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227章 

  过了海岱山,往西行便是广固, 往东去则为北海, 出了“悲客来”客栈的一行人在镇上落脚, 相互告别,各奔东西。

  卫洗和高念本打算乘船江淮,但手无文牒令信,边防吃紧,入晋国实在不易, 听说巴蜀气候适宜,滇南更是四季如春,于是改变主意,计划从西进长安, 再南下入蜀, 找个隔绝之地, 给高念调养身体。

  入蜀路途迢迢,二人不敢懈怠, 忙去镇上采买干粮等一应必需。

  本以为鲁家是个地头小户, 跟着他们或多或少可掩人耳目,可自公输沁身份暴露,牵出天下四府, 北上恐另有隐情,如今情势难明,姬洛便不好再跟,想寻个时机不告而别。

  他前脚刚溜出府中, 就在巷口长街上撞见几个高大的男子沿街寻人。这些人虽着汉服,但口音极重,加诸神色紧张,面容冷峻,行为乖张,撞人不见礼,反而有恃无恐,姬洛不由多看了两眼,走过去将摔倒在地的老翁扶起。

  老翁道了谢,走到墙根儿下,支了摊子,给姬洛盛了一碗热豆花,不住叨叨:“见鬼,才两日的功夫,镇上怎么多了这么多高句丽人!”

  “高句丽?”

  “对,就是北边那个高句丽,以前有个莱州的行商总爱在老头我这摊儿上吃豆花,闲谈时说些走南闯北的故事,我记得他说过,高句丽人十分崇拜中原的三足乌,你瞧他们衣服上的挂佩!”老翁如是说。

  苻坚攻打燕国时,慕容评仓惶逃亡乐浪,最后被高句丽交出示好,对于这种狗腿子的行为,姬洛看不上,却也理解小国不易,如今这些高句丽人能在秦国疆域内猖狂,多半借的是长安那位的胆,若没他的准许,这些人早被丢下渤海喂鱼了。

  姬洛并不在意,继续埋头吃豆花,只随口问道:“看他们着急上火的样子,可是丢了贵重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老翁低呼一声,环顾四周,悄声跟姬洛嚼舌根,“不知道是抓逃犯还是搜贵人!”

  “人!”

  姬洛脑中一嗡,忽然灵光一闪。他本就觉得这些人口音似曾相识,如今想来,高念不就是如此!过往他从未与高句丽人打过交道,只听出高念口音并非中原人,却难以断定她从何而来,眼下相和,多半抓的就是他俩!

  姬洛暗叫不好,余下半碗没吃,搁下铜钱,冲那老翁问了一句镇中药铺,直奔那几处去,终于在一家药堂里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两人。

  “跟我走!”姬洛在卫洗肩上拍了一把,后者本就是惊弓之鸟,立刻反应过来,扶着高念往后门走。后门不惹眼,可他相接的两街都是干道,姬洛在前探路,左右都发现了不少秦军的影子。

  卫洗脸色阴沉,姬洛也不见好,高念看二人默不出声,小心翼翼问道:“前有狼,后有虎?”

  二人不答,她当是默认,低头左思右想,再开口,声先颤:“要不我还是……”

  “说什么傻话!”卫洗一把握住她的手,声色急厉,可眼神却十分温柔。说完,他咬牙将高念推到姬洛身前,自己抄刀跑向巷口:“恐怕要抓的不止是她,我去把人引开,骆济,拜托了!”

  卫洗前脚刚走,高念后脚唇色发紫,脸色恰白,整个人眩晕无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姬洛抬头望天,扶着她的腰一跃而上,从空中掠去。

  重檐瓦梁对他来说,再好遮蔽不过,只是白日带人走,始终目标大,加之高念发病,他不敢疾来,怕她心脉难承,一命呜呼,只能运功小心护着,两人藏藏躲躲,倒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回到客栈。

  路上听她说话,才知海岱山耽搁日程,二人所带药物不多,仅剩的两颗都装在包袱里的瓷瓶中,姬洛将她藏在马厩后,只身上楼取物。

  人正打算翻窗,一柄未出鞘的剑拦了过来,贺管事一看是他,卷过床上的包袱,无声做了个手势,二人退了回去。这会子,高念的身边已经多了几人,公输沁赶忙取了药,送了一粒在她口中。

  “我花了点钱拜托小二拖延,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贺少爷难得没有唱反调。

  高念缓过一口气,睁眼没瞧见卫洗,立刻乱了手脚:“他在哪里?他被抓了吗?”公输沁忙将她托住,耐心地安抚。

  公输致则提议:“现在去哪里?直接回广固?”

