂肆意,作恶无数,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误会,也别怕。

  最后,我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

  沈欢从梦中惊醒。

  窗外月亮缺了一半,孤零零的挂在漆黑的枝头。

  回想信中言语,特别是太子写到磋磨人那一段,那些文字像是活过来,绕着他飞。

  每一个字都像有生命一样,飞来飞去、摇摇晃晃的触碰他的身体,叫人浑身酥麻难耐。

  他动了动身体,一刻也躺不下去。

  难受的起身去洗澡。

  二日将军叫他来身前,委婉问道:“我儿可有中意的姑娘吗?”

  沈欢“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

  将军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若是没有,日常伺候你的侍女儿,有看的上眼的吗?可叫先伺候着,来日成婚,收为妾侍无妨。”

  沈欢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没有,别说了。”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将军扒拉开他的手,“男人都得有这么一回。”

  他感叹道:“我儿长大了。”

  沈欢哎唷一声,“你自己也没成过亲,倒来催我。”

  将军将袖子卷起来,作势要打。

  沈欢自己凑了上去,拿着他手往自己胸膛上拍了拍,“打我也不娶。”

  将军一时无话可说,以为他没尝到鱼水滋味才这样说。

  想着哪日带他去京中红楼馆里找个小娘子回来,叫他体验体验。

  沈欢却已经走远了。

  腰背挺直,虽然瘦却不孱弱。

  迎风扶袖间,隐约像棵舒展开的竹子。

  将军看着,心中落寞起来,眼睛忍不住的发酸。

  管家进来,给他递上帕子。

  将军接过,蒙住眼睛。

  片刻后,他露着半张脸,哑道:“你随我进宫一趟。”

  宫中威严依旧。

  繁华不比往日,因为刚办过丧事。

  管家在殿前等候,将军独自进了勤政殿。

  皇帝听说他来,立刻召见,将桌上正在朱批的折子按在了一旁。

  他一进来,先免了他行礼,叫人搬了椅子落在旁边,然后将人尽数挥退。

  宽敞大殿中只余二人。

  “你不常进宫,上回来,还是年前下大雪的时候。”皇帝算了算日子,“有半年了。”

  将军坐在椅子上,双手垂着,恭敬道:“臣身体不好,也怕皇上见了记挂着。”

  “你啊,”皇帝摇了摇头,“你怕惹得太子忌惮。”

  将军无话可说,笑了笑。

  “当年你我一同打江山,将阚摩岚击退千里……”皇帝怔怔回想往事,忍不住怀念当初情形,“边疆的风虽然大,却不刺骨,不像宫里,下点雪花就冷的哆嗦。”

  将军忍不住唏嘘:“皇上同臣,都老了。”

  皇帝一愣。

  他确实老了,宫中人看在眼里,却都不敢说。

  “旁人只一味恭维我千秋万岁,可哪有万岁的人唷,”皇帝笑了起来,带动着灰白胡子也跟着动了动,“人哪有不死的,只有你能对我说这话。”

  “臣僭越了,”将军也笑了,“总是抓着当年同您的一点情义,念叨个没完,欢儿时常笑话我。”

  二人沉默笑着。

  皇帝突然问:“君欢……还好吗?”

  这名字十分陌生,数不清多少年没人叫过了。

  将军却立刻明白他问的是谁。

  “都好,都好。”

  他明说道:“前日不知为何,不想学医了,臣无论如何劝说,都说不动。”

  皇帝却笑了,眼神望着远方,放的极长:“平时随和,遇到事情脾气却大,随我。”

  “不学就不学了,随他自由,”他又问:“可想过要做什么吗?”

