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14章 

  宋春景做梦了。

  他每日早早睡觉,休息足够,是极少做梦的。

  今夜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热。

  很热。

  他想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动不了。

  转过头,看到太子坐在门前的堂桌后头,脚下跪了一个人。

  仔细一看,是宋春景。

  那个宋春景跪在地上,头叩的很低。

  太子把玩着一支笔,饶有兴趣的问道:“放你爹,可以。”

  宋春景抠在地上的手指发出青白色。

  “我什么都不缺,也一无所求,”太子道随意道:“这买卖,不大合算。”

  “我愿把命交给殿下……”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太子打断他。

  “你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人,这人值不值当我冒着大雪,跑一趟刑部大牢呢?”太子放下笔,转而撑在下巴上,“脱了衣服,瞧一瞧。”

  宋春景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

  脸色煞白,唇色鲜红如血。

  刚刚咬紧唇不发声,自己咬得。

  瞳仁儿漆黑,嘴唇好色,脸色脖颈滑腻、洁白,如上好和田玉。

  十六岁的宋春景,嫩的简直能掐出水。

  太子不禁一愣。

  二人对上视线。

  太子收回眼光,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然后慢慢低下头笑了。

  那笑容似如恶鬼,长了爪牙利刃,一下子攥住了宋春景的脖子。

  ——宋春景猛地睁开眼。

  头顶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帐外丝丝光亮。

  是两帐中间搁一盏灯,照亮用的火把在跳动。

  他克制着,喘出两口气。

  待身上的薄汗落下去些,垂着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太子翻了个身,松开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

  宋春景扭头去看。

  太子睡的很踏实。

  鼻梁高挺,独自站在高峰,嘴唇颜色有些深,显得人异常精力饱满。

  此刻微微阖着,不比白日叫人不敢直视。

  眉目依然深沉如白日。

  唯一不同,解开了平日束起的发,发丝不老实,几根挤到前头来,扫到了宋春景额头上。

  很痒。

  宋春景躲远了些。

  偌大一张床,他攀着边儿,把自己裹紧。

  在深夜里,万籁俱寂。

  终于又合上眼睡了。

  皇帝年轻的时候好狩猎。

  一出宫便是十天半月,不痛快了不回返。

  毕竟老了。

  没办法骑着马在寒风中奔跑。

  因此狩猎早早便结束,小辈们意犹未尽的耷拉着脸坐在车里,叫马拉着走。

  不似来时生机勃勃,骑着马到处跑。

  唯一不变的是宋春景。

  来时轻松,回去时也轻松。

  只是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毕竟欠了一个恩情出去,还是救命之恩。

  他正琢磨,前边有人慢了下来。

  太子驾着马,一会儿就牵一牵缰绳,叫马走的慢一些。

  宋春景见他不停回望,微微撇开头些许,避开那目光。

  太子一动不动的停在前方。

  等他走过去,才催催马,同他一起往前缓缓的走。

  太子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你走的太慢了些,若是再走丢了碰到坏人,谁能救你?”太子心情极好,唇边挂着笑意说。

  这确确实实的债主口吻。

  宋春景只好疑惑的问:“殿下怎么下来了?大家都在马车上呢。”

  “准许李元昆骑马,我就不能吗?”太子目视前方,唇线微微曲伸,“宋太医跟他有说有笑,到了我这里,怎么就板起脸来不行了?”

  宋春景:“……”

  宋春景回想了一下来时情景,脸笑眼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殿下想怎么着当然都行。”

  太子点了点头,“这话不错,宋太医可要记好。”

  回到宫中,几近黄昏。

  沈欢蹲在太医院的大门边伸着脖子张望。

  远远的看见人影,扬起笑脸就冲了过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装作没听见,扭过身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请回吧。”

  太子望了望那身影,眯起了眼,“我本以为出去些时候,你在太医院的差事也轻松许多,不料你是个闲不住的,给自己找了不少事。”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未及说话,沈欢已经跑了过来。

  隔着几米,他猛然停下脚步,张着嘴吃惊的望着他二人。

  太子打量他几眼。

  沈欢往后退了一步,心说:这是我皇兄。

  他心里很怕这个人。

  平常将军给他灌输的内容,叫他以为这个人是个獠牙怪兽,吃人不吐骨头。

  真见到真人,才发现所言不虚,太子此人气场便是要吃人的那个气场,唯一不同的是,披着一张人皮。

  宋春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沈欢反应过来,慌忙道:“皇……”

  他慌了手脚,脱口而出“皇兄”二字,“兄”字出了一半。

  “皇太子,”宋春景朝着沈欢点了点头,“不错,平时,可尊称为殿下即可。”

  太子极其危险的一眯眼。

  沈欢又退了一步。

  太子不见大喜怒,寒着脸冷笑一声,“我还以为要呼我为皇上,心里想着将军府教出来的孩子真是不懂规矩。”

  沈欢脚底有些软。

  太子仍旧盯着他。

  沈欢承受不住,膝盖一曲,跪在地上。

  双手撑着地,嘴唇发着抖,瑟瑟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没有应声。

  他背着手,垂着眼,面无表情。

  宋春景一抬手,客气道:“殿下请回吧。”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说:“微臣明日一定去找您,带上您的毯子。”

  太子张了张嘴,宋春景说:“救命之恩也不敢忘,只等您找机会叫我报答。”

  太子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你若忘了,”太子本想胁迫一句,想来想去,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道:“我再派人来接你。”

  宋春景赶紧说:“绝忘不了。”

