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29章 

  一行人站在门内。

  不一会儿,宋春景人出来了。

  先是露出个人影,衣裳扶风微微飘荡,顶着阳光的身影越来越近。

  太子刚刚的气势凋谢大半,心里百味杂陈,不知头一句该说什么。

  宋春景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看坏了的门。

  面色冷淡的罕见没有行礼。

  此间主人语气疏离不善的问:“殿下是来杀人,还是抄家?”

  他似乎真的病了。

  整个人都有些萎靡,除了眉目依旧深刻明显,脸色苍白无血色,唇也不比往日艳丽。

  双颊微微泛着潮红,声音嘶哑不清。

  病得不轻。

  太子见了他这副模样,顷刻哑火。

  窜了二丈高的脾气一下子掉回了原地。

  既没打算杀人,也不打算抄家的太子殿下,沉默了。

  就在这尴尬时刻,乌达“当啷”一声,将刀推回了刀鞘。

  宋春景凉凉瞥了他一眼。

  “无故持刀伤人,损坏官员财务,擅自闯入朝臣家舍,”他冷冷道:“看来殿下这太子一职,坐的太稳固了。”

  太子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病了。”

  他陈述道。

  声音嘶哑低沉,比宋春景的嗓子还要磨砺几分。

  宋春景冷笑一声,“劳殿下记挂。”

  太子上前两步,想问那信怎么不回复:“前日我叫……”

  “草民恭迎太子殿下!” 宋老爷闻了声,赶了出来。

  行至跟前,跪在地上行了个跪拜礼。

  爹跪下,儿子于情于理不该站着。

  因此宋春景也跟着跪了下去。

  宋澜问道:“殿下为何事亲临贱地?”

  说着,他看了看大门,告罪道:“小门小户教不出什么见过世面的下人,均是不长眼的,未见过殿下失了礼数,万请恕罪!”

  又叩到了地上。

  宋春景也跟着叩到地上。

  太子摸了摸鼻子。

  尴尬的说:“听闻宋太医病了,他素来负责照看母后身体,母后托我来慰问两句。”

  乌达在心底给他打了一百分。

  宋澜起身,将太子往里迎。

  宋春景在阴影里,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尖。

  太子顺水推舟,走进了宋家的门。

  宋家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宋春景这人有点冷漠不好客,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上门。

  冷冷清清的。

  没什么热闹源头。

  太子亲临,像一颗炸弹突然扔到水里。

  炸出大片水花。

  一时间,沏茶的沏茶,上点心的上点心。

  太子不当一回事,随意道:“您身体怎么样?”

  能得太子这一声“您”,真是天大造化。

  除了当今皇帝、皇后能长得尊称,其他人想都别想。

  宋澜赶紧站起身,“殿下折煞草民,实在是……”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

  太子说:“坐。”

  宋澜只好又坐下。

  太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发现是自己送过来的春茶,心底似乎被抓了一下,呼吸微微变得舒长浅淡。

  宋澜跟他稍座,身体受不住,叫人扶下去歇着了。

  一室只剩他们两人,太子看了看宋春景。

  宋春景跟着起身,“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头疼,要去歇着了。”

  这便是明着赶人了。

  太子挑了挑眉。

  “我就快走了,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话。”他道。

  身边随行人员尽数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宋春景低着头,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冷冰冰道:“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太子摸了摸硬挺笔直的鼻梁,忽略了其中包含的恶意成分。

  “对不起。”太子突然道。

  宋春景未说话,太子俊眉微微皱起,叹了口气,“我年少轻狂,造下的孽,现在后悔不已,想着,如何做才能消你的怒气。”

  能让当朝太子低声下气的道歉,恐怕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然而宋春景却好似不怎么在意,随口道:“没有怒气,殿下别再提了罢。”

  他嘴里这样说,表情却还是婉转冷淡,爱答不理的样子。

  太子又说:“实在对不起,伤了你的心。”

  他只口不提救过他爹性命,只提这一件事,倒是光明磊落。

  一副敢作敢当豁出去的模样。

  太子想了想,放下手中茶盏,皱着眉提议,“不然,我今夜不走了,由你怎么处置,绝对不求饶……”

  他觑着对面那人神色,犹豫的问:“……行吗?”

