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75、75. 中毒

  慧人王宫, 御书房内。

  当今天下共主穆恒文正捧着奏折不胜其烦地批着,大太监传报的声音飘进来,他便暂时搁了笔,允准来人进入。

  承铭是除了御林军以外唯一一位可以带刀入殿的军士, 他却主动把刀交给了守在门外的大太监, 只带着自己的一名随行兵入内。

  “圣主似乎在犯愁?”承铭叫随行兵等在屏风外, 自己入内跪地行礼,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是啊, 多事之秋,忙不过来了。”穆恒文答道。

  承铭抬头, 看见他在这季节已经戴上了遮耳的王冠, 心中微动,说道:“臣愿替圣主分忧。”

  穆恒文也抬起头看他, “你先起来, 倒是有你能帮得上忙的。”

  穆恒文把几本奏折交给他,说道:“所愁之事有三, 其一就是西北旱灾的贪污案。赈灾款前后拨了三批, 还是不够, 买精米细面的钱, 到了地方就只能买得到麸糠,百姓怎么能不怨声载道?周边几个旱情不严重的地方也快撑不住了, 天天都有逃难的百姓堵着城门,下令接收很容易, 接收之后呢?几万流民, 根本安顿不了。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本王只觉得身心疲惫。”

  承铭说道:“圣主不是已经派了钦差?”

  穆恒文说:“是啊,钦差一查, 上下几十个官员都不干净。他们可倒好,仗着法不责众,抱团贪。钦差说不出这四个字,本王也说不出,可要是真的全办了,这一大批空位由谁来补?岂非是给有心人制造培植己方势力的机会?从父君到王兄再到本王,三代国主辛苦经营才维持了现有的朝局关系,一旦打破又要重新调整。”

  “你说,”穆恒文忽然问,“要是王兄在这儿,他会怎么选择?”

  承铭说:“公事公办。”

  穆恒文苦笑:“公事公办,就是从上到下杀个干净,以儆效尤。哎,也罢,硕鼠不除,粮仓再大也有被掏空的时候。”

  承铭问道:“那圣主所愁之二呢?”

  穆恒文示意他翻手里的第二本,说道:“便是这本假意关怀实则试探的奏折。”

  承铭草草看完,那上头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几个月前宫中闯进刺客一事外泄了。

  那刺客身手了得,不仅了得还对宫中格局十分清楚,旁若无人地盗了兵器库和御药房,炸毁了宫门,又烧光了前来替圣母娘娘看诊的医者登记册。

  如此大案并未深查,不了了之,可不就惹人怀疑么。

  承铭说:“臣是一介武夫,见识浅薄,但写这奏折的人怕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

  奏折上只有两滴红墨点,什么都没批,看得出来这位圣主犹豫不决,也没想好该怎么应对。

  穆恒文果然跳过这一话题,问道:“你今日来见本王有何事?”

  承铭解下了自己的头盔,双手捧着搁在地上,而后弯腰伏地,摆出认罪的姿态,“圣主,臣来自首。”

  “嗯?”穆恒文奇怪道,“你自首什么?”

  承铭说:“臣在不久之前接到密报,说鳞甲王隐矿不报,私下以黑火油换取百肢族的冷兵器。臣不知他到底隐瞒了几座矿场,怕打草惊蛇便私自找到鳞甲王,以合作为由向他索要了半座矿的好处。”

  承铭说完,穆恒文却笑出声,问道:“那你与他合作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是怎么个合作法,为什么不继续?”