  “正是为这事来。”将军收了笑,神情严肃起来:“臣的意思是,淑嫔与皇胎一尸两命,不管是否人为,都不可改了。臣心里……非常怕,想将欢送远些,不知道您舍不舍得。”

  他先铺垫完了淑嫔这事,才说将人送走,生怕皇帝不同意。

  说完二人望着彼此,像两只眯着眼睛的老猫。

  “当年皇上宠幸值守宫女,宫女一朝有孕却不敢言,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才拜到寒翠宫,求皇后抚养肚中孩儿……”

  将军想起当年事,眼中闪烁一片。

  皇帝怔怔盯着空中乱舞尘埃,出着神,说:“皇后破例,直接封了贵人,说是后宫子嗣单薄,奖励她有孕。”

  “贵人成为众矢之的,每日战战兢兢,保胎汤药一碗不落的喝,半月以后出现反常,异常嗜睡,太医院以孕中常态为由敷衍贵人,又过半月,贵人精神恍惚,口中疯言……”

  将军停停顿顿,慢慢道:“皇后以她失了皇家体统为由圈禁于不夜庭,再过一月,太医院阴谋事发,保胎药里添了曼陀罗、小韶子、卡瓦根、乌羽玉仙人掌粉末等等几味能致幻的药材。”

  “你怀疑是皇后动的手脚?”皇帝问。

  “臣不敢怀疑,”将军激动道:“臣只是实在害怕!”

  说到此处,将军手有些颤抖,目光坚定却万分伤痛的看着皇帝。

  “欢……就是因为在胎里受毒,以至生下来只有一只手大小,小猫儿是的,呼吸几乎不闻,浑身乌青,微臣抱着他……”

  将军哽咽起来,深吸几口气,才缓过来些情绪,继续道:“微臣小心翼翼将他养这么大,万一他要是没了,叫人害了……臣年纪大了,老了,光是这样一想,就心如刀绞,不能自抑。”

  皇帝已经过了最初悲痛欲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也只有一愣,眼中觉得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朦朦胧胧的与将军对视一眼。

  “老滑头。”皇帝说。

  他又问:“送多远?”

  将军终于缓过来激动的心情,擦了擦鼻子。

  闻言不在意的挠了挠被发丝搔到的额侧。

  “外放出去建功业的御林士们,估计都在西边儿扎稳根了,他们又是京中外派出去的,不似其他军队的士兵爬起来的那么艰难。”将军分析完了,开始请旨,“不如将欢送去那里,他也好适应,那里也容易接受他。”

  显然是已经策划好的。

  这父亲无一不替他周全,比自己强多了。

  皇帝感叹着想了想,问道:“现在的御林士,边疆大营中是谁管事?”

  “仍旧是林兼。”

  皇帝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去?”

  “越早越好,”将军毫不犹豫答道:“赶在太子回京之前。”

  “此事,你怀疑是太子所为?”皇帝问。

  将军并不回答,只说:“欢前天夜里还担心自己师父担心到寝食难安,第二天就突然说不想学医了,老臣想了许久也未想明白,这于理不合啊。”

  “之前可见过什么人吗?”皇帝问。

  “见了大理寺卿之子何思行,二人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将军停顿一下,继续道:“只是,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近来行走密切,不知道是否有关联。”

  这话似乎给了皇帝答案,他闭上眼,胸膛猛烈起伏一下,似乎是压下了一股怒气。

  千里之外的太子,并不知道自己背了黑锅。

  此时,太子南下的车队,紧紧慢慢赶了四天的路。

  终于到了每年水患最严重的黑水湾一带。

  当地知州带着二三县令,走在太子身侧,都是一副沉重担忧神情。

  知州走在太子一旁,不时伸手请他转弯。

  “去年,几个村庄水深竟然达四丈,黄水无情似猛兽下山,幸存者攀着树枝或者木筏,颠沛流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他似乎是想到当时情景,越说嗓音越哑,像哮喘患者拼命的呼吸,“每夜都能听到孩哭、娘叫、狗咬、鸡鸣,声声凄惨,听都不敢听,下官夜夜不敢寐……”

  身后的县令继续道:“举目望去,一片肮脏汪洋,水上漂浮着不知是谁家的衣物、家具、牛羊、尸体,真是看也不敢看,这才缓过来三个月,水季就又要来了……”

  一时间,随行的人尽数叹气。

  太子问道:“现在开始浇筑堤坝来得及吗?”