  “……”

  宋春景眼神复杂的打量他片刻。

  太子期待看着他,宋春景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下官不敢造次,也……病中乏力,实在没有玩闹的心思。”

  太子搓了搓手指头。

  “不玩闹,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

  宋春景神色微妙的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转开眼。

  他说到做到,说不提,就真的不再回应这事。

  太子一时无言,二人相对沉默。

  “你病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太子说,“我好叫人来看你。”

  “下官自己就是太医,实在没必要叫别的人来。”宋春景道。

  太子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前日,我叫乌达给你的信,怎么不回复?”

  宋春景一头雾水,“什么信?”

  太子看向乌达门外的乌达。

  乌达隔着门,声音仍旧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我交给白日里看门的那个小厮了。”

  宋春景想了想,“我这几日病着,许是搁在我房间里了,回头我找找。”

  原来他没有看。

  太子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有些惆怅失落。

  太子见他面色比之前和缓,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将椅子拖过去宋春景身边,全然不在意太子的威严与仪态,将下颌撑在手中,“我此次南下,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你当真不随我去吗?”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轻佻的动作。

  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以后少来我家。”

  太子坐直身体,望着他。

  宋春景继续说:“我爹身体不好,受不了来来回回的折腾。”

  太子想了想。

  他有心哄他,答应下来,“好。”

  倒是干脆利落,宋春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太子点了点头。

  他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是看宋春景神色萎靡,只好道:“等你看了那信,给我一个答复。”

  宋春景:“等下官看完了,能回复的一定回复。”

  这般滴水不漏。

  太子深感挫败。

  只觉一着不慎满盘错乱。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如此,我走了。”他道。

  宋春景站起身,“恭送殿下。”

  太子也起身,上前一步想抱一抱他。

  宋春景弯着腰,捧着手,将与旁人的距离隔开一臂远。

  闻风一动,他靠后退了一步,又说了一遍:“恭送殿下。”

  太子站在他身边,进退两难的,驻在原地。

  满面愁容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一路送至门外,看太子上了马车。

  东宫马匹俊美矫健,皮毛亮的好似能反光,轻轻拉着马车,脚下一刻不停,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宋春景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宋老爷从屋内出来,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着远方。

  宋春景回过神,喊了一声:“爹。”

  扶住了他胳膊。

  宋老爷看他表情,随意问道:“看你模样,似乎不大喜欢太子。”

  “没有。”宋春景答道。

  他垂着一半眼皮,一副不欲多说的神情。

  二人站在原地静静吹了片刻风。

  “春景儿,”宋老爷摸着胡子想了这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没有了后话,宋春景只好干等着。

  只见宋老爷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

  好半天才道:“太子现在有所顾忌,还收敛着,若是将来太子登基,恐怕不会饶了你啊。”

  他意有所指。

  宋春景低头望着脚下尘土,沉默不语。

  太医院。

  院判站在大门口,张望了无数次。

  刘子贤在屋内看着他。

  眼看着快到换班时刻,他出了门,站在门口跟着院判一同望远方。

  院判扭头看了他一眼,忧愁道:“怎么还不来?”

  刘子贤好奇的问道:“谁?宋太医吗?”

  “去去去,”院判看到他就一脑袋官司,“别搁这里碍眼。”

  刘子贤离他远了点,靠在大门上,露出半只脸,小心翼翼问道:“爹,找宋太医有什么事啊?”

  院判扫了他一眼。

  刘子贤又问:“宋太医病好了吗?万一今日不来呢?”