  承铭说:“自然是假意,臣从此事中得到的全部好处都充作军需了,未往自己兜里揣过半个铜子儿。现在臣已掌握了鳞甲王隐矿的全部实情,也拿到了那三座私矿的坐标,所以特来向圣主禀报。”

  穆恒文说:“既然是一心奉公,那又为什么解掉头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承铭说:“臣知道。不管怎么样,臣都同他签了协议,白纸黑字不容抵赖,臣也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自行请罪,听凭圣主降罚。”

  穆恒文从书案后起身,在承铭身后踱了几步,说道:“兹事重大,你擅自做主的确该罚,虽然认错态度良好,本王却不知你是不是打了别的主意,是不是觉得纸终归包不住火才来自首,不能轻饶。”

  承铭伏得更低了些,闭上眼道:“是,臣有罪,甘愿上交兵符,从今往后……解甲归田。”

  本以为依着圣主的脾性,这番应该说从轻发落,没想到是重罚。但承铭却有些释然,打从心底生出轻松之感。

  他这些日子心理压力太大了。上位的兄弟俩之间互相置气,却把他夹在中间。

  圣主知道他暗中和自己的哥哥来往,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圣主的哥哥又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知道了他和自己来往的事,干脆也顺坡下驴继续胡作非为。

  可怜他一个臣下兼属下,两头都不想得罪,却两头都要得罪。

  然而穆恒文说:“兵符暂时放你那儿吧,先罚一年俸禄,再替本王做几件事。”

  承铭一愣,随即叩首:“多谢圣主陛下。”

  穆恒文说:“在郞驭大婚之前能办好再回来谢,办不好还是要接着罚。本王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去放消息,就说几月之前宫里的确来了刺客,本王的耳朵被人割走了,但本王不打算追究。”

  承铭问道:“这是为何?”

  穆恒文说:“中秋宫宴在即,有人想借机搞事情,给个机会。”

  承铭微微诧异,这才了悟,圣主未必对鳞甲王意图谋反之事毫无察觉。思及水栖族派使臣来访之前,圣主也差遣过官吏往水栖族送了犒赏,看来是有意勾搭。

  “第二件事要辛苦一点了,”穆恒文说,“第四批赈灾款已经拨下去了,由你亲自押送到西北。再替本王看顾好钦差,保证他的安全,必要时敲敲警钟,务必把西北的粮仓肃清,一只鼠崽也别落下。”

  “这第三件事么,也是本王最愁的一件……”穆恒文伸手去把承铭扶起来,笑盈盈地说,“你不是想为本王分忧么,本王观察了,水栖族的小公主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次次来了都先问你。你年龄不小了,早该成家,跟公主结亲也不会辱没你的身份,怎么样?”

  承铭忽然红了脸,磕巴着说:“臣万万不敢觊觎圣主的女人!”

  穆恒文失笑,“她哪里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又不是在怪你,舌头捋直了说话。现在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没那意思,本王自不会强按你的头去拜堂。你要是有那意思就最好不过了,西北之地离水栖族近,要是能结成一家,本王还想从他们那边修条运河来,等再到旱季,西北应当就不用愁水了。”

  承铭无言以对。

  你们兄弟俩不愧是兄弟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坑左膀,一个卖右臂。

  “圣主,水栖王的意思可是要把小公主嫁给您的,臣身份卑微,配不上小公主。”

  “他心疼女儿,自然想让女儿贵为国母,但本王选妃考量诸多,也不是只他一个水栖族的关系要调和。所以,国母这个位子本王暂时还想放一放。”

  承铭像个柱子似地立在旁边,脸红红的不接话。说实在的,水栖族小公主美是美,却并不符合他的喜好。他喜欢那种风骚——不是,是有风韵的,小公主却是清纯灵动型的。

  穆恒文见他不表态,也不好再多催,想起别的什么人,就迟疑着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承铭一怔,“谁?”