  “不行,现在镇上多了秦兵,我们恐怕暴露了,这么多人上路,很容易给人当靶子。”公输沁误以为是冲着自个儿来,不愿牵连旁人,当机立断,分了包裹,让年师傅带着学徒先行一步,他们几人不好蒙混,却胜在会武功,能变通的地方多。

  姬洛插过话:“卫洗没有买到药,如果她再犯病,很危险。”

  “你们需要什么药?”公输沁追问。

  “丹参!”

  高念还没来得及回话,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闻声,众人齐齐扭头,高念看见来人,喜上眉梢,挣扎站起,脚下却实在虚浮,打了个摆子,一把扑到了卫洗怀中:“你有没有事?”

  她彷若无人,左看右看,左问右问,连根头发丝掉了也不放过,叫公输致好一嘴戏谑:“老来牙口本就糟,如今更是牙根都倒了!”说着,还把上下嘴唇往里吸了一把,学着八十岁高龄,囫囵说话。

  高念被说得不好意思,人像烧熟的河虾,连连跳脚,但那小女儿怯态,风情无限,像极了八九月的石榴花,娇嫩可人。

  迟二牛就跟在少年刀客后头,本为这黏糊的郎情妾意抓耳挠腮,忽地眼尖瞅见在旁观望的姬洛,立刻挽袖子气势汹汹冲了过去,就差没扬上一拳:“一大清早你上哪儿去了!俺古道热肠一人,帮人也不叫俺!亏俺看你不见,四处好找,还担心你恁大个人走丢,得亏碰上卫小哥。看把俺急得!”

  姬洛看向卫洗,少年却抱有温和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暴露是没暴露,不过暂时是走不得了,既然跟前现成台阶,他也不好不下,于是道:“我就是去吃了碗豆腐花。”

  “小心点吧你,别豆腐没吃到,脑袋先开了花!你这手无四两肉的,瞎凑什么热闹,俺这么个一等一的壮……”迟二牛朝自己上下身打量两眼,似乎也晓得牛皮吹过,硬着头皮把那个“汉”字咽了回去,改为“壮士,都没出手”!

  高念痴痴地笑。

  公输沁打断迟二牛的话:“丹参乃寻常药材,不该没有。”

  “恐怕是被人高价收走,”卫洗脸色沉重,仔细替高念擦去额间汗渍,“我们问了几间药房,连品相次之的也不足数,更不要说良材。念儿的心痛病稍有不慎,则为不治,看来他们是想将我们逼出去。”

  “先离开这儿再说。”耽搁越久,越易出事,贺管事警惕,不等他关心则乱,先招呼上路。

  一直沉默的公输致听了几人的话,路上忽然插嘴:“说到丹参,我倒想起来,北海山多,物材丰富,许能挖到不少,运气好还能撞见上百岁的朱衣极品。”

  本就为下一步发愁的公输沁开了窍,拍手敲定:“这样,我们先去北海,等这一阵子风波平了,再分散赶路。急是急不来的,毕竟高姑娘亟需良药,禁不住舟车劳顿,万一真捡到天材地宝,救人一命岂不更值?”