  院判只觉得有只苍蝇围着自己飞。

  烦的只想发火,“你闭嘴!”

  刘子贤又靠后退了几步,“爹……”

  “滚开这里!”

  院判作势要打。

  刘子贤蹦了两步,跑了。

  院判追了几步,嘴里骂道:“没点屁事儿就知道添乱的兔崽子——”

  换班时刻,宫道尽头终于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暗沉沉的人影来。

  宋春景歇了几天,病终于好了。

  裹得厚厚的,带着徒弟,去太医院报道。

  院判差点喜极而泣。

  远远的就迎了上去,关怀道:“宋太医——病可好了吗?”

  宋春景眼睛乌溜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好全。”

  院判噎住一刻,又咧着嘴笑着夸奖,“身体没有好全就赶来值班,真是楷模啊!”

  “走走走,”院判高兴说:“我正有事要找你。”

  宋春景从眼角打量一眼他神色。

  院判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道:“有一桩差事,我琢磨完了,就你去最合适。”

  宋春景没吭声。

  “太子殿下就要南下,缺一位随行的太医,你看咱们院儿里就你手中闲,不如就你去吧?”  院判道。

  “……”宋春景疑惑问:“怎么太子还没有走吗?”

  “没有,”院判“嗨”了一声,“不知为何事耽误了,今日就走,你回来的刚刚好哇。”

  宋春景:“……”

  “不大合适,”他推辞道:“下官还得看顾着淑嫔的胎,皇嗣重要。”

  “不必不必,”院判更开心了,嘴差点咧到耳朵上,“淑嫔的胎由许太医负责了,他新晋上来,该给点差事历练……”

  宋春景站住脚。

  院判关切的问道:“宋太医?”

  “下官有些头痛,”宋春景道,“还想请两天病假。”

  “这病拖拖拉拉一直好不了,叫同僚们也给你看看吧!”院判咬着牙,拽着他进了太医院的门。

  刘子贤靠在墙边悄悄打量他。

  宋春景朝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太医上前来,捧着手深深行了一礼,“宋太医,久闻大名,下官新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

  宋春景回了一礼,客气道:“一同进步。”

  许灼觉得这宋太医客客气气的,还挺好说话,不似外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直起身来略微一看。

  觉得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医者一直是显老的职业,干的时间越久,越是憔悴沧桑。

  他却非常年轻。

  举手投足,像棵秋日迎风伫立的竹子。

  颜色不妖艳也不寡淡,非常有韵味。

  他客气道:“之前淑嫔胎象一直由您照看,可有什么特殊之处要交代的呀?”

  宋春景:“往常都是刘太医去请脉,我只是随行,落在我手里没两天,就被您接了过去,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随即他又捧着手笑道:“许太医真是人中翘楚,能得淑嫔看重,实在厉害。”

  他嘴里说着“厉害厉害”,表情也温柔得体。

  眼角却微微向上挑起一点,似乎说的不像什么好话。

  许灼要细细问,宋春景已经低着头往自己座位上去了。

  末了还言笑晏晏:“佩服、佩服……”

  院判随着他一起过去,坐在他对面。

  这倒有趣,百年难得一见,院判围着御医转。

  刘子贤冲许灼“嘘”了一声。

  他看过去,刘子贤勾了勾手指。

  许灼走到他身边,刘子贤用下巴点了点宋春景方向,一手挡着手,低声说:“他,不好惹,你离他远点。”

  许灼扭头看了一眼宋春景。

  发现他除了长得不好惹,人还算客气。

  院判使劲往宋春景那边凑了凑,苦口婆心劝说:

  “每位太医,都至少负责三位主子,算来算去,只有你手里人少,按照规定,你也是去得的。”

  宋春景微微笑着,眼神深邃,打量他片刻,“原本下官手里也是三位,怎么突然就将淑嫔挪出去了?”

