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大雨倾盆, 茶马谷底的血随雨水流进河道,半条河都是红的。二宝被藏弓死气沉沉的面孔惊醒,才发现现在的确下着雨,殿外的梨树枝桠上挂着几枚铃铛, 被雨滴敲出有节奏的叮铃声。
二宝指尖一动, 伏在榻边浅眠的人就跟着醒了。百肢王惊喜万分, 握着二宝的手道:“容昔,你怎么样了, 可还有哪里难受?”
二宝撑着坐起来,发觉右手食指上套着一根红色皮筋, 皮筋另一端则套在百肢王食指上, 凉凉答道:“你不是知道我的血能解毒么,已经没事了。这是什么?”
百肢王去摸二宝的额头, 二宝没躲过, 尴尬地强调已经退烧了。百肢王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叹道:“你吓坏我了, 要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只能跟着你一起去了。”
二宝几乎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 也不想作答, 只冷冰冰地重复问题:“这是什么?”
百肢王说:“这是我们以前常玩的游戏,两个人同时向后拉扯皮筋, 一方随时可以松手,没有松手的一方就会被皮筋弹到。”
二宝说:“所以这个游戏的意义?”
百肢王说:“你不觉得很刺激么?既想拉得远一点, 让对方痛, 又怕对方忽然松手,最后痛的是自己。”
他说着说着就黯然下来,二宝忽觉得他说的不是游戏, 而是一种微妙的感情关系。
二宝问道:“那谁赢的比较多?”
百肢王没答,却说:“我们再玩一次吧。”
二宝倒是挺好奇的,率先撤了两寸出去,百肢王笑了笑,也跟着后撤一寸。这皮筋的弹性挺大,被两人一点一点拉扯,由粗变细之后颜色也不再那么鲜艳,微微泛白,有种皮肉被撕裂般的残忍感。
二宝觉得差不多了,却见百肢王食指一动,像是即将松手,便抢先一步绷直了食指,皮筋圈儿便啪地弹了出去,在百肢王的素白虎口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哈,你输了!”二宝不由自主笑起来,看见百肢王也对着自己笑,又觉得挺过分的,说道,“对不住啊,弹得疼不疼?我应该让你松手的,反正我没有痛觉。”
百肢王却说:“玩这个游戏要是掺杂了心疼的情绪,便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二宝说:“可你现在有了痛觉。”
百肢王摇摇头,“对我来说有没有痛觉都是一样的,因为容昔没有变,永远都是先放手的人。”
二宝不大明白。百肢王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感伤,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又似乎只是自嘲。
先放手的那个可以开怀大笑,没放手的那个……就要饱尝苦痛。是这个意思吗?
“这又是什么?”二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拿起枕边的一枚玉佩问道。
百肢王说:“药水泡过的玉,具有凉血凝神的功效。虽然知道你不需要,还是很想送给你。你能……不要拒绝我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二宝想了想,万一能当金牌令箭使呢,便答道:“那谢谢你了。”
百肢王很高兴,亲自为他扣在腰带上,又吩咐女官送药膳补汤来。女官顺势禀报九宫孔雀王已经在殿外跪了许久,雨也没有停息的势头,问要不要先遣他回去。百肢王挥了挥手,女官便应声退下了。
望向二宝,百肢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容昔,他还有任务,咱们再等几天,等这一切结束我叫他拿命来偿你。”
二宝蹙眉,“何必解释,反正我现在叫你杀他你也不会杀的。而且他为你做事,你一过河就拆桥也不太好。他坏事做尽肯定要死,但该死在别人手上。”
该死在藏弓手上。
百肢王有些慌张,“容昔不喜欢么?”
二宝说:“我为什么要喜欢看你杀人?”
百肢王误解了二宝的意思,立即笑得春风和煦,揉搓着手里的嫣红皮筋说:“好,好,我知道了。但是容昔,你昏睡之前叫了别人的名字,我好嫉妒,我吃醋了。”
二宝问道:“我叫了谁的名字?”
百肢王说:“还能是谁,那个毛头小子。容昔,我好想让你忘了他,好想好想。只要你愿意试着和我相处,我有把握到最后你一定会选择我。他或许能爱你一阵子,我却能爱你生生世世。”
二宝打断他,“别说了。”
百肢王果然一句不再多说,听话得很。但二宝又觉得这样很不好,明明百肢王该听的是容昔的话,他却鸠占鹊巢随意行使这种权力……不,这具身体是他的,他为什么会有鸠占鹊巢的错觉?
