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31章 

  今年的天不似往常,春来了几日,缩头乌龟似的又回去了。

  接连几日都天色朦朦胧胧,零星小雪夹杂牛毛雨丝,缠缠绵绵的往下落。

  雪花叫水化开,掉到地上,凝固成冰。

  随便一脚踩上去都硬邦邦的。

  那日,先是发觉淑嫔胎象不对劲,随后太医院上演了一出‘狗咬狗’大戏。

  实力演绎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互相推脱责任。

  后,推脱不成,又异口同声指向淑嫔自己。

  淑嫔惊怒交加,大出血了。

  皇帝晕死过去,一日一夜才缓缓转醒。

  醒来,孩子没了,淑嫔也没了。

  龙颜震怒。

  太医院除了日常照顾皇帝身体的赵仲,其他在场诸位都打包送进了刑部大牢。

  交代刑部人员,五日之内,务必给审出点名堂,给一个交代。

  以慰亡人。

  此时中宫皇后接连侍奉在侧,该劝却没有劝。

  为了扒出事实真相。

  也为了平复皇帝的怒气与伤心,总得有人承担怒气。

  皇后罕见的沉默了。

  已经连着几日匆匆。

  宫里的活计忙了起来,二日天不亮便得把薄薄冰层打扫干净,免得日头升起来晒化了,脏了哪位过路的贵人的脚。

  皇后清醒一夜,清晨侍奉完汤药,由侍女扶着出了养心殿。

  二人走在前头,轿撵在身后跟着,成芸一手绕到身后撑着伞,另一手稳稳扶着她,“娘娘,”她担忧问道:

  “太子殿下此时南下,是不是不大合适,万一有变故,岂不是赶不及了?”

  她意中所指忌讳很深,叫有心人听见便是一场事端,皇后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昨日一夜未睡,照看皇帝身体,这会儿精神未见萎靡,只眼圈周围黑青色,泄露出她的疲惫不堪。

  “还有那宋太医,”成芸立刻将声音压低,耳语又问:“咱们去刑部打个招呼吗?殿下交代好几次,请娘娘看顾着点。”

  皇后笑了笑,一夜将她的妆容消磨干净,唇边纹路明显深刻。

  “若是太子不走,恐怕惹的言官弹劾,尤其皇上又病倒了,太子巴巴的待在京中,岂不是盼着皇上出点什么事吗?”

  成芸无声“啊”了一句,恍然大悟。

  “一会儿你立刻去一趟东宫,叫太子赶紧动身,不用进宫了。”皇后道。

  成芸面上凝重,点了点头。

  皇后又道:

  “那个宋春景更不是省油的灯,你瞧瞧他话里话外的,将自己摘的多干净?”

  成芸侧耳倾听。

  “且滑着呢,为了不掺和贤淑殿那摊子事,连脉都不给淑嫔好好瞧一眼,生怕将来出了事,怪到他的头上。”

  “他怎知淑嫔会出事呢?”成芸问。

  皇后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这不是,果然就出事了吗?”她嘴里如此说,眼中却藏着无数叫人看不透的玄机。

  成芸略想了想,没明白。

  皇后点她一下,“当日我对淑嫔这胎有些介意,他劝我不要插手,我便知道,他有些决断。”

  “奴婢也在场,倒没听出来什么。”成芸说。

  “那日他说‘淑嫔年轻得宠,易大喜大怒,孕中惊怒,可是大忌’,这话还记得吗?”

  成芸点了点头。

  “你看他昨日,淑嫔已经气成那副模样,他还火上浇油,话里话外的戳她,生怕她气生的不够大。”

  “本来是有转机的,院判也说了,可等两日再看看,万一胎脉又有了呢?”皇后微笑道:“淑嫔自己不争气,被激将的大喊大叫,本来头三个月就不稳固,哪由得她这样一惊一乍的。”

  “之前他叫娘娘等机会,我还当他拖着不肯出力,现下这机会可不就等到了?”成芸也笑了,眼角纹路加深几许,眼中也尽是放心,“娘娘可松心了。”

  脚下湿滑,她建议道:“娘娘上轿撵吧,扭着脚怎么着?”