  穆恒文睨过去,“你说呢。”

  承铭:“……”

  来之前藏弓就对承铭说过,拿到了耳朵却没带人杀上昆仑,说明穆恒文知道他在昆仑,但因为心虚、惭愧、不占理……以及其他十五种可以用来形容阴沟老鼠做派的理由,使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承铭便也不觉得意外了,答道:“别的还行,就是身体不太好。吐过几次血,也昏迷过几次,险险死里逃生。最近心情也差得很,时常兀自苦叹,指尖捏着一撮空气默默发呆。后来臣仔细留意,才发现捏的不是空气,是从枕头上捡来的一两根发丝,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过得这么苦……穆恒文不由蹙起了眉,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只觉得心头一个地方被人用针连环十八戳了似的。

  “让你说这些了?”屏风外,不经传召就走进来一个人。穆恒文没有叫御林军,因为他已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你……”穆恒文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呆呆看着扮成随行兵的人。对方还是那么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一身贵气根本不是随行兵的轻铠能掩盖得住的。

  藏弓却受不了这种眼神,直奔主题道:“怎么不摘了承铭的军衔,趁机夺他的兵权?”

  穆恒文回神,瞬间矮了几分,像个犯了错接受家长教训的小孩,嗫嚅道:“王兄教导过,要公私分明。”

  藏弓轻嗤:“不是因为知道了我在试探你?”

  穆恒文急忙解释:“我没想那么多!”

  藏弓说:“没想就没想,急什么?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关于鳞甲王和百肢王,以及和极目族结亲的事。先叫外头的宫人走远些。”

  黄昏了,秋蝉的嘶鸣一刻比一刻弱,御花园里的鱼池却火红火红地烧着,不因夜幕即将降临而哀戚——但那是因为天上的晚霞太靡丽。

  谈完两王合力谋反的事,穆恒文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鳞甲王对他一直不够恭顺,他也猜到那老匹夫早晚会出来搞事情,却没想到对方有帮手,帮手还是那个谦逊有礼的百肢王。

  藏弓说道:“此事提前告知你了,你打算怎么做?派人去敲打敲打,将他们的计划扼杀在襁褓里?”

  穆恒文说:“不,让他们继续。王位坐久了,看着头顶还有一个高位,难免想再往上爬一爬。等爬上来了,说不定还想往天上爬一爬。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两族的官家,连同两王在内都是元老级人物,也该补些新鲜血液了。”

  藏弓闻言下意识打量他,“你变化不小。”

  穆恒文难得露出腼腆的赧色,说道:“世态看得多了,再不成熟起来……身后也没人能撑我一把了。”

  藏弓微有些动容,却听他接着道:“只不过,这样纵容他们胡闹,百肢王弄出的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上位者贪婪,于他们何辜。”

  藏弓本不想提这个,但还是提了:“我派了人去百肢族,一旦查到炼药坊的位置就可用假药替换真药。”

  穆恒文欣喜,“如此甚好,但炼药坊重地必定十分隐秘难探,派去的人可靠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藏弓的回答,穆恒文不解,便听承铭小声道:“圣主,派去的人是小老板。”

  “什么,这……”穆恒文一句羊入虎口硬是没说出来,因为他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撕毁了两本奏折,而承铭还在给他投递第三本。

  仿佛时光回溯,穆恒文想起小时候,他哥遇上烦心事时也会这样,手里总得捯饬点什么才能安定。

  “王兄,我曾经恨过你,因为你杀了父君,还野心勃勃要当全天下的共主。”穆恒文的眼里忽然有光芒闪动,“但纵观历史,天下太平从来都不是哪一人之功,没有前人流血牺牲,就没有后人安享太平。我只不过是……占了你的便宜。”

  藏弓听他念叨,问道:“知错了?”

  穆恒文抬眸,泪花已经涌到眼眶,“知错了,王兄,我知错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立场杀死父君,我都应该相信你的,因为你没必要为了王位那么做,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

  穆恒文呼出一口闷气,“我坐了你的位子,才知道这个位子有多难坐,有些事也不是我光凭是非对错就能选择做与不做的。王兄,统一六国没有错,毁了神机,人们一样能活得很好。”

  不,是活得更好。

  人生在世,分秒必争,有死才有生。从前奢想的那种永恒其实是不该存在的,否则整个世界将如同一潭死水,滞留不去的都将腐烂发臭。

  “罢了,”藏弓打断他的追悔,叹了一声,“到此为止吧,不想再提了。你在昆仑安插了眼线,应该知道全人杂货铺的小老板有办法接回你的耳朵,为什么不那样做?”

