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晏珏都没再来死皮赖脸地敲门要住进屋里。

  大部分的时候秦宿舟都呆在屋里疗伤,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晏珏,只在偶尔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屋前堆着的满满鲜果。

  伤恢复得差不多,秦宿舟便拿出了林月亭的人头。

  白言李兰儿和林月亭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他想看到的是人魔大战的时候,这些与赵翎一同被关押入牢的使者中究竟是谁泄的密,究竟是谁把黑锅扣在了他爹头上,害得他们一家流离失所,为人唾弃。

  当年总共有七个使者,除开赵翎自己,新圣无澜和牧恒已经死了,林月亭在他手里,剩下的就是楼兰堡堡主娄新霜、碧海角尊主罗柳和不知逃到哪里的青城剑无双白言。而可能知道内情的先圣惊波死的时候没来得及审,尸体也被破坏审不了。

  纵观圣阁和四庭,娄新霜、罗柳和白言的灵力与惊波不相上下,而自己为了一个惊波就耗得灵基尽损,再对付这三个人真是够麻烦,只能指望着林月亭能看到点有用的东西。

  ……

  可惜终究还是没查到什么关键的。

  秦宿舟反反复复地仔细查看人魔大战之时的回忆,最终也只知道了赵翎、牧恒、无澜和罗柳当时是被关在一处,而林月亭、白言、娄新霜又是被关在了另一处。林月亭因为身体虚弱,刚被审讯几次便陷入了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等到天边泛出了鱼肚白,秦宿舟才惊觉自己整夜没睡。

  他将那个没用的脑袋扔进了储物戒,久违地走出了屋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连只鸟都没瞧见,抬头一看,屋顶上躺着个人影。起苏州轻轻一跃落到他身旁,见晏珏双目紧闭,那领口大喇喇地敞着,一副精致的锁骨掩在被风吹得摇摆的衣襟下若隐若现。

  要是碧海角的女修在这里,怕是要尖叫得当场晕过去。

  “醒醒。”秦宿舟蹲下身拍了拍他,凑近了才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子酒味。

  晏珏迷迷糊糊睁开眼,“啊?师兄?”

  “说了你几次,不能喝酒就别喝,”秦宿舟皱皱眉,“要是再烧起来我绝对不管你了。”

  晏珏揉了揉眼,撑着屋顶的瓦砾慢慢坐了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声音,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在池塘中激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秦宿舟这才发觉,原来晏珏不出声的时候,周遭竟会静谧得如此诡异。就像总是嗡嗡嗡绕着身旁转的小虫,突然有一天,不飞也不叫了,怪叫人不习惯的。

  “你喝了多久了?几天了?”秦宿舟踢了一脚他身边琳琳琅琅的空酒瓶,深深地皱起了眉。

  晏珏遥遥望着满天星河,还没醒酒的眸子被风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天?”约莫是被酒泡麻了,晏珏歪了歪头,扳了扳手指头,“一二三……嗝……四五六……”

  “不会吧?”秦宿舟一把抓着他的衣领,探了探他的脑壳,摸上去倒是挺凉的,就是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

  “啊?我没事儿,我应该没发烧,就是有点……嗝……撑。”晏珏拉下他的手,手背很凉,手心烫得很。

  “他奶奶的这不是又烧了吗?”秦宿舟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把晕晕乎乎吹冷风的晏珏提进了屋里。

  “我真的没事啊,”晏珏被他按到床榻边上,还在摆手,“师兄你不要关心我了,嗝……我吧,我……”

  “没事个屁啊!”秦宿舟拿起被子按在他身上,打断了他的满口酒嗝,“你当你是铁做的啊?前阵子一天到晚发高烧哼哼唧唧你都忘了啊?几天没吃没睡了?还空腹喝酒,你不要胃了?!”

  晏珏的酒还没醒,被秦宿舟一顿劈头盖脸骂得懵住了,杵了半天,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嗯?”

  “你多大了,能不能照顾好你自己啊!”秦宿舟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我不把你拉下来你打算呆在屋顶当雕塑吗?我不看着你你就过不了日子了吗?成天在碧海角你都这样……”

  话说到一半,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按照温阮的话来说,似乎在碧海角的时候他的确成天这样。

  “师兄?”

  秦宿舟深吸一口气,“我给你煮碗粥来。”

  他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死缠烂打也再也回不去了。

  秦宿舟去厨房煮粥的时候青山又来蹭饭,还顺手把青水带来了。青水瘦得跟麻杆儿一样,也不爱吃,就站在那里看着秦宿舟煮,嘴里还贱兮兮地叨叨终于和好了云云,导致秦宿舟在煮粥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他的脑袋按进粥锅里去。

  没什么食材,白粥加了糖撒了把小葱,看着倒是挺有食欲,等粥的时候秦宿舟还顺手煎了蛋。

  半个时辰过去,秦宿舟端着两人份的食物进了屋,见晏珏却没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反倒是趴在桌子上对装着林月亭脑袋的那个储物戒很是好奇。

  “先喝了粥。”秦宿舟把碗推到他面前。

  按道理他是该辟谷的,可这两天他喝了太多酒,要是不垫些东西进去多半会落下胃病。

  晏珏看着最上面那个又大又圆的荷包蛋,喉头滚了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连着热粥一同吞下了肚。

  “慢点慢点,又不少你的,锅里还有……”秦宿舟顿了顿,“算了你还是快点吧,晚了锅里的估计全进青山肚子里了。”

  晏珏摇了摇头,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粥,吃荷包蛋的时候却慢条斯理的。

  秦宿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地吃自己的东西,时间不够,粥还没完全炖烂,不算好吃,但这个荷包蛋流黄流得刚刚好,也算是勉强慰藉了诸事不顺的查案进度。

  “师兄,以后还能给我做吃的吗?”