  皇后摆了摆手。

  成芸便继续道:

  “宋太医面上冷谈,还是站在咱们这边,怕将来淑嫔真生下小皇子,挡咱们殿下的路。”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望了望雨雪连绵的天,“有意而为也好,顺水推舟也罢,算他有心。”

  成芸又问:“那咱们还给刑部递个话儿,叫人看顾着点吗?”

  皇后下颌微微一低,算是应了这话。

  黄昏时刻,东宫。

  成芸趁着宫门未下钥出了宫。

  换了身平常衣服,来到东宫,面见太子。

  太子起身客气了一句:“姑姑怎么亲自来了?”

  成芸不敢放肆,端正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嘱咐奴婢来问一句,为何还未动身?可是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太子没忍住,笑着叹了口气,“姑姑是专门来笑话我的,快快回宫同母后说,再催,儿子去了南方就不回来了。”

  太子长在宫内,因为皇后事情多且身份尊贵,衣裳华丽不适合常常带孩子。

  相比之下,倒是成芸常常抱着,因此同她非常亲昵。

  成芸抿着嘴一笑。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笑容也看不出狡黠味道来。

  相反,尽是长辈的包容。

  “宋太医那里,娘娘已经托人递进话儿去,横竖是吃不了亏的。”

  成芸道:“再者还有将军府呢,儿子的师父进了大狱,将军怎么也得出出力,不能叫他受了委屈。”

  太子想了想。

  略微松了口气。

  成芸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也跟着叹了口气,“殿下别再继续等了,明日就动身南下,不然皇上那里实在不好交代。”

  太子用手撑住头,指尖点了点额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别叫娘娘着急了。”她继续劝道。

  “好吧,”太子萎靡不振道:“好吧。”

  三月十四,本该草长莺飞的踏春好季节。

  宫里得宠的嫔妃香消玉损。

  宫内四处静静的,全都不敢大声说话。

  因着倒春寒,枝头花苞尽数冻掉,宫外也未能幸免。

  种的粮食刚刚发了一个指头尖的嫩芽,全都被冻掉了脑袋。

  农民一片哭天抢地。

  粮道署紧急拟定政策,将库里要拨出去救济的种子合计好,递到了皇帝床头。

  皇帝病着加班熬夜,身体更加不好。

  三月十六,晚,打更的敲满十一下。

  大理寺外值班守门的侍卫在这寒天冻地里跺了跺脚。

  抱怨道:“这天真他妈的邪性。”

  另一个见了,也觉得愈发冷了,忍不住道:“好在今日雪停了,不然咱兄弟俩得冻成棍儿了!”

  早先那个刚要应和,院内响起来匆匆脚步声,他连忙闭上嘴站成了一棵松树。

  大理寺卿何厚琮跨出大理寺的高门槛,叫寒风兜头一吹,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随从听见动静赶紧上前挡住了风口,“大大大,大人,天忒冷了,将军府的真要这个时候过来吗?”

  何厚琮双手抄到袖子里,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本官也觉得有病,他们……”

  正说着,门前直冲着的大道尽头影影绰绰露出一点黑影来,飘忽的有点吓人。

  何厚琮眯着眼睛探头看了看,一旁的随从也伸直了脖子。

  那一团黑影飘近了些,才看出来是一顶轻便轿子,四个人抬着,均是轻轻踩地。

  旁边空落落的,连个随侍都没跟着。

  深夜出行,又特意避人。

  何厚琮心底有了些谱。

  随从打量清楚后,收回了脖子,啧了一声,“派了个随便什么人来打发咱们,大人回去吧,此处留我就行了。”