女官来了,除了滋补的汤药,还呈上一排装着药丸的小盅。百肢王说:“这些都是我亲自炼的药,容昔收起来,往后能用得上。”
二宝说:“你政务繁忙,还有时间炼药?”
百肢王说:“没办法,习惯了。几天不摸药材就难受。容昔你刚来时身上也有淡淡的药香,我很喜欢。”
二宝说:“我做的行当也和大夫差不多,铺子里多少得有些药材。”
百肢王却说:“你不需要那些药,你只是喜欢闻药香。”
二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百肢王:“没什么,以后你就会明白,血脉里的东西不是想丢就能丢掉的。”
二宝无言以对。
百肢王就像一个病人,因为失去了爱人而患上失心疯的病人。
他不介意强硬打破对方的幻梦,但每当望进对方的眼里,那其中的深情又叫他却步。
天底下的人各有千万种情绪,千万种眼神,但当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数十载方有一梦,他下不了狠心。
但二宝也知道,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能带我去看看你炼药的地方吗?”
“当然可以,等你恢复了元气再去。”
“好了!”二宝果断喝光了一大碗。
“……”百肢王无奈,“行,这就去。”
炼药坊就在王宫里,由御医负责管理。
二宝跟在后头迈进去,果然瞧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百肢王为他一一介绍完,竟没有一样是他要找的。
想来也是,军队用药怎么可能放在王宫里量产,这个炼药坊其实就是为宫娥妃嫔们服务的。
“下午无事,想出去散心么?”百肢王显然是看出二宝觉得无聊了。
二宝说:“那你还有别的炼药坊吗?”
百肢王失笑,“容昔怎么对炼药这般感兴趣?”
二宝说:“行医者的职业病吧,到了别处就忍不住想看看别处的药草,也好涨涨见识。”
百肢王说:“还有一个大型炼药场,容昔想去便带你去,但里头的环境比不上这儿,就在外面看看可好?”
二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问出来了,先前还担心直接问会不会惹对方怀疑呢,看来百肢王真是世间头一号昏君,色令智昏的昏。
使命感压倒愧疚感,二宝答道:“我不挑环境的,行医者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就奔着草药去的呢。”
百肢王却说:“要看草药也好办,我们可以去山野里采,看新鲜的总比看晒干的更好些。炼药场太脏了,你答应我不进去我再带你去。”
二宝思忖,“行吧,我不进去。”
天已黑了,雨还在下,二宝挽起裤脚就要出发,百肢王却拉住他,说炼药场不在王宫里,骑马还要一个时辰,只能等明天再去。
他说着弯下腰,替二宝放下了卷好的裤脚。二宝撤步撤得晚了,只能由他施为,心里掰算着距离中秋还有几个日头。
次日,上路以后二宝才知道为什么非要骑马而不坐车,因为路太难走了,蒸汽车根本进不去。
那是在猎场外围的山峦里,一个破落的无人居住的小农家院,院里有一口枯井,从枯井下去进入密道口,里面有蒸汽驱动的铁轨厢车。
地下阴凉,百肢王贴心,多带了一件衣裳给二宝披着。二宝被他半搂在怀里系颈下的缎带,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耳畔,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感便倏忽而至,久久挥散不去。
“容昔,你脸红了。”百肢王柔声说道。
“陛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行么?”
“好,是我错了,容昔不生气。”
“……”
良久之后出了密道,百肢王伸手欲扶二宝下厢车,二宝没搭,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山,两人此时的位置就是在山峦相接的坳底。
他想找的炼药场入口十分隐秘,距离密道口也不过就十来步的距离,哪怕是六翼族的巡逻兵从天上观察也未必能发现这里。
“陛下。”看守炼药场入口的几个士兵上前叩拜。
二宝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的服饰是经过伪装的绿色迷彩,方才隐没在树丛下,他都没留意到。
二宝有意上前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陛下的……呃……”
百肢王欣然接话:“容昔是孤最重要的人,你们见他如见孤。”
众人铿锵有力地答:“是!”
二宝笑笑,问道:“我可以进去看一眼么?我保证,只看一眼就出来,不会往深处去。”
百肢王语带责备:
“容昔……”
二宝央求:“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但是我超级好奇,真的就看一眼,站在门口看!”