  承铭闻言张了张嘴,没说话,心想您来之前不还口口声声说了十八条理由么,怎么又问?

  穆恒文没有立即回答,却转身去了里间,从兵器架上取来了那把穿山龙甲宝弓,双手奉上,“这是王兄的东西,做弟弟的霸占了许久,也该还回去了。”

  藏弓看着他,他惭愧地说:“王兄问我为什么不把耳朵接回来,因为我欠王兄的根本不能用一对耳朵还清。你的心脏没了,虽然上苍怜佑给了你一颗新的,但没了就是没了,我做过的错事不可当成没做过。”

  藏弓又是冷嗤,语气听来不带任何感情,“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是谁为你出谋划策?”

  穆恒文毫不迟疑,“没人出谋划策,是我自己的主意,王兄再问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上次那粒药,我母亲吃了以后病就好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藏弓不耐烦,“说人话。”

  穆恒文说:“自打知道王兄复活,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今日王兄来找我,我很感动。中秋宫宴是个好时机,我会澄清王兄当年的冤屈,并把王位归还。但还要请王兄不要责难别人,一切都是我的错……”

  藏弓看着他,还是冷嗤:“你也算条汉子。要是把责任推给别人,还真配不上做父君的儿子。”

  穆恒文呆住,“王兄,你的意思是?”

  藏弓把穿山龙甲宝弓丢在了书案上,“就算要还也等到宫宴那天再还吧。”

  话到这里,藏弓只是似有似无地低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来跟兄弟互诉衷肠的,在这世上,他只愿意和一个人腻歪。

  他转身走了,到得屏风外面又沉声道:“是父君令我动的手。他被异妖之王诅咒,不辨敌我,见人就杀,神机亦不能解救分毫。他活得痛苦,弥留之际只希望我能亲手送他一程。我也有错,不该瞒你,父君的儿子本就有权知道这些。但你要记住他最好时候的样子,恒文。”

  屏风里头,穆恒文的身体晃了一晃,出言皆是哭腔:“哥……”

  藏弓说:“还有,别的都可以从政局上考量,但选妃得选自己喜欢的,否则就是害人害己。说给你大概也没用,你好自为之。”

  “哥,哥!”穆恒文泣不成声,追出屏风时藏弓已和承铭走远了。

  清早,天气有些阴沉。

  二宝跟女官要了把伞,打算自己出去走走。他猜测炼药坊不大可能在王宫里,但没有百肢王的允准,谁也不敢放他出去。

  正思索着怎么才能让百肢王放松对他的看管,女官通报王妃来了。二宝搁下雨伞打算见礼,却见王妃先遣退了随行的女官,身子一矮就给他跪下了。

  “啊!王妃这是干嘛呀!”二宝慌忙拉人起来,想起自己身份不合适又止了动作,撩开下摆给王妃也跪了。

  王妃说:“郎君快起来,妾受不得!”

  二宝说:“王妃快起来,草民受不得!”

  王妃说:“您不起来,妾也不起来!”

  二宝说:“王妃不起来,草民不敢起!”

  这两人简直拜起堂来了。

  王妃无奈,只得先行起身,然后抹眼泪,“郎君勿怪,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妾不会来麻烦郎君。”

  二宝也爬起来,揉揉膝盖,“王妃这是怎么了,有何要求只管提啊,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王妃点点头,说道:“妾本不该干涉陛下的决定,也没有要争风吃醋的意思,但从前山河帷幔之后都是妾陪陛下听朝,忽然换成了郎君,朝臣们便质疑后宫不和。妾的父亲是当朝太尉,此事之后十分生气,疑心妾惹了陛下不高兴,陛下才会有此决断。”