  时不待人,众人对视,纷纷附和,继而由贺管事开路,卫洗断后,其余人夹杂中部,一众沿着高低参差的青石旧巷,七拐八拐,分批摸到镇口。

  好在秦军一无通缉令,二无画像指认,高句丽那方虽知道追逃的人模样,但在秦国地盘上,没得到海捕批文,也不敢挑衅天子权威,私闯民宅一一比对,走得还算勉强顺利。

  等入了北海郡内青山,几人才彻底松了口气,在溪水畔圈地安营。迟二牛捡柴,公输沁生火,姬洛和卫洗捉鱼,贺管事上山里打了点野兔鸟雀,贺远打秋风,高念什么也不会,又是病人,偶尔会帮大家洗个果子,但多数时候安静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看公输致雕刻小像。

  随行里没有会岐黄之术的大夫,但公输致早年缘山寻木,多少与山林绿植打过交道,因而虽暂未挖得上品丹参,但却碰上了能缓解胸痹疼痛的薤白,晚上挖了点,单独给高念熬了一碗水,又顺带叮嘱迟二牛拾柴时碰上桂花摘采点桂子,辅作食疗,也能行气止痛。

  日落后,山中清冷,几人围着篝火而坐。

  高念窝在卫洗怀中,接过递来的汤药,一口气满饮,身子暖了,就着橘光,气色也红润不少。两小儿女对视一眼,相互搀扶,对着公输沁几人拱手作揖:“诸位救命之恩,我二人没齿难忘!”

  “江湖儿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公输沁客套两句,倒也没好意思承他的情,说到底白日也不是真有心管闲事,只是两拨人恰好撞在了一块儿。

  原是那贺管事晨起练功时,发现镇子里有秦军奔走,察觉情况不对,回头和公输家叔侄一合计,念着本一道打尖住店,若此刻他们先走,倒是不仗义,秦兵凶恶恐有牵连,所以才先替卫洗夫妇把包袱抢了出来,干脆作个结伴来,结伴去,等到了安全地方,再分道扬镳。

  偏那贺家少爷天生反骨,一天不和公输沁唱反,一天浑身不自在,抬头看几人客气,他便阴阳怪气讥讽:“小心拔刀变作插刀,别人没救到,反搭上自己的命!你命值几个钱我不知,我可是贺家一脉单传!”

  他话音落下,一时无人搭话,秋风卷过,火舌晃得凌乱,只余下木枝燃烧的噼啪声。

  贺远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在下巴脖颈好乱摸一通,最后轻咳一声,抬手指着高念,气急败坏:“难道我说错了?亏你们还是走江湖的,也不打听打听,抓人的不见得都是谋财害命的黑心子,万一是跑了什么雌雄双盗呢?”

  “少爷!”贺管事看不下去,急忙掐断话头,谁也不想在风平浪静后横生内讧。

  公输致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只瞥了一眼,根本没有调停的意思,似乎压根就不关心年轻人的事,只一味做自己手上的活计,而公输沁就更奇怪了,但凡贺远开口,她便能避就避,已经不能以贤惠来概括,反倒像欠人钱财理亏,所以才处处退避三舍。

  许是贺管事那一声呵斥起了点作用,贺远自知话不好听,也咽了泡口水,缩脖子闭嘴,别过脸去。可一看公输沁几度想开口,终化作没骨气的一眼埋怨,他便恶气横生,转头迁怒旁人:“好啊,那就好好说说,那些高句丽人为什么要抓你们?”

  卫洗年轻气盛性子急,一言不合按刀要起,高念手有余力,便抓住了他的袖子,笑着摇头:“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得。”而后她敛衽躬身,行了个庄重标致的长揖礼,宛如名画中走出的窈窕仕女,“他们想带我回平壤,而我不愿。”

  不愿的理由,写在她望向卫洗的目光里。

  卫洗叹了口气,持刀抱拳,振振道:“在下卫洗,家师宁永思,传风流刀一脉,乃是刀谷“刀”字部弟子。北刀谷为石赵灭亡后,人丁散尽,流亡北方,未能光复断水楼,鄙人实在有愧,不敢启齿,多有隐瞒还请诸位包涵!”

  说罢,他看向高念,略有些犹疑,但最后还是一口气道出:“至于高念,她是高句丽已故故国原王高由斯的小女儿。”

  贺远着实骇了一跳:“你竟然是高句丽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我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