  院判先是一愣,然后才道:“虽然你之前说愿意去贤淑殿,但是太子那日特地来跟我强调,不能叫你事情太多,以免东宫有事的时候,你得不了空,赶不过去。”

  他伸出手,叫宋春景看了看有些发红松弛的指尖肉——

  那日叫水烫的。

  宋春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皱了皱眉。

  院判吹了吹手指,无奈的说:“我也是遵旨办事……”

  “再者说,”院判顿了顿,笑道:“往日殿下同你最亲厚,也都是你照看他的身体,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宋春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既然院判定了,那只需通知下官即可,不必如此分析讲解,耽误您的时间。”

  院判差点噎住。

  宋春景问道:“皇后娘娘那里,院判大人也安排好了吧?”

  院判干巴巴道:“皇后娘娘那里先由子贤顶着,你将晴贵人情况同许太医说说,交接完毕,下午……就去东宫报道吧。”

  他果然已经安排妥当,宋春景沉重的点了点头。

  院判觑着他阴沉脸色,拍了拍他的手。

  “等你回来,怎么都该升到院士了。”院判刻意轻松的宽慰道。

  宋春景打量他半晌,诈然一笑:“借院判吉言了。”

  宋春景带着许灼一起去晴贵人处打了个遛儿。

  出来后,二人一齐回太医院。

  “听闻宋太医要陪太子南下,这真的旁人求也求不到的殊荣,下官真是羡慕。”许灼道。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

  许灼等着他赐教。

  他却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嗓子有些痒,随意咳了半声。

  许灼讪讪笑了笑。

  终于体会到了这宋太医的不好惹之处——不爱搭理人。

  有事同你交往几句,若是没事,连客套话都省了。

  路过贤淑殿,许灼往里走,宋春景却停下脚步。

  许灼问道:“宋太医不一起进去吗?”

  宋春景摇摇头,脸色挂着温温的微笑,“不去了,下官先回去了,还要去东宫报道。”

  他抬出太子,许灼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请他。

  他匆匆道:“那请宋太医等在下一会儿,下官很快就出来,很快。”

  说着,不等宋春景作答,匆匆跑进了贤淑殿。

  宋春景望着他背影,百无聊赖,抬头看了看天。

  不多时,贤淑殿的大侍女出来了。

  对着宋春景娇娇柔柔一拜,客气又强硬的说:“宋大人,许灼太医请您进去一趟,说是碰到的棘手事情。”

  宋春景看她姿态从容,不像是殿内有什么重要事发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不是下官不进去,实在是时间紧急,要赶去东宫,若是迟了,怕耽误了太子行程。”

  侍女又是一拜,不容拒绝的道:“宋太医莫要搬出太子殿下,娘娘知道您忙,也只有几句话要交代,交代完了,您立刻可以走。”

  殿内出来几名小太监。

  来势汹汹的站在了回太医院的路上。

  宋春景问道:“姑娘说清楚,是许太医叫下官进去,还是淑嫔叫下官进去?”

  侍女道:“都是一样的,淑嫔娘娘叫,便是许太医叫。”

  他悠悠叹了口气,撩开步往里走。

  进了殿门,还未进里屋,里头匆匆冲出来一个人。

  许灼脸色都变了,急切道:“宋太医!淑嫔娘娘的胎脉……下官摸不到了!”

  变故陡然生。

  显然侍女也未料到。

  她几步跑了进去,看了一眼淑嫔,淑嫔也瞪大眼睛看着她。

  二人都是迷茫且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

  侍女又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春景跟前!

  “宋大人!请您看看我家娘娘——”

  徐灼额头出了一层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刚刚还沉默的贤淑殿,顷刻间炸了窝。

  宋春景站住脚步。

  侍女跪着拉住他衣摆,往前拖着他走。

  贤淑殿里头一摊子烂事,谁摊上谁倒霉。

  宋春景压根不想进去。

  侍女却狠狠抓着他,把他当成救命菩萨一般,并几个太监连拉带拽,将人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