  “妾自知无能,倍感惭愧,但现下说再多也无用,父亲他……他同一众元老联名写了谏本,准备明日参上。妾实在不忍看陛下为难,也不忍叫郎君夹在中间受辱,这才先行来求郎君,能否,能否……”

  二宝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王妃放心吧,其实我也没兴趣听朝议事,坐在那里都打瞌睡。只是先前不太敢忤逆上意,才勉强跟着。这样,今晚我会跟陛下讲清楚,明天必然不再瞎掺和了。”

  王妃有些感动,还有些疑虑,“能否请郎君不要把妾来过的事情告诉陛下?陛下叮嘱过,无论何事不能擅自来扰郎君安宁。”

  二宝说:“我懂的,不会提到您。”

  王妃千恩万谢地走了,二宝却惋叹后宫女子可怜,堂堂王妃混成这样,外表光鲜,苦楚却都得往肚里咽。倒还不如放羊大姐呢,不想过了好歹能带着孩子回娘家,还能看杨生那绿王八的笑话。

  逛了一天没什么收获,晚上女官们按二宝的要求送来热水,二宝便关上殿门,独自脱衣沐浴。

  灯影微微摇晃,灯芯偶尔炸开荜拨之声,二宝的轮廓被映在水墨玉竹屏风上,刚好凑得一幅月下绰约影,美人浸浴图。

  但二宝从来不知道自己美不美,他只觉得藏弓最好看,自己也还行,比铁匠、王记、刘瘸子等人都行。

  因而他也不知道别人会贪恋他的容貌,哪怕是隔着屏风,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的一个清浅轮廓。

  热水氤氲朦胧雾气,二宝仰面休息,就这么硌在木桶沿上睡着了。屏风后的人抚在那轮廓上的手指紧了又紧,似乎再稍稍一用力就能抠掉一块玉石。

  “容昔?”百肢王唤了一声。

  “啊!!”二宝忽地醒了,手忙脚乱赶紧擦拭身体,哗啦啦弄出一阵撩人的水声,“你先别进来,我马上穿好!”

  “嗯,慢点,小心摔着。”百肢王低声叮嘱,视线却仍然流连在玉画上,直到那纤瘦的身影彻底消失,仿若融化在云雾间。

  二宝没有穿睡衣,而是穿上了女官为他准备的,明日听朝时穿的正装。他也不想穿这个,但对比丝薄的睡衣,这个显然更得体。

  “陛下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对陛下说,”二宝避开灼热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明天能不能不去听朝了?我听不懂。”

  百肢王却喃喃:“容昔,你真美。”

  二宝摸了摸被熏热的脸皮,“啥?”

  百肢王不会吝惜称赞,但二宝听不下去,双手交叉止住他,“不要再说了行吗?请您把我当成一根萝卜,地瓜也行。我真的不想去听朝了,您还是和地瓜——不是,和萝卜——不是,和王妃去吧。”

  百肢王忍不住轻笑,伸手想捏二宝的脸蛋,被二宝躲开了。他悻悻收回手,问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

  二宝摇头,“没有啊,我只是不想去。”

  百肢王:“为什么不想去?”

  二宝奇怪:“为什么要想去?”

  百肢王没找出合适的答案,便道:“也是,对着一帮老头子没什么好玩的,那容昔留在殿中吧,下朝之后我再来看你。”

  二宝高兴了,睡前便耐心地听他讲完了白蛇娘娘和许郎君的故事。这故事人人都听过,但他讲得不一样。

  他说白蛇娘娘生了人形的婴孩,得以叫前来捉拿她的神族相信她已脱离妖籍,修成正果,再次向天请示,最终放她自由了。

  白蛇娘娘因真身暴露不能再留烟火人间,便回到仙山竹林隐居避世,许郎君割舍下了凡尘的一切,同她双宿双飞去了。

  二宝做了一个双宿双飞的梦,白蛇娘娘是他自己,许郎君是……许郎君肯定是藏弓了。

  次日,女官撤走了听朝的正装,给二宝准备了一身水蓝的轻衫,又改换了发髻样式。柳下水边一走,微风吹拂,倒叫昆仑山来的小老板平添了不少灵动飘逸的气质。

  二宝问女官:“咱们陛下平时都有哪些消遣?难道就待在宫里不出去?”