百肢王哪里能拒绝得了一个会撒娇的容昔,便令守兵打开入口,拉着二宝的手进去了。二宝想挣开,百肢王不允许,说这是看一眼的交换条件。
之后二宝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拉着,因为里面的环境太复杂了。
除了许多从没见过的高大炼药釜,还有一些关押蛇虫鼠蚁和豺狼虎豹的箱笼,以及一排排不知道用来装什么的大铁桶。
乍一看没人顾得上入口这边,其实早就有人从上层盯着了。几个牵着狼的守兵从釜后转出来,发现是百肢王来了才放松了警惕,勒住狼颈示意安静。
二宝盯着灰狼,问百肢王:“能再往里走几步吗?这也看不着草药啊。”
百肢王忍不住捏他的脸,“说好了在门口看的,又要耍赖!”
二宝:“……就耍最后一次也不行吗?”
百肢王:“不行,不可以仗着我疼你就胡来。”
二宝:“……”那算了。
一路奔波,骑马又驾车,倒腾一两个时辰只能看这么一小会儿,真叫人不爽。二宝被百肢王拉了出去,全程嘟着脸。
百肢王说:“容昔不生气,你见到的那些铁桶里面装的都是黑火油,气味难闻得很,走近了要呛坏的。而且地上也都是黏糊糊的油渍,万一滑倒了怎么办?我要心疼死。”
二宝撇着嘴,不接话。
百肢王又说:“容昔真的很喜欢狼啊,我瞧见你盯了许久。以前也是,邱冷峻养的那匹灰狼都要被你揉秃了。他好几次跑来找我诉苦,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炫耀。”
“等等,你说什么?”二宝忽然屏住呼吸。
“唔,还未告诉你我和邱冷峻的关系,”百肢王笑着说,“我是他兄长,不记得了吧。不过这也没什么重要的。”
“不不,这很重要,你再说一遍,你是邱冷峻的谁?!”
“重要?好吧,我真的是他兄长,本名邱冷遇。不过我可不大喜欢他,他和他的狼分走了容昔太多的关注。”
百肢王说:“故事里的那匹保护小殿下的座狼就是他养的,没想到妖法消散之后他也变成了狼形。我死得早,未经历后事,一直没弄明白活下来的族民们是怎么变成兽禽的,想来要是一同经历了,应该也会像邱冷峻那样变成狼形。倒也好,起码能得到容昔的喜欢,偶尔被容昔揉揉脑袋,岂不快哉。”
二宝失语。
“容昔你怎么了,这么惊讶吗?”百肢王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了,也染上些许担忧的色彩,说道,“我不会骗你,这都是真的。前阵子打听到你的狼名叫邱冷峻,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猜测,忐忑,在那瞬间都化虚无。亏得邱冷峻了,要不是他在你铺子的后院里悄悄对兔子说过话,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容昔,你为什么取中他的本名,是不是因为你还记得,你在慢慢想起从前的事?”
“不是!我不是!我需要想起什么,什么都不需要,我就是我,从来没有失忆过!”二宝有些崩溃,“邱冷峻的名字是随便取的,在山窝里碰到他的时候是秋天,而他的表情也很冷峻,所以才随口取了这个名字。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误导我!”
“容昔……”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好好好,容昔不激动,我不说了,不说了。”
“走开,别碰我!”
“不碰不碰,对不起,咱们这就回宫去。”
二宝乱了分寸。回到百肢族王宫,百肢王安顿好他就兀自去了书房,而片刻之后王妃又来了,这回跪得比上回还要干脆。
二宝一个头两个大,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提无理的要求,请他向陛下说说情,原谅父亲这一回。
她哭得面纱都湿了,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最后还是她身边的女官解释了一遍,二宝才知道出事了。
原来就在昨夜,几个大臣在家里暴毙了,死法一致,中毒。
百肢王得到消息后轻描淡写让严查,一天没到就结案了,说是那几人收受贿赂泄露了科举考题,被落榜仕子报复了。
但那几个大臣就是建议陛下早日开枝散叶的人,到底为什么死,谁敢往深了查?
王妃怕得要命,因她父亲就是带头提议的人,眼下是没事,谁知道再过一晚会不会有事?
二宝不想再跟王妃“拜堂”,叫女官赶紧把她扶起来,但王妃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不肯起,还说王妃她也可以不当,只要二宝能保住她父亲的命,她甘愿让位。
二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急了就冲到御书房,对着正在和九宫孔雀王谈事的百肢王说:“我有事要问你,能抽点时间吗?”