  太子又点头,脸色转缓。

  终于转身走了。

  他不见了身影,宋春景前走几步,蹲在沈欢跟前,“起来吧。”

  沈欢趴在地上没动。

  宋春景弯了弯腰,望了望他埋在阴影里的脸。

  宋春景把他提溜起来,弯腰给他掸了掸灰。

  宫道干净,每日用水冲洗晾干,没有什么灰尘。

  沈欢揉了揉眼睛。

  宋春景叹了口气,安慰他:“你要进宫,早晚得见太子,总得有这么一回。”

  沈欢不说话,宋春景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在过去了。”

  他以为会有一场难打的仗,不料太子竟然轻轻揭过。

  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最近事忙,事后再说。

  不管怎样,也算是见过了。

  这次平安过去,按照太子习性,事后想必不会再刻意为难。

  宋春景松了口气。

  此时近换班。

  应该是刘子贤的晚班,他早早来了。

  自宋春景进门开始,刘子贤就一直盯着他看,直盯着他走到座位上。

  宋春景忽略那视线,拿起抄了一半数的药方单子。

  他刚提起笔,跟前落下一片阴影。

  宋春景抬头一看。

  刘子贤站在书桌前,脸色不怎么好看。

  宋春景疑惑的看着他,挑了挑眉。

  刘子贤犹豫道:“宋太医,昨日你们去春狩,淑嫔……淑贵人打发人过来,说是头疼非常,叫我去看看。”

  宋春景继续疑惑的看着他。

  “我知道,本可不去,只是那宫女儿跪到地上求我,说实在不好……”刘子贤有些羞恼,艰难的开口:“我才跟着去看了看……”

  宋春景示意他有话明讲。

  刘子贤望了望四周。

  近处无声,才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道:“淑贵人的脉象不大对。”

  他这样谨慎,叫人体会出一点沉重迫切来。

  宋春景仍旧没说话。

  只是放下手中笔,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刘子贤又往他那边凑了凑,慢慢说道:“淑贵人似乎是有孕了……”

  宋春景:“……”

  刘子贤:“我一时不敢确认,看着时间,她的宫女又要来了,您若是有工夫,能陪我一同去一趟吗?我想确认一下。”

  “刘太医妇科圣手,太医院无人出其右,怎么?”宋春景面上不显,心底长长屏住一口气,“也有不确认的时候吗?”

  “实在是……”

  刘子贤艰难的说:“若是她真有孕,岂不是即刻翻身了,到时候你我二人得罪她甚重,怕是头一个要受罚。”

  宋春景半垂着眼皮,方寸之外,是他焦急的脸。

  嫔位以下是不许住正殿的,此刻的贤淑殿已经换了牌匾:晴裕殿。

  正殿空着,淑贵人移居偏殿。

  殿前空旷。

  不比往日热闹,也没有往日冷清。

  二人进了屋,宋春景仍旧垂着手站在一旁。

  淑贵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靠着。

  看着他跟来,冷笑了一声。

  宋春景垂着眼,不闻不问的模样,似乎真是路过顺带跟着刘子贤进来站一站脚。

  淑贵人瞟了刘子贤一眼,柔柔伸出手。

  刘子贤跪在地上,克制着微微发抖的指尖,按在了那截手腕上。

  他探了好一会儿,悄悄一侧头,眼神转到了宋春景身上。

  是个既惊且怕的神态。

  淑贵人挑起了嘴角,不自禁笑出了声音。

  “刘太医,现下确定了吗?”

  她抽回手,把垫在上头的丝巾捡起来,扔到了刘子贤脸上。

  刘子贤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宋春景站在门边,几乎贴到了门扉上:“刘太医,贵人是得了什么重病,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重病?”淑贵人哈哈两声笑,“重病,本宫肚子里是皇子……”

  她伸出脚,一脚踹到了刘子贤肩膀上,把人踹的靠后一个趔趄。

  “本宫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陷害本宫是什么下场,二位太医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确实想不到,往日微臣多有得罪,还望贵人海涵。”

  宋春景恭敬的弯了弯腰:“真心实意,恭喜贵人。”

  刘子贤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淑贵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太医院规矩,凡事后妃有孕,唯恐疏漏,都得叫两位太医确诊,”刘子贤趴在地上道:“请淑贵人叫宋太医也瞧瞧。”

  淑贵人未理话茬,笑道:“瞧你吓得。”

  宋春景微微低着头,面色平缓,似乎这事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般镇定,淑贵人看了就来气,没好声儿道:“宋太医若是不信,也可确认一遍。”

  “不敢不信,”宋春景挂着唇角一丁点微笑,不疾不徐,“贵人自然不敢拿皇嗣作假,微臣不敢多此一举。”

  刘子贤抬头看了一眼淑贵人。

  淑贵人收了笑。

  “滚吧——”她道。

  宋春景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刘子贤。

  率先滚了。

  刘子贤随后跟着滚了出来。

  深呼吸了好半天,才颤抖着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皇上知道了吗?” 宋春景问。

  “狩猎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禀告。”

  “那就好办了。”

  宋春景挑起一丁点笑意,眼角眉梢都跟着微微一动。

  这笑意把刘子贤吓了一跳。

  “你、你,你……”刘子贤结结巴巴问道:“你该不会是……”

  随后他憋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宋春景上下打量他一遭。

  直把人看的心底发毛,才夸奖道:“刘太医真是宅心仁厚,我若是淑贵人,也分外喜欢你呢。”

  刘子贤:“……什么意思?”

  “医者仁心。”

  宋春景轻轻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伺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