  女官说:“郎君来了以后就没怎么出去,但在此之前时常出去。”

  二宝抓住重点,“他都去哪儿?”

  女官说:“奴不知,陛下喜欢独来独往。但有时候会有一两个宫外人来禀报要事,陛下也同他们一道走过。”

  说到这里,二宝看见百官下朝了。

  他溜达到天枢宫,恰好撞上百肢王带着两个人进了书房。一个身着文官朝服,一个身着黑斗篷,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百肢王也瞧见了二宝,笑着招手,“容昔快来,要劳烦你做事了。”

  二宝跟进,听见文官从旁汇报,说今日的奏折里又添了几本请求陛下早些开枝散叶的。

  百肢王叫他一一报上名字,什么也没说,叫文官直接把那几本奏折丢炭盆里烧了。

  之后又问有没有提山河同悲软政的,文官说没有,百肢王便嗯了一声。

  听到那几个字,二宝也跟着咯噔了一下,心道还好还好,应该是王妃的父亲授意撤回谏言了。

  文官报完就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三个在书房里。百肢王说:“容昔,你帮忙检查一下他的伤情可好?”

  二宝这才留意到,身穿黑斗篷的人走路有点瘸,点了点头,便见黑斗篷男人掀开了下摆,露出了肋下两臂的伤口。

  “啊,你有点严重啊。”二宝吃了一惊。只见他肋下两臂伤口平齐,应该是被刀剑一招切下的,虽然创口已经缝上了,却因没有好好护理而红肿化脓。

  百肢王说:“这两臂没了,留下断骨已经没有用处,像这种状况更加碍事,容昔看看能不能直接把断骨挖出来?”

  二宝说:“可以是可以,但确定要挖出来吗?实不相瞒我是开全人杂货铺的,说不定以后能筹到断臂帮你接上。”

  百肢王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我还有任务要交给他做。”

  二宝说:“那我可以先帮他消炎……”

  二宝做了个割手腕的动作,提醒百肢王自己有宝血。没想到百肢王不高兴了,干脆放弃了叫二宝管这事的打算。

  二宝不明就里,又听黑斗篷男开口,说不需要小郎君舍血,直接动手术就行,他身体好,能撑得住。

  二宝耸耸肩,示意人家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要甩手。百肢王便吩咐女官去偏殿准备,再三叮嘱二宝戴好手套和面罩,别沾上血。

  这些都是二宝的日常工作,焉要别人提醒,片刻之后偏殿准备齐全了,便撵走百肢王,单独留在殿内开始手术。

  斗篷男确实精壮,一般来说,二宝使的这个剂量的镇定剂足以麻翻寻常人三五个时辰,斗篷男却只眯了一小会儿,断骨刚挖出来他就睁眼了,二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过去。

  “你觉得疼吗?”二宝脱掉手套和面罩,好奇问道。

  斗篷男从床上起身,低头看了看两肋,又稍稍抬了胳膊,说道:“有些疼,但能忍受。”

  二宝说:“看来镇定剂对你的作用不大,不过药效消失之后一定会更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斗篷男伸出袖中双手,冲二宝抱拳,“好,多谢小郎君了。”

  这一出手二宝才发现,他的手是黑的。

  “你,你的手!!”二宝大骇。

  “莫怕,这是因为从小淬毒导致的。”

  “所以,你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这重要吗?”

  “别瞒我,你是不是九宫孔雀王?!”

  “我……”

  九宫孔雀王很显然没料到二宝对他有这种敌意,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但无需他承认,二宝已经快一步扯掉了他的兜帽和面罩。

  绿色的眼珠,眉毛上有两道斜飞的羽毛,练乾元毒焰掌练成了两只黑手掌……不是九宫孔雀王还能是谁?