百肢王挥退九宫,九宫经过二宝身边时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得二宝恨不能再摸手术刀扎他。
“容昔,过来坐着说。”百肢王道。
“不用了,”二宝说,“我就是想问问,昨夜死的那几个大臣,是九宫孔雀王干的吗?”
百肢王坦然道:“是。但这些琐事不需要容昔过问,你每天只负责开开心心就好了。”
二宝说:“我开心得起来?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因为他们建议你生孩子?生孩子也没什么错吧,就算你不想要,后宫妃嫔们也想要,百肢族也需要一个王位继承人啊。”
百肢王耐心听着,但表情渐渐沉了下来,问道:“容昔丝毫不介意那些女人?也不介意我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二宝说:“你醒醒,能不能醒醒?成,咱们不谈这个,就说那几个大臣。他们给你这样的建议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采不采纳都用不着杀人吧,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百肢王说:“我有私心为真,他们收受贿赂泄露考题也不假,只不过叫他们多活了几天,现在时候到了而已。容昔,你该知道我这么做全是因为心里只有你。”
二宝说:“别把帽子扣我头上。”
百肢王说:“好,那就是他们话太多,给自己找死。让我猜猜,容昔现在跑来责问我,是不是因为王妃去天枢殿了?”
二宝一滞,“不关王妃的事。”
百肢王笑笑,“容昔心善,我自然成全你,暂时不会动他们父女俩。但是如果还有下次,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二宝仿佛认识了一个全新的百肢王,忽然自嘲道,“我竟以为自己能有希望说服你。”
百肢王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别这么说,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容昔,王妃算什么,你是我的王,这整个天下以后都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二宝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深深闭眼,骤然挣脱肩膀的禁锢,“别痴心妄想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和将军早就生米煮熟饭了,你不介意让容昔入主一具被人用过的身体,就尽管来吧!”
此言一出,果然激怒了百肢王。百肢王倒是不和他吵,只是叫了女官进来,下了个二宝看不懂的指令。
他说:“容昔,你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不介意。”
二宝:“你要干什么?”
百肢王没答,不多时女官返回,身边带了两名御林军。御林军一左一右钳住二宝,那女官便捏着二宝的下巴要给他喂药。
二宝破口大骂,百肢王却背过身去不看他。之后口中被塞进了两粒药丸,二宝噗地吐了出去,便被御林军顶住了后背的某个穴道。喉咙口一开,第三粒、第四粒、第五粒、第六粒药丸接连滑进了肚子里。
御林军松手,二宝跌跪在地上扒嗓子,但百肢王撂下了一句话:“你可以呕出来,呕出一粒再喂两粒,呕出两粒再喂四粒。”
二宝不信邪,扑到桌边猛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原地蹦跶了几下,弯腰一呕便呕出一滩水来,其中混着一粒药丸。
哈哈,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子再给你表演一个!
然而没等二宝高兴几息,百肢王就又动了他尊贵的手指,闻鸡起舞的女官和御林军忙不迭送上了祝福。
呕一粒,喂两粒,他来真的。
五粒驻颜丹,超剂量服用的后果就是头脑昏沉,二宝陷入了睡眠。在鸡鸣第一遍的时候醒来,二宝瞧见百肢王坐在床边,鬼魂一样不声不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到了早上,女官又送来了一粒药丸,二宝不肯吃,后果就是被逼着吃了两粒。中午还有一粒,二宝吃了四粒。轮到晚上那粒,二宝成功地让女官怀疑,他可能就是存心折腾想多吃几粒。
又是一天蹉跎过去了。
二宝呆呆坐在窗口,看着梨树枝桠上的那几个小铃铛。雨珠敲得叮铃响,像松鼠和黄牛拿筷子敲碗一样。
女官说:“郎君还是少吃几粒吧,这样大的剂量对身体有害。”
二宝嗯了一声,补充:“你说什么?”
女官重复了一遍,二宝仍然没听明白,因为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殿门被打开,芝兰玉树一样的人解掉了淋湿的罩袍,笑着说今日的雨真大,伞都要被刮走了。
二宝想起和藏弓、承铭一起去松柏园时打的那把遮阳伞,比桌面还大,三个人走在下面就像顶了个屋。
不由笑出声来,二宝回头看了看正在被女官伺候更换湿衣的人。
他的肩背很结实,肌肉线条很漂亮,皮肤光滑泛着微光,和那天在松柏园的大楼里拾掇建筑废料时一个模样。
“你累了吧,歇会儿。”二宝开口。
“什么?”百肢王裸着上半身,朝他走来,“容昔,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二宝笑着说:“我说你累了就歇会儿,都热出了一身汗。”
百肢王蹙眉,“容昔,我是谁?”