  “你要辟谷。”

  “我不回碧海角了。”

  秦宿舟扫了他一眼,“少来吧你。”

  “真的,我不回去了。”晏珏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瞳映着一室春光,执着而坚定地注视着他。

  秦宿舟不由得停下了碗筷,“你想入桃源?”

  “不是。”晏珏摇头,“只是想跟着你,跟到哪一天师兄实在忍不住了,就一剑了结我了吧。”

  “……我劝你别,”秦宿舟的视线挪回自己的碗里,“温阮除了人吵一点,心眼不坏。”

  “师兄,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但我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秦宿舟喝完了最后一口粥,起身收走他面前的空碗,打算离开之时,背后突然贴上了一片温暖。

  一双手从后绕过腰,在他身前交叠,将他小心翼翼又不容置喙地圈进了怀里。

  “放手。”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

  秦宿舟无奈地长出一口气,放下碗筷,“晏珏,你觉得无澜的死是因为李兰儿掏碎了他的灵基吗?”

  “嗯?”晏珏似乎是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想了想答了,“不太像,圣阁在新圣死亡之后虽然松散了许多,但仍旧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再加上掉包的桃符,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出蓄意编排好的戏码。”

  “事实也如此,在无澜的尸体上找到了下毒的针眼,是毒先发作了之后李兰儿才掏空了他的灵基,”秦宿舟道,“也就是说,他们是有意嫁祸给桃源。”

  “……”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秦宿舟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意味着有人有备而来,非桃源之人所做却准备万全想嫁祸桃源。”

  晏珏怔了怔,“那师兄岂不是很危险?”

  “我建立桃源只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它作恶也好杀人也好,我不想管也懒得管,”秦宿舟侧头看着他,“这些罪名我认,报了仇以后怎么样处置都好,我无所谓。”

  “也就是说,我不打算活多久。”

  绕在腰间的手臂一僵,力量渐渐松了,秦宿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跟着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有什么意义呢,松手罢。”

  猝不及防地,这句话却换来骤然加大的力量,比原来还要更甚,将他们的身躯紧紧相贴,暖和的温度从背后传来,烘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发热。

  “我不会放弃的,”晏珏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若是你半截身子入土,我就把你拖出来,若是你因为桃源担上罪名,我陪你一起受……”

  秦宿舟偏了偏头,看着蹭在自己肩头的男人,男人抬起一双浅色的眸子,清澈地映着一室春光。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算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像是怕他打断一样,他又抢着说道,“不管你需不需要,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陪着你。”

  他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就跟他发抖的话音一样显得诚惶诚恐。秦宿舟想了想,总觉得似曾相识,以前晏珏想要什么缠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有的时候车轱辘话听多了,他经常瞧着他的睫毛走神,在那儿一根根地数到底有几根,边数边感叹这副眼睛实在是太好看了。

  “师兄?”

  显然秦宿舟又走神了,他眨了眨眼,在晏珏诚挚的视线下沉沉地叹了口气。

  “松开手。”

  “不松,你不答应我——”

  “松、开。”

  晏珏看他脸色不虞,讪讪地松开了手。

  孩子就不能惯着,从小到大都一个招,你说气不气人。秦宿舟垂眸看了看被触摸过的手腕,带着他独有的热度和兰香,转眼间很快就不舍地消散在了空中。

  成大事者不能有所贪恋,但凡有了念想,做事就会优柔寡断,这就是所谓的感情误事吧。

  他合起了眼,又睁开。

  “去床上躺着,盖好被子。”秦宿舟扬了扬下巴。

  晏珏一步三回头地钻到床榻上,从被窝里露出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那架势,都能刻木头雕像了。

  他看着秦宿舟拿起桌上的碗筷,利落地转身走出了房门,动作比李兰儿摘人头都干净,不由得盘在被窝里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

  “哦对,”秦宿舟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踏回了屋子,“你还没说,下次想吃什么?”

  误事就误事吧,那晚上没能下手除去他的时候,一切就已经被感情的野马带着脱了缰。

  晏珏怔了怔。

  “快说,嚷着要吃的也是你,发呆的也是你。”秦宿舟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后知后觉的模样禁不住弯起了唇角。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倒计时,三、二——”

  “我说我说我说!”晏珏撑着床榻着急地支起上半身。

  “嗯?”

  晏珏看着微微笑着的秦宿舟,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未经思考的言语蹦出了口。

  “我想吃你。”

  秦宿舟挑了挑眉。

  晏珏:“……”

  晏珏:“对不起师兄我眼瓢,啊不对嘴瞎,啊不对我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有一点点……”晏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被师兄那刀锋一样锐利的视线刺得立刻又怂怂地垂了下来,“好吧,我就是有那个意思。”

  “呵。”秦宿舟扫了他一眼,“不愧是你,给根杆子就能爬去跟女娲一起补天。”

  跨出门的一刻,他听见晏珏很低很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他似懂非懂的苦涩和厚度。

  “是因为我太喜欢师兄了……就跟已经满到不能再满的罐子一样,一碰,水就会漏出来。”

  “对不起师兄,我对不起你。”