  “不急,看看吧,”何厚琮咳了两声,觉着把身体里最后一点热乎气都吐了出去,他抬眼望了望寒天:“此时此景,想必得有要事才值当跑这一遭”。

  轿子离的近了,他摆摆手吩咐门边看守:“天冷,你们先进去歇歇,点个炭盆烤烤手。”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同声道:“谢大人体谅。”

  抬起麻木的双脚连忙进去了。

  轿子一停,何厚琮撒开手,敞开肩,恢复了以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冷面孔。

  轿帘打开,一下子钻出来大小俩人。

  大的是将军,腰背挺直,侧脸冷硬,脸上的褶子似乎给冻住了,脸色比地上残雪还要难看几分。

  小的不过到他胸间,睁着一双大眼睛,小脸柔和的像月光,金尊玉贵的模样。

  这三品的大理寺卿一见这二人,架子也顾不得端,匆忙泄了气。

  他紧忙走了过去,“将军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这天冷的真够呛,这遭……”。

  “何大人,”将军打断他话,直直问:“宋大人现在如何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嗓子也夹着冰霜,又厚又重的一句,几乎将何厚琮砸懵了。

  “宋大人?”他排列完朝中要臣,没记得哪个姓宋。

  这时,将军身旁跟着的少年仰着小脸,往前了半步,“我师父,太医院的宋太医。”

  这宋太医先是涉及杀人命案,还未查清楚,又犯了什么事?

  这太医又跟他有什么干系?

  “沈欢,”将军看了那少年一眼,“不得无理。”

  少年低下头,退了回去。

  何厚琮仍旧摸不着头脑。

  将军拱起双手,行了个多包涵的礼。

  差点把这三品又不受宠的平庸臣子吓的魂飞魄散。

  他连忙弯下腰,“不敢当不敢当,将军大人折煞下官啦……”

  “我深夜前来已经不合礼法,叨扰大人更是无颜自立,”将军直起身,叹了口气,“无奈我子数月前拜到太医院宋大人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子又敬重爱护他这师父,宋大人几日前出了事,顽子六神无主,求到我跟前,只得替他走这一趟。”

  何厚琮心里正想着,将军府的独子什么心性?父亲位高权重,他竟然拜到太医院去了?

  只听将军又叹了一口气,“何大人,天下父母心啊!”

  何厚琮在大理寺这门户里,对这话深有体会。

  他松了口气。

  “将军口中这宋大人,出了什么事啊?”

  “宫里的贵人不是没了吗……”将军略微一顿,叹了口气,“当日他便在场,并太医院一伙人,关到刑部大牢去了,听说今夜转到大理寺来。”

  “这我倒是听说了。”何厚琮点了点头。

  “只不过,并没来大理寺哇。”他补充道。

  将军带着些诧异问道:“竟没有来吗?”

  何厚琮思索一会儿,日间似乎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但是不是什么起眼人物,因着涉及之前太子交给他查的命案,才略上了些心。

  不过一下子关进去那么多人,话说法不责众,他也就听过全当耳边过了一阵风,没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这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罪的宋太医,没转到大理寺来,他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此刻将军父子二人站在眼前,他才后知后觉有太不称职了。

  “将军,大人,”他一边想着如何出一把力,一边慢慢说:“刑部都是唯君命是从,这回贵公子的师父没转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他抬眼一看,将军府的那小少爷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

  眼中期待过重。

  ……这少年应当很喜欢他这师父。

  他心下拿定主意,“将军身份贵重,行动多有不便,恐遭人瞩目,下官在刑部有位至交好友,将军不嫌弃的话……”他想着若是能为将军府办了事,即便没成,也大小算是个人情。

  他仕途多年不动,之前太子给了一次机会叫他查案。

  却错综复杂,不好着手。

  正发愁的时候,眼下这事一来,或许东风就要来了。

  “……待到明日清晨,下官愿为您扣响刑部的大门。”

  将军抿着唇,思考一瞬。

  “那就有劳何大人……”将军唤了一声,“沈欢。”

  沈欢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举起手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何厚琮不敢受,连忙捧手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