二宝说:“将军啊。”
百肢王心头一紧,立即对女官道:“驻颜丹先停两日,等孤的吩咐。”又转过头来,对二宝循循善诱,“不是将军,是遇郎,唤一声遇郎试试呢?”
二宝张了张嘴,“啊?”
百肢王捧着他的脸,有些急切,“是遇郎,唤一声遇郎好不好?”
二宝乖巧地:“遇郎。”
百肢王倏地抱住了二宝,越来越紧。他想将怀里的人嵌进自己的胸膛,揉碎了化进骨血,谁都夺不走。
“阿容,阿容,阿容……遇郎在呢,你的遇郎一直都在。”百肢王的声音带着颤意。
二宝呆呆叫他抱着,然后努力思索为什么觉得怪怪的。肩背上有一双手,腰上还有一双手,为什么?
怀抱稍稍松了,英俊逼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压着他就要吻下来。
窗外叮铃声响,是松鼠和黄牛在敲碗,是藏弓在吹暗语哨。
二宝猝然惊醒,用力推开了要吻他的人,“你干什么!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别以为用那几粒丹药就能把我怎么样,这具身体是我的,谁也没资格住进来,谁也别想!”
百肢王的热情终于冷却,望着眼前陌生的人,披了衣裳走了。他走之后殿门重新关闭,不久之后雨也停了,天空放晴,秋蝉再度鼓噪起来,仿佛刚才的大雨都是假象。
二宝换上了轻装,打开殿门,对左右御林军说道:“闷得慌,陪我出去逛逛。”
要是说自己逛,御林军必定不会同意,还可能去禀报百肢王。一起逛就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御林军没有提高警惕。
但这回二宝逛到宫门口时忽然提出要骑马,御林军想先回去请示百肢王,二宝却出示了百肢王赠他的玉佩,说陛下承诺过,见此玉佩如见他本人,在他允准的范围内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两名御林军一合计,骑马的要求应该在范围内,便又叫了四个人一起护着出了宫门去。
二宝的骑术不值一提,一路上慢慢吞吞东倒西歪,御林军们心想这要是有意逃走,骑头猪也能轻易追上他,便更加放松了。
然而到得猎场腹地,他们几个人的马忽然同时拉了肚子,而二宝的马狂性大发,扬蹄远奔而去。
他们听见二宝高声呼救,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可惜徒步追了一段之后还是失去了目标。
二宝纵马在树林里狂奔,估摸着那些人已经听不到呼救声了才停止演戏,朝着猎场外的破落农家院奔去。
他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驻颜丹的副作用怕就是干扰人的神智。百肢王会被邱冷遇入侵,应该也有药的催化作用。
上次来打过照面,看守入口的士兵认得二宝,也牢记了“见他如见孤”的吩咐,便诚惶诚恐地领着二宝进了炼药场。
二宝叫他交代给里头的人,自己只是来随便逛逛,不需要陪同介绍,但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刺客似地盯着,之后连其一块儿遣退了。
守卫不敢慢待,忙不迭应了。
之后一路畅通无阻,大家各忙各的,二宝得以随意溜达。
正如百肢王所说,地上满布油渍,那些大铁桶里装的都是黑火油,足有上千桶之多。
再深入,二宝发现这个炼药场空间非常阔大,几乎掏空了整个山体,在各个方位都设有通风孔,但空气仍然呛人呛得厉害。
这地方除了炼药还炼弹.药,炼弹.药的分隔在另一半山体,仓室里储存了更多的黑火油。
参观了个大概,二宝已经深受震撼。
这规模太庞大了,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好的,光掏山都不知道得花费几个年头。
但他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种药。去储药间看过,所有药丸都有贴标签,通用字和古文字同时标注,个个都认得,唯独没有能和金刚不坏沾上边的。
二宝琢磨了一会儿,找看守储药间的青年搭上话,“你是从外面来的吧,是大夫吗?”
青年不认识他,也不愿意多说,只反问道:“你又是谁,怎么进来的?”