  “来得及,之前只是担心物资不足,怕筑到一半搁置着,做了无用功。”知州苍老的脸堆起笑纹,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现在太子殿下来了,行事一路打开便捷通道,明日起就开始装沙,应当是来得及的。”

  县令们也一齐道:“殿下真是如及时雨一般啊!”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上山的路曲折望不到尽头。

  太子忘了一眼山顶处。

  知州以为他累了,解释道:“近年天气怪异,怕住在山下突然发了洪水,因此一并都住的高,也有个反应时间。”

  太子随意一点头,问道:“若真是突发洪水,那岂不是将人都困在山上了?”

  “这倒是……”知州“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思考片刻,道:“也总比淹死人要好些,一时间,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

  他倒耿直,许是见的多了,因此并不把死活列为禁忌语。

  太子丝毫不在意这些‘忌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脚下放慢了些速度,“可赶时间做几个大木筏子,架上蓬,摆在离山近的地上,一旦发水可以借势飘起来,也可以提前将一些物资放在上头,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做了些,倒是没想到要将物资放在筏子上保存……”知州啊呀一声,似乎是在考虑可行性。

  他年纪虽然大,爬起山来倒是丝毫不费力。

  “若是水来了,飘的四处都是,灾民难免一哄而上,这该如何?”知州问。

  “果腹尚可不追究,若是有人趁乱世私吞,杀了即可。”太子道。

  跟在身旁的乌达同几个近身侍卫都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知州与本地人却都有点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他有点杀伐果断,太不将人命当一回事了。

  太子走在前头,稳步前行。

  知州还在犹豫,眉头耸的老高。

  “必要时刻,杀鸡儆猴最见效果。”太子道。

  知州终于吁一口气,点头钦佩道:“殿下妙计。”

  众人一齐点头。

  太子听恭维话听的太多了,并没往心里去,仍旧是不见喜怒的脸。

  路行过半,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想了想,似乎是懂了。

  飞快的向后头去了。

  宋春景背着药箱,看着四周慢慢溜达,乌达从前方汹汹而来,几步到了他面前。

  未等人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来药箱,抗到了自己肩上,“宋太医伤还没好,若是累了,属下可以同你一起背着上山顶。”

  “……”

  宋春景:“不必了。”

  虽然给他背着药箱,他速度也没有提上来多少。

  乌达耐心走在他旁边,疾走几步便停下来等等他。

  他走走停停,看得人头晕,宋春景自顾走自己的,话也不多说,眼皮也不再多抬。

  山顶到了。

  是几栋尖顶小房子。

  虽然不大,胜在新奇可爱,四周打扫的干净非常。

  太子站在山边,整个人稳如泰山,风将他衣摆吹着飘飘荡荡,四处飞扬,衣袍间猎猎作响。

  像雄狮高高在上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宋春景走过去,望了望下面,只觉头晕眼花。

  “站远些。”太子提醒道。

  宋春景果然退了两步,抬起头,同他一起看着远方。

  远处群山磅礴,层层叠叠环绕着,远近错落有致,自成一幅画。

  仙气缭绕的云似乎伸手可触,这情景在北方难得一见,宋春景一时看呆。

  太子扭头看他,发现他眼皮撩起,眼睫清清楚楚向上挑着,弧度难得一见。整张脸如软玉雕刻而成,叫水汽浸湿了些,显得湿漉漉的。

  束在脑后的发丝被风扬起些,扫过白壁脸庞,像上好的玉石里头埋着的纹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动静对比构成了一副难得一见的画。

  太子也一时看呆了。

  片刻后,宋春景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将锁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望着远处清了清嗓子。

  有些恐高不敢上前的乌达站在不远处,自豪的说道:“宋太医,看,这是太子殿下将要继承的江山。”

  太子:“……”

  太子要说的话叫他一打岔给噎了回去。

  宋春景身形不动,嘴角微微一挑,“……那下官提前恭喜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