  “你是不是还有三条腿?那第三条腿呢,被人砍了?翅膀呢,也被人砍了?”二宝全都明白了,这就是和藏弓对战还差点害死藏弓的那个家伙,当即怒上心头,摸起手术刀就朝他面门刺去。

  “郎君莫激动!”九宫孔雀王不敢动二宝,只能一味闪躲。

  “莫激动?我呸!你这些没了的肢体就是他砍的,到头来还想叫我给你医治?我今日就替他报仇!”

  “郎君不可!我也是陛下的人!”

  “你爱是谁的是谁的,关我屁事!”

  终究是被镇定剂束缚了,九宫孔雀王的动作不比平时灵便,某个闪身之后被手术刀划到了上臂,血珠登时迸溅。

  巧了,有那么一道三五滴血就迸到了二宝的脸上,从他左侧脸颊斜到嘴角。二宝觉得唇角湿濡,本能地伸出了舌尖。

  “容昔!别舔!”

  百肢王还是不放心,从书房过来,一推开门就见着了这一幕。他吓得路都走不稳了,奔向二宝时差点摔倒。不难相信,如果他此时没有穿着遮到鼻梁的罩袍,脸色一定是显露无疑的惨白。

  可惜有点迟了,二宝的小舌尖已经舔到了那滴血,尝出一点怪异的苦涩味道,像他第一次炒出来的竹笋的味道。

  那时候他不懂,听人说炒菜要放油,就跑去市口买了一大桶点灯用的煤油,味道可想而知。

  “陛下……”九宫孔雀王想说什么,百肢王却理都不理,直接越过他抱住了二宝,伸手去擦二宝脸上的血。

  二宝刚想说没事,却发现舌头已经麻了,腿脚也是一阵虚软。九宫孔雀王的血有毒,果然名不虚传啊。

  “容昔!容昔!容昔……”

  百肢王在拼命叫这个名字,二宝便倏地攥住他的肩头,尽量忍住身体的抽搐,好叫他先别急着号丧。

  然而毒性蔓延得特别快,像墨水一样晕染开,短短片刻工夫血液就沸腾了。虽然感觉不到痛,但浑身火烧火燎,虚脱得厉害。

  这么看来,是安慰不了号丧的了。

  二宝想起藏弓,当时藏弓也中了这种毒,手掌都是黑的,走一路吐了一路的血……

  那得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痛得要死了?但他还企图先告诉自己隐瞒身份的事……

  那个傻瓜。

  人在虚弱的时候容易感伤,二宝心酸得掉下眼泪来。

  百肢王以为二宝要不行了,也跟着掉眼泪,茫然无措地擦拭他的脸。先吼女官去叫御医,又轻声哄二宝,说别怕别怕,自己炼过许多解毒的药,这种都是小麻烦。

  二宝看着他的模样,心情又实在复杂。

  “我有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么?”二宝咬破舌尖,总算回了点知觉,挤出力气这般问道。

  “你说,容昔你说。”百肢王颤抖着。

  “孔雀王,是不是你派去昆仑的,目的,是不是我?”

  “是,是我派去的。可他不会伤害你,我不会允许他伤害你,我只想把你接过来。”

  “好,好,我懂了。”

  二宝闭上眼睛,任大颗泪珠滑进鬓发。

  原先他以为孔雀王去昆仑是有别的事,藏弓和他对战也只是为报师仇,没想到,到了还是为他。

  藏弓说,我现在要说就是为了你,你必然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我虚伪,又是在骗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没有早点觉悟?

  为什么说那么多伤他的话?

  “我知道了,将军,你是为了我……我没事,我的血能解毒,你别担心……我困了,睡一会儿就好……”迷蒙中,二宝这般呢喃。而他也感觉到,触摸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分明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剜心削骨”小可爱的营养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