二宝冷笑一声,出示自己的玉佩,“认得这个吗?我是百肢王的朋友,他带我来的。”
青年瞧了瞧玉佩,摇头说:“我不是宫里人,不认识这玉佩。”
二宝说:“没关系,你可以找个宫里人来辨辨,要是假的我就把头割给你。”
青年说:“我要你头干什么,这要是假的,估计你头也保不住。”
说是这样说,青年还是去外面叫了人。来人年龄偏大,一看玉佩登时睁大眼,说那是百肢王的东西,佩戴了好多年。
青年立马老实了,笑哈哈地向二宝道歉。二宝不屑于计较什么,开始和他闲聊,片刻工夫就聊成了两肋插刀的弟兄俩。
二宝说:“你这儿药是不是少了几种?”
青年说:“不能啊,所有药丸都存在这里,我负责登记入库的。哦,地下还有一层,里面有间冰室,需要冷藏的药丸搁在冰室里。”
二宝眼睛一亮,“能带我看看吗?”
很快,二宝抱着膀子从冰室里出来了。
他哆嗦着问:“都在这儿了?”
青年哆嗦着说:“都在这儿了。”
二宝说:“应该还有别的储药间吧,缺药啊。”
青年拍着胸脯,“不可能的,您想找什么药直接问我就好,我都知道,倒背如流。”
二宝说:“我也不知道那药的名字,但陛下跟我说那药吃了之后身体能变强,很强很强朝能打的那种。”
青年了然,“喔,我明白了!跟我来。”
于是二宝跟他回了上层,见他从一个药格里取出一枚用纸包好的药丸,贼兮兮地说:“这个东西,一个晚上只需要吃一粒,吃完能顶一晚上,贼强!”
二宝眨眨眼,“什么意思?”
青年诧异,“就是那个呀!这玉佩你都拿着了,难不成还没和陛下那个过?”
二宝看看他,又看看玉佩,忍着发麻的头皮说:“还没,还没。”
青年嘿嘿笑,“不急,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二宝:“哈哈,哈哈,谢谢啊,但是我要找的不是这种药,陛下说的那种是给……给军队用的。”
说到后面二宝放低了声音,大有“嘘你别吵吵这是内部机密”的意思。青年见状果然深以为意,点头说:“不愧是拿到陛下玉佩的人,陛下连这种机密都告诉你了。成吧,你跟我来。”
二宝又被带到了下层,曲折迂回转了几间耳室,然后进入了一个空间更大的地下室。
他直接惊呆了,站在入口大张着嘴。
只见这个空间里摆放了成千上万只木桶,有的木桶是空的,有的里面装了棕色液体。贴近山壁的方位有铁轨运输带,运输带上不断有木桶送上送下,那是工人正在从接药口接收药液。
二宝木然问道:“这里头装的是?”
青年说:“就是你要找的那种药啊,不是药丸,是药液,需要人坐进去浸泡三天三夜才能完成的,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二宝掰着手指算,距离中秋只剩五天了,向慧人族行军还需要两天时间,有点紧迫,看来马上就会有军队进来。
之后有人警惕地问青年带了谁进来,青年说是陛下的人,还把玉佩展示给他们看了。再后来青年说了什么二宝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全部的思绪都在那些药液上。
如果要打造一批五万人的军队,那么就会有五万桶药液。这里应该没有那么多,但一万到两万还是有的,如果分批次来炼造,即是说已经有至少一批或两批士兵已经出栏了。
怎么办?
是药液,不是药丸。
计划要落空了,药液没法偷换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混乱中,二宝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办法。
——直接毁掉炼药场。
这里有黑火油,有霹雳弹,有火。
毁掉炼药场,他可以做到。他可以阻止新一批士兵出栏,阻止他们再炼新药,阻止他们用这个炼药场继续作孽。
反正,反正他逃生的机会已经很渺茫……
王宫里,百肢王已经接到了陆军统帅清点的兵士数目,也接到了御林军的禀报,得知二宝在猎场失踪了。
他双目赤红,毫不留情地挥剑斩落了御林军的脑袋,然后收剑回鞘,对陆军统帅下令朝炼药场出发。
与此同时,藏弓检阅了承铭的第五军,打算先回一趟昆仑山。但在半道上莫名觉得心慌心悸,控马的节奏也乱了。
他将马匹交给随行的副将,上了蒸汽车。谁知调息之后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便召来副将,吩咐去准备夜行者的假面皮。
中秋之前,无论如何要再去一趟百肢王宫,见见他的小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